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教学与古代文明（五年级）

李泽武　画

青玥岑　画

成都华德福学校刚开办的时候，来了一个叫巴大卫的法国人，他是一个人类学家，在学校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石棉瓦顶的房子里，办了一个讲座，叫“中国人精神的变迁”，内容是中国的幼年期、童年期、少年期和青春期。具体时代的划分我记不得了，只是觉得他用人的发展来看中国社会的发展，十分新鲜。后来我翻章学诚的《文史通义》，讲治史，把历史比成人的身体，“譬之人身，事者其骨，文者其肤，义者其精神也”。他认为历史事件是骨骼，文辞描述是皮肤，历史中的含义和蕴涵就如人的精神。或者说，于历史他要我们注意三个东西：历史事件、文辞描述、内在义理。这两个人的说法，一下子就拉近了历史与我的距离，自己也似乎对历史事件、人物、文物等有了一种真实的“链接”，以及深入一点的理解。

华德福教育是从人意识的发展来看待历史的：比照出生、童年、青年、中年、老年，大致童话、传说、寓言、创世神话、神话、历史故事和人物；早期是无意识的愿望阶段，然后再到神、神性阶段，再到人、人性阶段，最后到彻底的自我中心主义的智性、自我占据主宰，物质主义兴盛的时代——施泰纳所谓米迦勒时代（Micheale Age）。简单地说，这个发展就是从没有清晰的自我意识的小孩，到有较清晰自我意识的成人。

如本书论述中介绍到的，一、二年级有大量的童话、寓言、民间传说、圣人故事作为教学的内容和载体，有善的意愿、对动物性的呈现、道德的比喻式的描述，都是无时间观念，或不“真实”地呈现给孩子，而作为孩子来说，也从来不怀疑这里面的“真实”性。

前面也说过，9岁左右是一个分水岭。9岁的孩子自我意识开始真正地发生，这个自我意识就是与外部世界相分离，相区别。而这个阶段，从时间上来讲，这时的孩子希望真正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对百家姓、开天辟地的创世神话很感兴趣，在西方，孩子们学习《旧约》，实际是希伯莱神话；在中国，孩子们学习汉族传说神农架楚地流传的《黑暗传》。

在10岁左右，孩子进入神话的英雄时代，这些历史神话体现的是故事中的神们、英雄们有超自然的力量，但同时也有自然人的缺陷。就如同《西游记》中的四个典型：悟空、唐僧、八戒、沙僧；分别象征风、土、火、水。

前面所谈是大历史的概念，到五年级，是有时间的历史了，“真正的历史”开始了。到了六年级，孩子们要学习罗马与秦汉；之后是七年级中世纪文艺复兴、航海、汉唐、魏晋之“人的自觉”、丝绸之路的凿空与兴盛；八年级工业革命、明清技术的变革等。历史是垂下来的一条线，从遥不可及的宇宙深处，向我们今天此时此刻的节点走近，然后通向未知的远方。

历史是民族性的，也是世界性的。而华德福课程通过尽量多的样本，尽量世界性的课程，给予孩子一个清晰而又丰富的视角。从华文世界十多年的实践来看，历史、语言、艺术要有全球视野，更需与本土结合。

中国历史的教学内容在全球华德福教育中都是崭新的内容，因为华文世界18年前没有华德福学校（第一个台湾慈心学校一年级开始于1999年）。西方华德福学校对中国文化的了解，根据我去欧美华德福学校学习、实习、访问的经历，可能仅仅限于几个民间故事或传说，或是龙的传说——很不幸——他们想象的龙是圣经里的米迦勒的撒旦恶龙——在我看来确实是恶龙——其丑无比！（我还记得我2000年去英国学习，在周四下午校园集会上讲金龙，那一年是“金龙年”，讲到中国的龙是“好龙”，这令属龙的学校“联合国”学友兴奋不已）华德福国际大纲中历史的学习提到中国，只有五年级世界古文明中提到“虽然老师很少教，但也没有理由把中国、中美洲和南美洲的古老文化排除在这个名单之外”。具体内容是五年级的“古代中国的传说”，十年级“中国文化的起源和它的新石器革命，周朝文化，老子，孔子”。所以西方华德福中国历史的教学本身没有太多值得我们真正借鉴的地方。他们最多演的中国戏剧是一出布莱希特的《四川好人》——而事实上“四川”好人并不是真的指四川。中华民族是很开放的民族，可以说，我们对世界的了解远远大于世界对我们的了解，尽管我们还需要开放学习。这也很正常，大家关心的，都是自己想关心的东西，但最终看的是文化的影响和贡献。从比例上讲，现在多数中国大陆华德福学校西方和中国内容是55开，显然中国内容还需要增加，中国历史教学一切只有靠自己！

