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为何“放火烧田”

谁都知道,对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民而言,没有什么比好收成更能让他们高兴的了。 可是,就在刚刚过去的小麦收获季节里,湖北省孝感市的许多农民根本不去收割自己地里的麦子,而是直接放火烧掉。农民眼巴巴地看着大火将金灿灿的麦子化为灰烬,浓烟在田野上升腾,弥漫整个天空。而此时无论是消防部门,还是农民,对此却见怪不怪。没有人去理会,更没有人去阻止,这是为什么呢？

一、直击麦田现场

面对今夏小麦的绝收,许多农民欲哭无泪。 他们想不通,地里片片金黄的麦穗,怎么会是空壳呢？他们想不通,去年种下的希望种子,怎么到收获季节就颗粒无收呢？他们想不通,辛勤忙碌了半年,为什么到头来两手空空？他们想不通,怎么孝感市农业主管部门不仅不去调查原因,还一味掩盖事实真相,硬说今年小麦增产了呢？

经历风灾的小麦地。

今年5月上旬,记者专程来到孝感市孝昌县季店乡长林村走访。放眼望去,满目金黄的麦穗大都直指天空,只有少许的麦穗被压弯了腰。 农民潘进文告诉记者,那指着天空的,全部是空壳麦穗,而即使是压弯腰的麦穗也减产不少。 记者随手取过一支麦穗放在手心里一搓,除了纷纷飘扬的麦壳,掌心中空空如也。 “连我们家养的鸡,都不去吃这些麦子。 ”潘进文说,“去年我种下的3亩麦子,今年连麦种钱都难得收回来。 ”

该村村支书潘少清蹲在自己家门口一声长叹,记者凑上去同他攀谈起来。他边指着收下来的麦堆边告诉记者,这些都是空壳麦穗,家家户户都有。

说起来长林村的情况,在当地算是减产较轻的。孝感市小河镇夏庙村农民谭安明去年种了七八亩小麦,按往年要收1500多公斤,而今年他只打下了不到300公斤。 小河镇夏庙村另一位叫黄小红的农户情况稍好一点,7亩多地也只收了不到500公斤麦子。

当记者赶到受灾比较严重的小悟乡西冲村一组农户黄长顺家时,小麦收成就更糟了,他种下的两亩地的小麦收下来的连一个麻袋都没装满,只有20来公斤。

最令人想不到的是,在孝昌县东部的周巷镇燎原村,去年种了400多亩小麦。村支书刘月清说,“几乎全部绝收,我种的4亩小麦一粒麦子都没有,今年我就没有再耗费时间与人力去收割了,直接放火烧了地,等待来年。 ”

据了解,放火烧地在孝昌县并非刘月清一家。记者先后走访了孝昌县王店、季店、周巷、小悟、小河等地,农户们反映的情况基本类似,不仅村村都有放火烧地的,家家还堆着空壳的麦穗。

二、调查不出的“原因”

小麦是湖北省夏粮的主要组成部分,而孝感市又是湖北小麦的主产区之一。 因此,孝感的小麦夏收如何,直接关系到一个地区，甚至整个湖北的夏粮。 为了确保夏粮储备,去年湖北省首次出台了增加小麦种植面积的措施,秋播小麦增加高达50万亩。 从理论上来说,应该是个丰收年,为什么还会出现大面积绝收？ 小麦绝收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记者带着问题深入到孝昌县了解究竟,这个县农业局的周汉山科长一开始非常肯定地回答：“今年小麦绝收主要是因为天气原因,4月5日和6日两天在当地下了一场霜,正逢上小麦开花,所以导致大面积的绝收。 ”

湖北省种子质量监督站的农业专家伍同寸对这个解释予以否定：“仅仅霜冻是不会表现为小麦空壳率高的。”他分析说,“霜冻虽然可能造成小麦冻死并减产,但未冻死的部分小麦仍然会正常灌浆结实。孝昌县出现的这个问题,因为农业受到很多因素的影响,在发现问题时,就该让他们来实地调查,现场了解,才可能找出真正的原因。 ”

这样的分析让孝昌县农业局突然改口。 该局局长郭华桥在接受采访时推翻了周汉山的解释后说：“关于绝收的原因,我们下去调查了,结合我们本地实际,现在应该说还没有一个确切的结论。 ”

那么,原因在哪里？

记者调阅了去冬到今夏的湖北省气象资料。 资料表明,关系到小麦夏收的这一段时期内并无大的气象灾害。 与去年的气象对比,今年更适合小麦的生产。单从天气来看,小麦应该增产。这么说来,小麦绝收并不是气象原因了。

