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冲动的体察与解析

对不完美焦虑感、完美冲动的体察与解析

不完美伴随在人类一切的日常生活中。文稿上的错别字、手机上的划痕、雪地上的黑脚印、苹果上的斑点、密友间的小摩擦、亲人的缺点，凡此种种，皆能让人的完美感受到冲击。这种正常的感受在某些情况下，对于某些人会发展成显著的焦虑感。此时，事物的不完美唤起的不是轻易可摆脱的不安，而是一种尖锐的不完美焦虑，并且这种焦虑的强度与事物的不完美带来的真实后果并不相称。强迫性人格者最经常体验到不完美焦虑感。

笔者记得一位来访者，她在咨询室的墙上发现几处不易察觉的污迹，就变得坐立不安。虽然咨询室的墙就整体而言是洁净的，但一点点污迹足以让她的注意力大受干扰。另一位来访者说，晚上入睡前如果想到自己屋子里的东西未能各归其位，就无法入眠，一定要在室中四处查看一遍，把每样东西放在它应该的位置才行。这类个案在笔者的咨询与治疗中所在多有。

强迫性人格者会牺牲做事的效率和生活的乐趣，极力弥补、挽救一些并不重要的缺陷和错误。笔者编制的《不完美焦虑问卷》 (详见附录四)把不完美焦虑概括为如下一些表现:　

(1)一旦发现自己已完成的工作不够完美，会感到很沮丧。

(2)即使别人指出一个很小的错误，也会感到很不高兴。

(3)如果一件事没做到十全十美，就会觉得自己做得很差。

(4)经常因为自己在人际关系上处理得不够完美而自责。

(5)自己喜欢的人如果有一丁点儿缺陷，也会很失望。

(6)自己喜欢的物品如果有缺憾，会感到很不满意。

(7)如果事先定好的计划在实施中需要变动，就会觉得整个计划都被打破了。

(8)如果一件事不能做得很完美，就根本就不会去做。

(9)每做完一件事，都会因为它不够完美而感到失望。

(10)比别人更在意自己或他人的缺点、错误。

(11)在人际交往中，总是觉得自己或别人做得不够完美。

不完美焦虑大致可以分成对物体不完美、对做事不完美和对人际关系不完美的焦虑。在某些情况下，不完美焦虑还涉及对自己或他人的道德观念或道德行为的不完美的过分焦虑。也有一些人对于自己或他人的体形、容貌抱有完美要求，对这些方面的不完美过分在意。

针对不完美焦虑的心理咨询，传统的精神分析法所主张的分析症状的象征意义的做法——例如采用自由联想法——有一定的效果。例如，那位来访者对墙壁上的污迹的焦虑，被她潜意识中积累的种种不安所加剧。不过，运用感受分析进行咨询，则是从来访者体察不完美在躯体上唤起的焦虑感受开始。体察不完美焦虑，能够松动它的支配性，并且能够通过体察，与潜意识里促发不完美焦虑的心理内容相连接。这会比自由联想更准确地触到症状的核心。

在体察之前，需要确定来访者的不完美焦虑的具体内容——这对于不同的个体可谓千差万别。只有了解来访者对于哪些对象会产生不完美焦虑，方能在咨询情境中有效地激活这种感受。

有些强迫性人格者对事物基本形状的完美很敏感，很在意物体的破损、不规则、不对称等。有些强迫性人格者则在做事、学习等方面追求完美，渴望“完美的效率” 。一位高中生的强迫观念是此类不完美焦虑的典型例子。每当她听到坐在她前后左右的同学的咳嗽，她就担心别人的咳嗽会干扰她，让她听不到老师的一些关键话语。她担心也许一句遗漏了的话语会影响自己在考试中的发挥，最后导致高考的失利。

随着生活的逐渐富裕，人们对于容貌的完美越来越关注，神经性厌食在中国年轻女性中也流行起来。神经性厌食者对自己的体型的不完美焦虑甚至会促使她做出危及生命的减肥举动。即便她已骨瘦如柴，仍觉得自己“还是稍微胖了一些” 。一些患者甚至拒绝食用任何淀粉类食物，就算吃一口米饭，也觉得它立刻变成了脂肪。

