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体想象的产物

文化是人们集体想象的产物。个体化的想象并不必然形成文化，它只有转换成集体的想象，才能形成文化。例如，我可以想象自己喝一种药水就能把身体缩小，骑在一只蚂蚱身上在草原上飞奔。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有这个想法，或者我的这个想法无法说服别人相信，那么就无法产生一种关于“喝药水、身体缩小、骑着蚂蚱、飞奔”的文化。然而一种文化的形成往往是从个体的想象开始的，之后，这种想象逐渐转换成为集体的想象，大家形成了共识，文化相继产生。

一种想象可以是天马行空、无章可循的“胡思乱想”，正如我上面举的“骑蚂蚱”的例子，另外，想象也可以是非常精致化、系统化、理论化的，这可算得上是想象的高级阶段，我们可称其为思想。例如，孔子在2500多年前提出的以仁、义、礼、智、信、恕、忠、孝、悌为核心的儒家思想；艾萨克·牛顿（Isaac New ton）在1687年出版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一书中提出的三大运动定律，阐述了经典力学中的基本运动规律。所以，文化在更高级的层次上也可以说是思想的产物。

思想是想象的一种逻辑化表述，指的是客观存在反映在人的意识中经过思维活动而产生的结果。就思想与实践二者之间的关系而言，实践是思想产生的来源，思想是实践的指南。人的实践及其对象、产品并不必然产生文化，只有经过想象（思想）的加工，才能形成文化。人们看到的高山流水、闲云峭壁本身并不构成文化，只有在其嵌构了人们的想象（思想）之后，方可形成文化。同样，马克思主义哲学、后现代主义也不必然构成文化，《资本论》在一些人看来，仅仅是放置在某个角落的一本平凡无奇的书本而已，这是因为文化必须经历一个被人们“发现”的过程。仅仅是个人的某种思想还构不成一种文化，只有更多的人认同这一思想，它才能成为一种文化。如果你认同某一个思想，这就意味着这个思想恰巧和你的思想是相同的，或者是这个思想虽与你的思想不同，不过你仍然相信这个思想所言说的内容是有道理的，具有合理性的，此时，你就会在无形中受到这一思想的影响，这就是文化的力量。

我们以信仰为例，正如梁漱溟引用古朗士的观点所言：“信仰是我们头脑的产物，而我们不能随意改变它。它是我们的作品，而我们不自觉。它是‘人’的，而我们以为‘神’，它是我们力量之结果……人固然可以使自然降服于人，但人永远是他自己思想的奴隶。”⑦孔子是深谙此理的，他带着众弟子周游列国，一边讲学，一边向各个国家的君王推荐他仁政治国的儒家思想，并希望他们能够认同和践行他的思想。他虽然四处碰壁，但始终初心不改，他的弟子秉承师愿，把儒家思想发扬广大，使之成为中国社会两千年来的正统思想，使儒家文化占据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地位，演化发展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

文化嵌入了人的意志，它与自然进化的事物相异。例如，婴儿在妈妈子宫里的发育过程就不能说是文化。文化与纯粹客观的事物和运动相区别。例如，化学物质的结构及其相互之间发生的化学反应，就不能称之为文化。

文化存在于人们的想象之中。文化就是你听别人在给你讲故事，如果故事与你自己的意义世界发生了“化学反应”，继而你相信了这个故事，那么，文化就存在于你的主观世界当中了。所以普林斯顿大学社会科学教授克利福德·格尔茨（Clifford Geertz）说：“文化不过是我们所讲述的有关于我们自己的故事集。”⑧

文化源于人们对自己无知的认知，正因为我们承认自己并不是无所不知，所以，我们才需要发挥想象力去虚构、假设各种未知的“真实”。宗教、艺术、法律、道德、风俗都是我们想象的产物，我们认为它们都是本应该真实存在着的。也许，如果真有一个先知先觉的存在者的话，在“他”看来，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什么文化可言，每一个个体、每一个事物、每一个事件，都是按照它们应有的方式在发生、发展直至消亡。

文化是想象的产物。所谓的产物包括人类所创造的语言、工具、器物、宗教、信仰、习惯、思维、行为等，它们都以文字、影像、图案、建筑等符号化了的东西为载体得以凝固和不断演化。所以文化也可以说是符号与想象的结合。甲骨文、罗马大斗兽场、长城、圣彼得堡大教堂、《圣经》本身都是文化的符号，它们并不是文化的全部，它们连同其所承载的人们的想象，才完整地成为一种文化。以建筑为例，埃及的胡夫金字塔、法国的埃菲尔铁塔、美国的帝国大厦，这些建筑都是典型的塔型建筑。是的，这些建筑看上去都是塔状的，所以我们用“塔型建筑”这一语言符号来表示这一类的建筑物，我们可以从审美的角度对它们予以品评，对耸入云端的塔尖发出啧啧称赞。不止于此，“塔型建筑”本身负载了人们的想象，它是“权力的象征，其建筑造型也常与男性生殖器崇拜联系在一起。从中世纪建筑物的尖顶结构到如今高耸的摩天大楼，人类（及国家）恪守至高则至上的原则，并通过建造更高的建筑物，表达对最高权力的追求”。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