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动的研究

自动的研究62

中国某大教育家有言：中国人最富被动的道德。以中国人所要求于社会者至简，故虽处极不适应之环境，均能忍受；此种道德，实较他国人为优，然苟能以此忍苦耐劳之被动的道德，进而求创造发挥之自动的道德，则更善矣。鄙人聆兹言，心中颇有所感，盖兹言实为解决本日演题之绝大助力也。中国唯其富于被动的道德，故前此教育者所施之方针，均从被动的心理上用工。此不独中国为然，考世界教育史，无论何国，无不经此阶级者。以故旧教育之本色，均采注入主义，大抵视学生心理如空白之纸，教员唯以各种教材为之设色。又视学生头脑如海绵，各种教材如水分，极力灌注，强使吸收。再譬之冰室，当夏令之时，常贮藏种种易腐之物。教员之以各项教材装入学生脑中，亦死教育耳，宜其随世界潮流而淘汰也。

被动的教育之弊既如上述，则自动的教育实有研究之必要。自动二字，人有以限于身体的及感情的为解者，实则大误。身体动作与自动绝不相同，至为明显，毋庸详论。今只就感情的言之，感情的之动，其动也无常，且易动易静，试观各种会集，必有多数人为之提倡激励，始能奋发。此种奋发，非出本心，纯为感情所牵，故提倡激励一有间断，则奋发心理亦随之而消。若系纯正之自动，其心中确有主张，虽在广场之内，群众之中，排众议，违众意，均所弗恤。故自动非由身体的感情的而出，实由心理的而出也。此种心理，不必就学校观察，即于混混穆穆社会中亦能见及。试执途人而叩其所事之事，无论其人已受教育与否，均能确言其把握。且未受教育之人，有时对于社会上之判断，或较已受教育者为切。此种现象，若在主张被动的教育者观察之，实不知作何解。盖主张被动的教育者，以未受教育之人，其思想动作必不逮于已受教育之人也。

上述未受教育之人，何以有此把握，有此判断力？于此有两要点：

（1）此未受教育之人必有其一定之目的。唯其有目的，故有需要，有需要，故感缺乏，乃力谋所以充之，于是真正自动力出焉。鄙人前至上海某县，见有国民高等学校数个，中等学校一个，闻均系一人捐资创办；其人初为木匠，继从事于承揽业，微有蓄积，即具此宏大之愿力，实难能可贵之事也。然此人初未受有教育，何以有此愿力？意当其为木匠时，心抱有一种兴学目的，其后实行其目的，亦并非有人为之怂恿，实自动力之发现也。

（2）此未受教育之人，因其有目的，故施其实验手段。被动的教育，只求博学，不思致用，故社会上以学问家自命者，居恒轻视农工商人。不知农工商人，尚有实践工夫，彼学问家反未能本其所学以致用，实如着炫服招摇过市，人且目笑存之，于社会何补？美国大学出身者，往往与劳动共操作，受赁金，了无愧色。彼将于此时间内试其所学，能否适应社会，盖重实验也。故视人类有无自动力、须以有实践之决心与否为断。今聚十人于此，五诚悫，五狡黠，课以同种修身教材。诚悫者或无所表示，狡黠者转能发挥引譬，若不迹其平日之行为，详为考察，鲜不为其所愚。是可见凡事贵在实践，不尚空言。

故解剖自动之内容，实不出于定目的求实践之二作用也。

自动之真义既如上述，今进而言须以如何方法发挥儿童自动。窃以为儿童游戏虽属细事，亦可以自动法试验之。鄙人至福州，沿途见儿童游戏，类多模仿幼稚园，游戏事项颇类多数之天然，幼稚园模仿固非恶性，然过事模仿，即易没却其创造力量。故中国今日急务，应于各地方建设公共游戏场。盖游戏场之于社会，犹之寒暑表之于天气，欲知天气之寒暖，唯视寒暑表之度数而定之。欲与社会自动力之强弱，唯视游戏场自动游戏之程度而定之。至于学校中手工一门，尤宜多制自动的玩具，是亦养成儿童自动之一道也。

62　1921年4月14日杜威在福州青年会的讲演,王淦和口译,1921年6月22日《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