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经济学无法容纳更多的生产力研究

生产力研究应该受到重视，生产力研究应该发展。如果只是提出这样的主张，恐怕不至于引起太多的争论。当把上述要求变为政治经济学应该把生产力纳入自己的研究对象，更多地研究生产力这样的主张时，就已经变成另外一个问题了。

生产力确实需要研究。接下来的问题便是：生产力应该由哪一门科学来研究？平心以十分明快的语言提出这一问题和他的答案，他在论述了生产力的复杂性及其规律和范畴之后说：“试问这样许多问题，要不要研究？假如说要研究，那么，应当哪一门科学负担？如果说应由唯物主义负责研究，我很怀疑是否适当。因为历史唯物主义和自然辩证法是辩证唯物主义的两翼，是属于哲学的部门。历史唯物主义阐明关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以及两者的矛盾统一的一般规律与基本原理，却不涉及历史上一切有关生产力结构与生产力运动的一体问题。这种多问题的研究除了由经济学担负起来之外，是不能由其他科学担负的。”^[35]平心先生的这种认识，代表了大多数主张研究生产力的学者的看法。首先，生产力问题始终是作为经济建设中的问题提出来的。在当时，涉及生产力的主要是哲学中的历史唯物主义和政治经济学，作为经济建设中的生产力问题研究，不可能从哲学的角度去完成。其任务，只能由经济科学来承担。其次，在经济科学领域内，直到70年代，基础理论研究完全是政治经济学的一统天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店。除了财政学、统计学、会计学等专门学科、职能学科和部门学科外，经济科学，就是政治经济学。经济学家、经济理论工作者，都是从政治经济学专业培养出来的，也都是从事政治经济学研究的。当生产力研究的任务提出后，人们自然而然地就认为，它应该而且只能纳入政治经济学的研究。

争论也就由此产生。政治经济学是以社会生产关系为研究对象的，它的任务是通过对社会生产关系运动、发展过程的研究，揭示生产关系规律。政治经济学在它的这一任务所必要的限度内，才涉及某些生产力的分析。不要说政治经济学把生产力研究放到首位，就是把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并列起来研究，那将会形成怎样的情形呢？

首先，政治经济学面临双重的研究对象和研究主题——既要研究生产关系，又要研究生产力。生产关系和生产力，一个是人与人之间经济利益的矛盾运动，一个是人与自然之间在生产中的矛盾运动，二者是性质不同的两对矛盾，是经济生活中性质不同的两个方面。研究对象和主题的二重化，势必冲淡和侵蚀对既定研究对象——生产关系的研究。

其次，政治经济学肩负的任务二重化。既要揭示生产关系规律，又要揭示生产力规律。生产关系规律和生产力规律，是性质不同的两类经济规律，各有自己的特性。为揭示这两类经济规律，就必须创立两套经济范畴，一套反映生产关系的运动，一套反映生产力的运动。两种规律交叉，两套范畴交错，难免造成混乱。

再次，政治经济学面临双重的线索。一方面，以生产关系的某一范畴（如剩余价值）为线索，将生产关系的分析联结成完整的体系；另一方面，以生产力的某一范畴为线索，将生产力的分析联结成完整的体系。政治经济学研究对象的二重化、任务的二重化、线索的二重化，会给政治经济学的逻辑结构带来不可克服的困难，会肢解政治经济学的完整体系。

最后，政治经济学的内容会形成两张皮，生产力研究与生产关系研究的交替，难以组成有机联系的完整的科学体系。最终，生产力的研究难以深入和系统化，生产关系的研究也会被打乱、被耽搁。

“对于某一现象的领域所特有的某一种矛盾的研究，就构成某一门科学的对象。例如，数学中的正数和负数，机械学中的作用和反作用……”^[36]毛泽东在陕北的窑洞中写下的这段话是有道理的。如果将性质不同的另一种矛盾也列入同一门科学的对象，将会使这门科学难以适从，或失去其原有的属性。这个道理，对政治经济学也是适用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包含着性质不同的矛盾，有着性质不同的规律。将生产力研究压到政治经济学头上，是政治经济学所难以承受的。政治经济学，只能在研究生产关系运动必要的限度内涉及生产力，而无力对生产力进行完整而系统的研究。如果硬是要求它这样做，就会喧宾夺主。

半个世纪以来，虽然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是生产关系这一定论遭到多次冲击，虽然政治经济学应该研究生产力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但是，一代又一代的经济学者中，绝大多数对把生产力纳入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难以接受，这恐怕不能都用传统习惯和保守来解释。从20世纪20年代提出生产力研究问题，至今几十年中，没有一个学者创立起以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两者为研究对象的政治经济学理论体系。哪怕是初步尝试！这个事实恐怕也不能都用时间上的原因来说明。

主张把生产力研究纳入政治经济学对象的学者们，在强调生产力研究的必要性和重要性这一点上，他们是正确的，是有功绩的。但在由哪门科学来研究生产力的问题上，他们的主张却很难说明智。在政治经济学研究对象问题的论战中，他们或多或少地误解了马克思。在思想被禁锢的年代，他们往往被视为异端，不能说没有一点道理（把学术上的自由讨论变为政治上的围剿和残酷迫害完全是另一回事）。

理论分析与历史发展都表明，对于有着既定对象的政治经济学来说，它只能在完成自身任务所必需的限度内分析生产力，而无法容纳更多的生产力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