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倾销之火，可以燎原

反倾销之火，可以燎原

GATT乌拉圭回合谈判可以说是对70年代中期后出现的贸易保护浪潮的一次反动，因为贸易战的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于是，反倾销也成为这一轮谈判中的热点议题。谈判的目的自然是要约束反倾销的贸易保护倾销，使其真正成为反不公平竞争的利器，而不是反公平竞争的工具。应该说从条文上看，乌拉圭回合反倾销谈判的成果十分丰硕，新达成的《反倾销协议》的长度是GATT反倾销条款的14倍。协议的内容也非常完备，涉及到了过去反倾销实践中遇到的法律问题，澄清了很多模糊不清的概念，特别是在程序上制定了更细致的要求。然而，如果一件事情本身就是错的，那么再细致的程序也不可能改变其性质，而只是削弱了其程度。比如反倾销提高了商品的价格，直接损害了进口国消费者的利益，协议也考虑到了它们的利益，并给予它们发表意见的机会，但它们却没有权利直接提供相关的证据，也就是说它们的利益并不受反倾销法律的保护。新协议中的所谓“日落条款”还规定反倾销税的实施不得超过5年，但只要复审之后认为仍存在倾销或损害，甚至只要认为取消反倾销税后有可能再次遭受倾销和损害，就可以继续征收反倾销税，让反倾销的“太阳永不落”。

对WTO有所了解的人或许会想到，WTO还有一个争端解决机制可以给受害者一个鸣冤叫屈、讨回公道的机会。确实，争端解决机制是WTO中一个非常重要和有效的安全阀。然而在反倾销这一关键所在，争端解决机制却有些“跑冒滴漏”。问题在于，反倾销的主要使用者不愿意争端解决机制过分干涉其“内政”，于是在《反倾销协议》的第17条中加入了一个小小的楔子。该条第6款规定，对进口国反倾销调查机构的信息，专家小组必须全面接受，而不得寻找或接受出口方提供的新证据。同时，只要反倾销机构对事实的确定是适当的，那么反倾销机构所得出的结论也是不能被推翻的，即使专家小组根据同样的事实可能得出不同的结论。在对《反倾销协议》存在多种允许的解释的情况下，专家小组就必须接受反倾销机构所做出的其中一种解释，而不能做出新的其他解释。这些“小灶”都是特意为反倾销所制作的，或者按照世界银行著名WTO专家伯纳德·霍克曼更直接的说法，这是美国产业部门为了“限制专家小组推翻国内反倾销决定的权力”。

如果说从条文上看，《反倾销协议》还算是稍有进步的话，那从其实施效果看，反倾销非但没有任何收敛的意思，反而大有燎原之势。在1995年WTO成立之前只有20多个缔约方有反倾销法，而在之后却有50多个成员赶制了自己的反倾销武器。墨西哥、巴西、印度、南非和阿根廷纷纷效仿美国、欧盟等先行者的成功经验，活学活用反倾销大力保护本国产业。其中印度的“进步“最为神速，其1994年的反倾销才7次，而到了2000年就蹿升达98次，而南非亦不甘示弱，从17次猛增至105次。在后起者们奋起直追的同时，美欧也没有停下脚步，美国在1995年－2000年期间平均每年发动323次反倾销，欧盟次之，也达到143次。从世界范围看，1995年－1999年的反倾销总数达1229次，比前五年略有下降，但从各年来看，这几年间依然保持快速增长，1995年为156次，到1999年则达到360次。

同样没有发生变化的是，反倾销的主要受害者仍然是发展中国家，从1995年—1999年期间，有66.6%的反倾销针对来自发展中国家和转型经济国家的出口，而在WTO成立前的五年中，这一数字是62.6%。与之相应的是，《反倾销协议》是WTO众多协议中惟一没有给予发展中国家特别优惠的协议，它只是轻描淡写地希望发达国家可以给予发展中国家“特别”考虑（special regard）。不过从逻辑上看，这并不是发展中国家受到“特别”多的反倾销的原因，而应该是它的结果，因为在起草协议时，反倾销的使用者早就意识到了对发展中国家实施反倾销的“特别”重要性。中国从90年代开始取代日本，成为反倾销运动最大的标靶，从1990年－1999年的10年间，有308次反倾销击中中国。韩国、巴西、日本也是主要受害者。不过有趣的是，美国在执掌反倾销牛耳近一个世纪之后，也已成为反倾销的主要目标。在90年代，美国遭受的反倾销也达到了184次，成为仅次于中国的世界第二。虽然还不能说它在砸自己的脚（因为它实施的反倾销高达351次），但已经有些隐隐作痛了。

反倾销的频繁发生反映了出口国与进口国之间永远解不开的矛盾，特别对于以低价格为核心竞争优势的出口国来说，只要它们与进口国国内产业形成竞争，就难以避免遭到反倾销，除非它们的产品是不可替代的，或者它们寻找到了除价格以外的竞争优势，否则便随时有被反倾销的危险。或者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反倾销发生与否并不取决于WTO的规则如何完善，也不在于出口商做出何种努力，而主要得看进口国国内的利益斗争，如果进口产品的消费者（尤其是作为消费者的产业部门）有足够的影响力，可以让政府相信倾销所造成的损害是值得的，是可以通过它们得到补偿的，那么政府也许会选择反倾销以外的其他手段来安抚国内相关产业。当然，其他的因素也会发生作用，比如出口国的谈判能力可以让进口国更加谨慎，出口商的积极应对可以争取时间和权益。不过无论如何，反倾销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成为WTO心中难言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