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就像熟透的果子

城市就像熟透的果子

当我怀里揣着精巧的超市积分卡，将精挑细选的蔬菜、水果塞满一篮筐的时候，忽然意识到我已经融入了这个城市。

我一直以为城市的味道是一种麦当劳的甜味、汽车尾气的橡胶味和铁板烧的煳味交织在一起的味道。小时候，每当闻到这种味道就有一种幸福的感觉，天天渴望能够长住在城市里，但直到大学毕业也未能如愿以偿。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偏远的矿区上班，又在那里安了家，对于城市的向往也一天天冷却下来。可就在自己心安理得、随遇而安的时候，单位整体迁入城市，不用再找新工作，不用为一家人的户口费心，不用为可望而不可即的住房发愁，就轻松圆了儿时的梦想，一切都是那样的顺理成章、水到渠成，让人平添了许多世事沧桑、人生如戏的感喟。

刚到城市的时候，一切都显得的新鲜而陌生，就连第一次在大街上骑自行车都是那样的惊心动魄。那时，享受单位补贴政策的住房还没有建好，几个人合租着房子住，媳妇还在矿区。没过多长时间，我就对城市的新鲜感消失殆尽，随之而来的是对环境的不适应，每当下班汇入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人群，心里就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滋味，满大街都是人，可你一个也不认识，一时间烦乱、孤独、漂泊、思家的情绪爬满心头，久而久之患上了城市忧郁症。渴望生活在城市里，可真正生活在城市里又是那么的没依没落，这到底是怎么了？周末向媳妇倾吐苦恼时，媳妇一语惊人，告诉我这叫“文化休克”。第一次听说这个词，单从字面上看，有点我需要的意思，可它的准确解释又是什么呢？媳妇指指书架说：“到那里寻找答案吧。”我赶忙搬出一部词典，原来“文化休克”是指人突然处于异己文化环境中产生的一种应急心理状态，需要时间来调适和消解。

融入城市并非易事，从我踏入城市到融入城市前后历经了四年时间。一个具备生存能力，拥有许多宽松生活条件，甚至拥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在融入城市时还要经受“文化休克”的磨砺，那么那些背井离乡、抛家舍子涌入城市的农民工兄弟，他们融入城市的道路平坦吗？他们能真正融入城市吗？每天下班从一个建筑工地边上路过，总能看到一些民工在尘土飞扬的街道边蹲成一溜端着大瓷碗吃饭，饭菜缺油少盐、清汤寡水，可他们吃得却是那样香甜。背后就是他们一砖一瓦盖起来的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天天给别人在盖楼，自己却一辈子也住不上这样的楼房，单凭体力是融不进这个城市的。这让我想起半年前看过的一部片子，片名叫作《上车，走吧》，低成本制作，却让人印象深刻。两个山东农村的年轻人满怀对未来的憧憬到外面闯世界，这两个年轻人的扮演者就是后来很红的高虎（出演过《天龙八部》、《都市天堂》、《城市的天空》等影片）和黄渤（出演过《疯狂的石头》、《新街口》、《大电影》等影片）。他们离开山村的那一刻真叫欢呼雀跃、欣喜若狂、迫不及待，恨不得一脚踏进城市，有一种胜利大逃亡的兴奋和告别过去、走向辉煌的豪迈。他们以为一踏上城市的土地就是这个城市的一分子了，就能和这个城市融为一体，就能在这个城市纵横驰骋，可现实远远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他们是投奔“高虎”的表哥来的，可表哥已经离开这个城市到更远的南方谋生去了，接待他们的是表哥的朋友强哥。强哥安排他们跑中巴，线路为京郊至市区。跑车曾经让他们拥有一段快乐的日子，“高虎”爱上了常坐车的年轻漂亮的京城白领“丽娟”，“黄渤”爱上了来京打工的四川妹子小红，丽娟不像其他城里人那样势利，平等宽容地与农村小伙“高虎”相处，当“高虎”向她表露心迹时，丽娟却告诉“高虎”只是把他当成了自己死去的弟弟。“高虎”当时不明白，他们的生活轨迹是两条有距离的平行线，永远不会相交，更不会重合。“黄渤”和小红是彼此相爱的，可小红爱慕虚荣、不甘清贫，先是做小姐，后来跟着有钱人跑了。失恋、生存压力、都市人的骄矜、同行的欺辱倾轧、城市的人心叵测世风不古、梦想的破灭，这个城市留给这两个年轻人太多的感伤，京城在他们心中成了“伤城”。正当他们陷入情感与生存的困顿时，“黄渤”的父母写来书信，说老家找好了媳妇，让“黄渤”回去成亲。带着满身伤痕、满腹惆怅和对人生的困惑，“黄渤”流着泪水告别了这个让他伤心的城市。城市是嫌贫爱富的势利眼，它对移民的接纳是挑剔、苛刻甚至是鄙夷的，往往在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竞争法则下只认同强者，弱者是不会被它怜悯的。强哥是混迹京城多年的老把式，老于人情世故，善于周全照应，精于生存技巧，属于混得有些头脸和资历的老“北漂”，但是和住在那个院子里忧郁的摇滚歌手一样，一直徘徊在这个城市的边缘。城市对于他们来说，就像一只熟透的果子，香气袭人，触手可及，充满了诱惑，可总是吃不到嘴里，城市与他们之间有一条看不见的鸿沟。

“高虎”最终没有选择逃避，而是毅然留在了这个城市，成为一名送水工，每天重复着出出进进、搬上搬下的简单工作。和刚来到这个城市相比，“高虎”的心态渐渐平和下来，像一条淙淙流淌的溪水，不再莽撞，不再浮躁，也不再幻想，掀不起任何波澜，脚步走得却格外踏实。

他已经不再惧怕这个城市，这是痛苦和挫折留给他的唯一财富。这是影片结尾的亮色，也许他是最终吃到果子的人。

2007年1月于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