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囚禁整整一百三十天之后，苏轼终于从幽暗的监牢里走了出来

在囚禁整整一百三十天之后，苏轼终于从幽暗的监牢里走了出来_

十月十五日，神宗颁发了大赦天下的诏令，苏轼暂无性命之虞，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谁知李定等人眼看功败垂成，竟至狗急跳墙，设法再次激怒神宗。这次出马的是王珪。

一天，他忽然对神宗说：“苏轼对陛下确有不臣之心。”

神宗说：“苏轼固然有罪，但对于朕还不至于如此。卿何以知之？”

王珪立即呈上苏轼在杭州写的一首咏物诗《王复秀才所居双桧》：(www.guayunfan.com)凛然相对敢相欺，直干凌空未要奇。

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唯有蛰龙知。

他指着后面两句恶毒地说：“陛下飞龙在天，而苏轼以为不知己，而求知于地下的蛰龙，这不是不臣又是什么？”

神宗说：“诗人之词怎么好这样理解呢？他不过是咏桧树而已，不干我的事。”

章惇在一旁听了也忙疏解道：“龙者，非独人君，人臣也可以称龙。”

神宗也说：“自古称龙者多矣，如荀氏八龙，孔明卧龙，也都不是人君。”

王珪灰溜溜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一番受挫，他们仍然不肯罢休，又连续上书，以舆论的名义阻挠赦免苏轼。李定在奏章中耸人听闻地说：对于苏轼这样“讪上惑众”的“奸慝”，“不屏之远方则乱俗，再使之从政则坏法。”即使在大赦的年份，也应该“特行废绝，以释天下之惑”。舒亶更是丧心病狂，不但认为牵连入案的王诜、王巩罪不容赦，甚至连收受苏轼讥讽文字而不主动上缴的张方平、司马光、范缜等三十多人统统应该杀头。对于这番胡言乱语，神宗也觉得十分反感。恰在这时候，退隐金陵的王安石也上书营救，他说：

“岂有圣世而杀才士者乎？”

至此，神宗终于打定主意赦免苏轼。但是几个月来，李定等人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地毁谤苏轼，不能不留下深刻的印象。俗话说：“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他想亲自验证苏轼是否怀有怨怼不臣之心。于是秘密派遣一名小黄门去狱中察看苏轼的动静。

这天夜里，狱中宵禁的更鼓已经敲过，苏轼熄灯就寝。忽见房门打开，一个人走了进来，将手中包袱往地下一扔，倒头就睡。苏轼心想：或许是新来的犯人吧。所以也没理会，继续睡觉，不一会儿便鼾声大作。大约四更时分，忽然被人摇醒，那人连声说：

“贺喜学士，贺喜学士！”

苏轼睡眼蒙，问是怎么回事，那人只说：

“安心熟寝就好。”拎起包袱匆匆而去。

第二天一早，小黄门就向神宗汇报，苏轼举止坦然，一夜熟睡，鼻息如雷。神宗高兴地对左右说：

“朕早就知道苏轼胸中无事。”于是派人复审。

十二月二十八日作出终审判决，从轻发落：苏轼贬官黄州。其余牵入本案的大小官吏，视其情节轻重，也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处分：王诜身为驸马都尉，皇亲国戚，与苏轼往来最密，收受讥讽文字最多，案发后泄露机密，“奏事不实”，被削除一切官职爵位；苏辙代兄受过，贬官筠州；王巩与苏轼交往密切，虽无具体罪状，也被远谪宾州，大概其中另有私怨，御史们乘机报复；其余收受有讥讽文字而不主动上缴的二十二人，张方平、李清臣各罚铜三十斤，司马光、范缜、陈襄、李常、孙觉、黄庭坚等各罚铜二十斤。

在囚禁整整一百三十天之后，苏轼终于从那有如百尺深井的幽暗监牢里走了出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感受到一种久违的舒畅和轻松。纵马前行，微风扑面，高树的鸟儿都一齐向他欢叫。他想：这场灾祸已经过去就让它过去吧，用不着再去追究自己的过错，因为这样的遭遇对官场上的人来说是司空见惯的，如何快乐地度过余年才是最关切的事情。想到这里，又情不自禁地提起笔来，一口气作了两首诗：

百日归期恰及春，余年乐事最关身。

出门便旋（轻捷）风吹面，走马联翩鹊人。

却对酒杯浑似梦，试拈诗笔已如神。

此灾何必深追咎，窃禄从来岂有因。

平生文字为吾累，此去声名不厌低。

塞上纵归他日马，城东不斗少年鸡。

休官彭泽贫无酒，隐几维摩病有妻。

堪笑睢阳老从事，为余投檄向江西。

——《十二月二十八日，蒙恩责授检校水部员

外郎黄州团练副使，复用前韵二首》

前一首摹写出狱时轻快喜悦的心情，第二首则是对未来生活的初步设想。“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曾在沛王府中任职，诸王子玩斗鸡游戏，王勃起草了一篇代沛王鸡向英王鸡挑战的游戏之文，结果唐高宗看到这篇檄文，大为震怒，认为是挑拨诸王子，于是立即将王勃赶出沛王府。自己此番入狱又何尝不像王勃一样，纯为文字、声名所累？但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既已侥幸逃脱灾难，苟全性命，将来就再也不要舞文弄墨，以免重获罪愆。家道清贫，不能像陶渊明一样辞官归隐，但是从此以后我将皈依佛法，做个维摩诘那样的居士，“法喜以为妻，慈悲心为女”（《维摩诘所说经》），从佛法中求得心灵的解脱和愉悦。诗歌最后两句语带戏谑，实则沉痛，表达了苏轼对弟弟的满怀歉疚。诗后自注说：

子由闻予下狱，乞以官职赎予罪。贬筠州监酒。

睢阳老从事，指苏辙，当时担任著作郎、签书应天府（今河南商丘）判官，应天府古称睢阳。江西指筠州，即今江西高安。

百日系狱并没有磨去苏轼一身豪气，虽然因作诗招祸，虽然明知“平生文字为吾累”，却仍然不肯放弃诗笔，仍然自喜“诗笔如神”，他还要继续倔强地吟咏人生，指斥时弊，这就是他对这场延续数月的冤狱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