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商业片对商业片的颠覆

一部商业片对商业片的颠覆

实在不敢恭维昆汀·塔伦蒂诺(Quentin Tarantina/ 1963.3.27）的《杀死比尔Ⅱ》，所以，当他的新片《无耻混蛋》去年9月初在洛杉矶上映的时候，朋友约我去看，我完全提不起兴趣。英文名字是《Inglurious Basterds》，这个Basterd又和Bastard（杂种）音似。所以，一看这样的片名，想到的又是给昆汀的评价——“暴力美学”鬼才，你说你还能从电影里看到什么？

无意中看见了《无耻混蛋》的预告片，开头是一片广阔无垠的法国草原，这镜头竟让我不能忘怀，那既像是美国画家怀斯（Andrew Wyeth/1917—2009）的作品，遥远的草原，一栋孤独的小木屋；又像是爱德华·霍普（Edwar Hopper/1882.7.22—1967.5.15）的油画，安静，寂寞。于是经不住这样画面的诱惑，还是走进了电影院。

影片一开场就把我震住了，等到结束的时候，我不得不说，作为电影导演，昆汀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他拍的是商业片，但是从结构到叙述，竟然把所有套路的商业元素全部颠覆，最终完成的只能是昆汀式的、绝无仅有的商业片。他实在是太厉害了。

首先是他的故事情节，非常简单——二战中，纳粹在残酷屠杀犹太人；由八个犹太美籍人组成了游击队，专杀纳粹和德军；当希特勒、戈林、戈培尔出席影片《国家光荣的首映式的时候，他们把这些德国纳粹全部消灭了。故事非但简单，而且他一上来就告诉你，这是编出来的——因为谁都知道，希特勒和戈培尔没有这样被人消灭。更有意思的是，整部影片集中在五个场景中完成，根据这五个场景，全片构成五个段落；在每一个场景段落转换的时候，就暗场一次。这完全是一个五幕话剧的处理手法。当游击队员冲进剧场用机关枪扫射的时候，那个剧场的黑人放映员，正在把手上点燃的烟蒂朝易燃品的胶片上扔去；大银幕上，是死里逃生的犹太人苏珊娜在说：“你们死到临头了，放火！”——这是她把自己拍的片子接在《国家光荣》的后面的画面镜头。

这就是整个影片的高潮，这更像是一个传统的三一律话剧的结局，在同一个场景，同一个时间，同一个事件上，所有的人物走向终结。确实，这是一个没有什么悬念结构的影片，却让你看得忘乎所以，因为在每一场戏里，导演都设定了一个充满悬疑的氛围，让你深陷在这个情境里不能自拔。

第一场戏，是一个纳粹上校和农场主的对话，他试图找到逃跑的犹太人一家，20分钟两人对峙的这场戏，是对传统商业片的全部颠覆：彬彬有礼的纳粹上校，从要一杯牛奶到自我介绍“犹太猎手”，从请求主人允许他抽一支烟，到侃侃而谈老鼠与松鼠的不同，他越温文尔雅，弥漫在每个角落的杀气就越来越重，终于压垮了农场主最后的心理防线。这时候，镜头缓慢地让你感觉不到地推近农场主，对切的是，镜头缓慢地也推向了纳粹军官。一个是无耻的胜利者，一个是充满内疚的善良农人，你看着他的眼泪就那么一点一点涌上来，突然纳粹军官让士兵冲进屋子，围成一圈对着地板射击，那射击在地板上的子弹洞眼像刻在人心上的刀痕。幸存的姑娘苏珊娜满脸鲜血，从地窖的窗户里爬出来，逃跑了……这是一场心理战术的戏导演在两个人的对话时，营造了紧张的气氛，转手却让农场主的犹太邻居一家，惨遭屠杀……

昆汀把第一场的屠杀描述到一种极致，是为了让接着出场的布拉德·皮特（Brad Pitt/1963.12.18）和他的游击队员，在杀死德军以后，把头皮切割下来，作为对德军欠债的抵还，更是为布拉德·皮特这种看似惨无人道的杀人行为找到一种根据。戏剧，就在这样非常血腥的画面里进行，影片充满了暴力和屠杀。就在你完全没有准备的时候，导演把爱情插进来了，一个杀人如魔的德国士兵，爱上了苏珊娜。在这样特定的情景下，爱情几乎变成了谋杀的预演，故事进行得越来越紧张。

到了第四场，犹太人的游击队去和著名女演员（实际上是他们的线人）在地窖的酒吧接头，导演不断把戏剧的张力推到极致，这是一场完整的独幕剧，整场戏没有走出这个地窖，它是游击队和纳粹军人的智斗，在观众终于松口气的时候，枪战发生了，皮特派去联络的游击战士全部牺牲。导演，就是非常仔细地，把整个氛围营造起来，然后又随手把它击碎，遍体鳞伤。

最有意思的是，导演是那么随意地运用闪回镜头，他需要在哪里做补充交待，就在哪里按照自己的章法运用镜头，甚至还有老式电影里圈出圈入的画面闪回；特别在苏珊娜去冲洗自己拍摄的反纳粹的胶片时，导演使用了广告式的镜头语言，简洁，快速，跳跃，光影的处理精致到绚丽——他根本不按常规出牌，除了随意还是随意。

整部影片在杀人，你已经对在里面的死人无动于衷了，好像就在游戏机上看杀人似的随意和简单，你就是跟随他的节奏在看戏。突然苏珊娜被击中，导演在她倒下的时候，运用了慢镜头，鲜血冲着摄影机喷射而出，她脸上痛苦的表情，让你立刻想到那个健康漂亮的黑人小伙子，想到他和苏珊娜最后的一个接吻，这时候，导演在一个单独个体的死亡上，注下了大量的笔墨，于是，苏珊娜的死，深深地震撼了你。战争，让如此美丽的年轻生命消失了……

这就是昆汀，他用自己的电影语言，拍摄了一部颠覆商业片的商业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