被称为傻瓜的人

◎文/陈行之

柏拉图曾经讲过一个“色雷斯姑娘”的故事，引起了后代人很多随想。

故事是这样的:泰勒斯是一个执着的天文学家，几乎全部时间都用在了观察天体运动上，结果有一天在他仰头看天的时候不小心掉到了井里，弄得很狼狈。正在这个时候，一个色雷斯姑娘从这里经过，看到泰勒斯的狼狈相，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说:“泰勒斯先生，你渴望知道天上发生的事情，却看不到脚底下的东西。”

这个故事之所以著名，我想是因为它揭示了人类中间普遍存在的一种现象:人有很多种活法，其中有些人(比如泰勒斯这样沉迷于观察和思索的人)并不依赖于人们普遍遵从的价值规则，他们的言谈举止具有常人难以理解或者说很怪异的特征，正是因为这些特征，色雷斯姑娘才有理由嘲笑泰勒斯。对这件事，柏拉图是怎样解释的，或者说他通过这个故事要告诉人们什么呢?他要说的是:思想者在生活中都会显得格外无能，格外愚蠢，很容易受到嘲笑。

那么，后人又是怎样看待这件事情的呢?后人没有丝毫责备色雷斯姑娘的意思，因为她嘲笑的理由成立；后人也没有随着色雷斯姑娘继续嘲笑泰勒斯，因为她的这种嘲笑对泰勒斯不公平。

大家也许会说，你这个解释不合逻辑。是的，可能不合逻辑，但是生活中有很多事情都不是逻辑所能够证明和解释的，比如，你无法用逻辑解释最具有慈善心、最慷慨大方的人往往是穷人而不是富翁，你无法用逻辑解释人民的公仆何以就成了吸食民脂民膏的腐败分子，你无法用逻辑解释贫穷如何瓦解了母性，让一个母亲把襁褓中的亲生骨肉置放在医院门口……逻辑有时候喜欢和人们开一些让你笑不出来的玩笑，色雷斯姑娘的故事其实就是这样一个玩笑。

大哲学家康德也讲述了一个与柏拉图的故事类似的故事，这是天文学家第谷的故事。

有一天，第谷乘坐马车到一个地方去，路途很遥远，绕了很多路，第谷就对马车夫说:“你应该带上测定恒星方位的罗盘，以便在夜晚的旅行中找到捷径。”马车夫本来就很烦躁，听到第谷的建议，没好气地回答说:“我亲爱的先生，你对天体可能知道得很多，但是在地上，你纯粹是一个傻瓜。”

康德没有说第谷做了怎样的回答，但是这个伟大的哲学家马上总结道:就一个人来说，“只有丧失在现世生活所必需的某种官能”，才能够认识彼世。就是说，一个用思想活着的人，一定会丧失掉一些日常生活所必须的技巧，甚至于“某种官能”。

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思想者，就是被称为傻瓜的人。是的，思想者就是那些被聪明人称为傻瓜的人。

聪明人卖身投靠权势人物，使出浑身解数图谋政治利益，而且真的就成了权势人物那样的权势人物的时候，思想者却孤高地站在一旁，目中无人，沉重地思索着眼前这个世界，非要给出一种解释。

聪明人不择手段聚敛财富，在纸醉金迷中过豪华生活的时候，思想者却蜗居在斗室苦读所谓思想者之书，非要弄清权力与权利的区别，好像弄得清弄不清这个问题关乎他整个人生是否具有意义。

聪明人准确把握政治脉搏，大量制造精神垃圾，俨然时代之骄子的时候，思想者却把目光投向广阔的人间，非要承担起什么文学的责任，去搜寻能够给历史留下的细节。

所以说:当精神作为旗帜飘舞的时候，思想就成了独立的精灵，灵魂会因为它而被提升，提升到聪明人根本无法看到的高度。

聪明人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把思想者称为傻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