以上简要介绍希望大家对华德福一至八年级历史有个初步了解。五年级着眼于古代文明，通过不同文明的故事，向孩子传递着人类的意识发展历程。人类如何从无到有；如何学习在大地上耕种、建造房屋，开始在大地上生活；如何发明纸张、文字，记录下文明。人类是如何一步步在大地上逐渐脚踏实地地生活，故事以清晰的图景展现在孩子面前，从而帮助孩子的意识在世界之中定位。具体来说，这些故事就是古中华、古印度、古波斯、美索不达米亚、古埃及、古希腊文明。

古中华文明的部分是从夏开始的，“自羲农，至黄帝，号三皇，居上世……”（《三字经》中关于三皇五帝和夏商周到清的内容简易、清晰、琅琅上口，值得使用）孩子们学习尧、舜、禹的传说故事，洪水、土地、种植、方位、建筑、制陶业、鼎的制造、文字的演变和占卜等状况的发展呈现出人们生活各个方面的状况。从故事里面，孩子们看到人们如何认识自然，风土情貌，山川治理，另一方面是人情道德，尽管我们主要只能依据一点的《史记·夏本纪》线索去了解，而人情道德，与其说这些传说是学习历史，不如说其实表达的是人文理想，就如同顾颉刚所谓沉累造成。我觉得这个阶段更多是后人对先朝历史的比附。我是这样来说的：童话、神话、文化，最后是无话找话。而历史也会从愿望，无话找话，变成神话、童话。

谈到伏羲造八卦的故事，孩子们会先学习八卦，然后学到商的文化和历史。我们学习商族传说、汤武革命、甲骨文中的故事，并让孩子们刻画甲骨。殷商文明，更多是神性时代的特征，或所谓的巫觋时代，女巫男觋——是以神的意志体现为特征，所以有殷王甲骨卜辞中献祭124人的记载。因为当时人就是这样的意识状态，你还不能简单用“残忍”两个字来评价。

后是周朝，我是从《诗经·绵》开始的。这种朝代的更替既不能用“成王败寇”，也坚决不能用“红颜祸水”的老眼光。《绵》里讲了周的建立过程。顺便说一句，我们一定要找《尚书》《诗经》《史记》《淮南子》这样的古代典籍做依凭，而不是人云亦云地道听途说。我们能说的“真正历史”从五年级开始，比如“周召共和”。从这些有记载的历史看，周时有了“敬天保民”的思想，奴隶主不再肆意残杀奴隶。希腊或周礼的时代，有某种的对应，秩序、智慧、平衡、内在与外在的平衡，以及孔子“礼崩乐坏”之后复周礼的人心维持。《诗经》《礼记》里的文章，代表着这种礼的和谐，可以择其要介绍给孩子们。老子、孔子的故事，也是有必要介绍的。

中国文化和所有文化一样，有一个精神，或道的下降过程。韩非子有一个很简单而一击中的的说法，“上古竞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谋，当今争于力气”。道德与智谋，道德有三皇五帝小康大同，智谋有合纵连横说客谋士，力气有虎狼之师秦军。

五、六年级历史教学有一些十分重要的方法可用。故事、图案和实物临摹是非常必要的。故事是很好的载体，把人物、背景、文化习俗、社会意义等都承载在里面，而这个阶段的孩子比较容易从这样的感受和图景入手。一个时代的图案也蕴涵了这个时代的特征，比如饕餮图案、云纹图案，象征精神世界之想象，说明那个时期的人们的精神风貌。实物更是如此。我们也带孩子们去博物馆临摹，感受，听讲解。对我们来说历史的学习存在一个陷阱：从中国汗牛充栋的书籍文字中选什么来学？答案是学习只能择其重点，选择最能体现时代精神和风貌以及民族精神的东西。

凤凰卫视在成都华德福学校拍了一个叫《呵护童年》的专题片，里面有不短的镜头是当时在五年级任教的曾杰老师穿着鲜艳的印度纱丽在上古代印度板块的课程，额头上还点着印度红痣！事实上，老师们积攒着还不止一套纱丽。这些纱丽是大家去印度带回来的。而教室里也有印度檀香，或是罗摩传说的故事书。所以尽量从实物中感受文化是我们努力去做的——尽管成本有些高。

古代印度是五年级历史学习的一个内容，主要讲《罗摩衍那》里的几个小故事。《罗摩衍那》讲的是罗摩的故事，是古印度宏大的史诗，主要讲述了古印度阿逾陀国王子罗摩和他妻子悉多的故事，包括罗摩被父亲忍痛流放，为救妻子悉多，与神猴哈奴曼（据说是孙悟空的原型）联合，后怀疑悉多不忠等，包罗万象的天上与人间的神性生活。故事也表现出印度文化更多是神性的、天界的。