那么田间管理怎么样？当地俗话说：“小麦年年收,只怕懒汉不挖沟。”就连种了几十年地的老农民也不明白今年的小麦到底是咋回事,怎么就光结空壳呢？ 地是一样的地,种是一样的种,地力没问题,田间管理没问题,现在气象也没问题,怎么还会绝收呢？

是不是种子有问题？农民开始怀疑种子。长林村一位女农户对记者说,她今年种了两种种子,自己去年留的麦种收获得很好,而从襄樊市金稞公司买来的麦种就颗粒无收。可孝昌县农业局的郭华桥局长却再三强调说,有些农民使用的自己种了六七年的种子,也一样出现绝收的问题。

既然查不出原因,找不到结论,为什么当地的农业主管部门迟迟不肯再深入下去调查,请专家来研究,从中得到证实呢？

三、绝收竟变成了“增产”？

孝昌县小麦大面积绝收问题出现以后,农民们不得不开始担心自己的生活,纷纷向记者提出疑问： 有关部门会不会对他们的减产给予一些帮助？为什么没有专家给他们一个说法？ 自己今年的下半年该怎么过？

周巷镇燎原村村支书刘月清告诉记者,去年他们村小麦总产超过10万公斤,今年仅仅1万公斤而已,用“减产”一词已经很难形容小麦夏收形势了。

据这个镇分管农业的党委副书记周金平介绍,他们一个镇有统计的小麦受灾面积达1200亩。 记者问这个面积是怎么得来的,回答是通过严格的调查统计得来的。

而到了孝昌县农业局郭华桥局长那里,他一口咬定全县实际受灾面积仅仅在500亩到800亩之间。一个镇就远远超过了郭局长所说的受灾面积,真不知道这个账是怎么算的？

可更奇怪的是,作为孝昌县农业的上级主管部门,孝感市农业局对小麦大面积受灾一事闻所未闻。据该局机关一位李姓工作人员所说,今年小麦根本没有受灾。就算有,最多只是区域性的问题,小面积、小范围、小规模的几亩几十亩地受灾。对于该市农业局而言,根本没必要去了解。孝感市农业局办公室主任郭少明则介绍了“今年小麦呈一紧三增的态势”。 这个“一紧”指面积紧,“三增”一是亩产增,二是总产增,三是效益增。 从郭主任那里拿到的统计数字表明,孝昌县小麦亩产量由去年的204公斤增长到了今年的213公斤,总产量由去年的0.415亿公斤增长到了今年的0.44亿公斤。 然而记者所到之处,农民们对这个数字却无法也不愿意认可。

四、谁在瞒报灾情？

从村委会到乡政府,受灾面积减少了一半； 从乡政府到县农业局,受灾面积缩水到了十分之一；从县农业局到孝感市农业局,绝收小麦变成了夏粮增产。 这样的数字游戏,记者力求从中有所感悟,一遍一遍地看,却还是看不懂,也想不通,只是想起了“大跃进”时期亩产上万斤的神话。

农民报忧,农业局报喜,在这一忧一喜之间反映出农业局对待数字和农民利益的态度,那就是数字高于一切,数字高于农民利益。 当然这个数字是让领导看了高兴的数字,而不是实际的数字。

灾情既然已经发生,受灾面积和损失应该不难统计,只要农业局的官员们到田间地头实地查看一下,就不难得出一个比较科学的数字。这样的数字尽管是减产欠收的,可能会让上级不高兴,但却是实事求是的。 有关部门可以根据这一数字找出受灾原因,制定切实可行的救灾措施,给农民一个合理的补偿。 农民有了生产自救的资金和生产积极性,有了防灾抗灾的能力,来年再传丰收的佳讯也为时不晚。

今年小麦已经收完,夏粮增产的数字已成定局。 对农民而言,地里的麦子有收也好,无收也罢,下一茬庄稼还得种上,农民们干枯的脸上仍然写着希望,粗糙的手中仍然握着勤劳。 他们也许没有听到温家宝总理“农民的利益一定要得到保护”的声音,但他们也得生活,而种地是唯一出路。

常言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些孝感市受灾的农民们种下的麦子却收回了空壳。 他们并不怕天灾，不怕减产,怕的是有关部门的不作为与乱作为。本来绝收的小麦变成了增产,这增产的粮食从何而来？本来受灾的小麦变成了“丰收”,这丰收的“收入”能填饱得了农民的肚子吗？孝感市农业局与所辖的部分县农业局看来还真有“种小瓜收大瓜,种绿豆收红豆”的本事,只不知道这本事,是应该用来做 “政绩工程”,还是应该如我们的温总理所说,保障农民应得利益呢？

（2004年6月24日首播,合作者：何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