对不完美焦虑的内感体察，就是让来访者直面让自己感到焦虑的不完美事物，体察不完美的事物在躯体上引发的感受，并且描述这种感受。

物体的破损和不完整在强迫性人格者躯体上引起的焦虑感，以心脏部位的感受最为明显。来访者最频繁地用“撕裂” 、 “撕扯” 、 “扭曲” 、 “纠结” 、“不舒服” 、 “难受”和“割裂”等词语来描述它。不完美焦虑的躯体感受的另一显著位置是在头部。当我们体察这种感觉，起初它会变得更明确，也可能更强烈，但最终它会逐渐消退。通过内感体察，强迫性人格者对不完美事物的过分的敏感性能够得到缓解，这种缓解可以迁移到他们对其他不完美事物的感受上。

从动机层面来看，不完美焦虑是动机叠加的结果。我们可以采用感受分析的方法把强迫性人格者的不完美焦虑感背后的动机拆解成动机单元。^[4]以上文那个有强迫症状的高中生为例，她害怕同学的咳嗽妨碍她“完完全全”地听到老师讲课的内容，这个感受就建立在一些更为基本的信念和焦虑上。首先，她相信“聚精会神” 、“完全”地倾听上课的内容，能保证她达到尽可能大的成功。这种看似有理，实则无益的完美冲动源于不成熟的人格，或更确切地说，人格的自恋状态。在针对这个案例的咨询中，起初我们可以把咨询的注意力放在来访者对咳嗽的担心这个感受上，通过内感体察，她对此类干扰会变得不那么敏感。不过更有帮助的是，通过分析这种感受背后的动机，她逐渐意识到自己有一些不成熟的深层动机模式，它是自己人格的核心成分，强迫症状只是人格弱点在压力情境中的外现。

在上面这个案例的咨询中，我们还要鼓励来访者勇于面对放弃完美主义时随之而来的不舒服、不安，甚至恐惧的感受。

上述个体的焦虑包含了至少四种感受:　(1)成就动机感受——追求最大的成功; (2)放弃完美主义带来的焦虑感; (3)在听课时因别人的咳嗽给她带来的不完美感;(4)极端化的重要感——对来自老师的讲课内容的价值的神化(一字一句都很重要) 。

其中第三种感受是一般人或多或少都有一点的微弱感受，只有它与完美主义动机结合起来，才会变成强烈的、支配性的力量。

感受分解是一种逐步施展的过程，它可以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地推进。上面这个案例我们能够看到不完美焦虑之下蕴含着几种主要的感受，这些感受之下的感受，仍可以继续探究。咨询师还可以帮助来访者理解不成熟的动机模式是如何形成的，它与成长环境以及先天气质的关系(例如，注意力失调(ADHD) 、极度兴奋性或感觉寻求倾向等气质因素是否强化了人格的偏差) 。

应对不完美焦虑，除了通过内感体察去接纳这种感受，通过感受的解析去理解感受背后的动机因素，还需要个体对不完美本身形成合理的认识。这些认识包括:　(1)某些消极的结果是一定有可能发生的，即使我们做出足够的努力也不能完全避免; (2)我们有能力承受一些灾难性的后果; (3)当我们对一件事有美好期待，希望它变为现实的时候，也要给相反的可能性留下余地，容忍相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

由上述的分析可知，不完美焦虑是对不完美的消极感受，这种感受不单由个体对于不完美的敏感而引起，还由个体追求极大的成功、渴望样样都好的冲动所强化的。如果说不完美焦虑是害怕不完美，那么追求尽可能大的成功、渴望样样都好的冲动则是完美冲动。这类动机又被行为决策领域的研究者称为极大化倾向(Schwartz，1968; Schwartz，Ward ＆ Monterosso et. al，2002; Schwartz ＆ Gottlieb，1980) 。完美冲动与不完美焦虑是交互作用的。

体察和解析不完美焦虑与完美冲动，沙盘是一种很好的辅助工具，第二篇第三章对此已有比较详细的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