教学中可以有瑜伽体验、印度歌曲，泥塑体验大梵天及佛像，以及印度曼陀罗绘画。

古代波斯所呈现的特质是光明与黑暗的战斗。当时的人们开始关注大地上的劳作，《阿胡拉·玛兹达与阿尔曼》、《琐罗亚斯德和光明之国》的故事可以讲授。他创造了世界上第一个人——原始人凯尤莫尔滋。在他的协助下，举世闻名的波斯王国建立了。凯尤莫尔滋成为第一任国王。而琐罗亚斯德创立的拜火教在金庸小说里叫“明教”。

史诗《吉尔伽美什》是目前已知世界最古老的英雄史诗，是一部关于苏美尔三大英雄之一的吉尔迦美什的赞歌。他和朋友恩奇都战胜森林怪洪巴巴，战胜大洪水，后因朋友逐渐死去而探讨死亡问题。除了故事，泥塑体验巴比伦的楔形文字和巴比伦塔是重要的学习内容。我在柏林远东博物馆看到过这个史诗残片泥版，看到孩子们制作的楔形文字，我十分惊讶孩子的学习能力，更惊讶互联网的强大的学习资源！

关于古代埃及，一位老师谈到的学习内容：

故事——《太阳神拉的故事》《奥西里斯与伊西斯》《黄金天平称量心脏》

主课本工作——诗歌抄写《拉神赞歌》、诗歌《尼罗河》、写作练习《赛特的宴会》

教学活动——歌曲和舞蹈《尼罗河畔的歌声》；戏剧体验《赛特的宴会》；泥塑体验埃及的金字塔、象形文字、狮身人面像；水彩画金字塔、戏剧体验

埃及人为什么做木乃伊？

古埃及王奥西里斯被兄弟所害，装在木箱子里，顺尼罗河水漂流，后又复活。所以埃及人希求做成木乃伊，寻机复活并永生。印象最深的是一个班级，老师在黑板旁挂了一幅巨大的布，用一个月之久临摹出埃及壁画，孩子也临摹着这样一个色彩缤纷的壁画，而心中会有何种感想？

西方历史主体是双希文明——希伯来与希腊。三年级时，孩子们学习希伯来旧约圣经故事，五年级学习古希腊的故事。

古希腊材料可谓汗牛充栋，如何进行选择？

古代希腊神话故事是值得重视的，如普罗米修斯的故事、潘多拉的魔盒的故事、阿波罗的故事、狄奥尼索斯的故事、赫拉克勒斯与金羊毛的故事，以及金苹果的故事。

是谁？让漫漫黑夜跳跃希望的火苗？

是谁？让蛮荒时代沐浴文明的曙光？

是谁？甘愿触犯天条也要救人类于水火？

是谁？深受酷刑却无怨无悔？

啊！巨人，是你给人类带来火种。

送来光和热，

送来人类新的纪元！

尽管上天和你蓄意为敌——

高山险峻，铁链加身。

烈日如火，暴雨如注——

但沉重的铁链只能锁住你的身躯，

却怎能锁住那颗坦荡无私的心！

难道仅仅是物质的火种吗？

不，你给予我们的

是生生不息的精神火种！

勇敢 坚强 博爱 无私

这就是你——普罗米修斯！

这首普罗米修斯的赞歌，深深地敲击着孩子的灵魂，这种坚定、担当和正义的精神鼓起孩子的勇气。

除去神话，《伊利亚特》与《奥德赛》的内容可以选择来学习，斯巴达、雅典城邦、马拉松战役、亚历山大大帝的故事等，都可以做为学习的内容。而马拉松引出的是古代奥林匹克运动会——这个每一个华德福学校五年级盛大的节日——有专章介绍。而希腊陶罐的制作、一点希腊语的学习、帕特农神庙的临摹、毕达哥拉斯的数学介绍，都可以作为很好的学习内容。

五、六年历史教学更多的是讲授故事，而不是单列历史事件。讲授可以头天讲，第二天让孩子写，第三天做一些回顾。这样可以深化学习的内容。

教历史，不是简单的弗朗西斯·培根所谓“读史使人明智”，或是司马迁谓“述往事，知来者”。它对应的是人内在发展的意识，另一方面，它为人的意识发展提供一种外在的参照和作用力，向人们提供一种可能性，历史表象背后的线索和思考。比如，是生产力，或进一步说是科技力推动了历史发展，还是人们的争斗，进一步说是阶级斗争推动了历史的发展？抑或是经济推动历史发展？还是英雄人物推动了历史的发展？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帮助孩子们——也帮助我们，了解所处的世界。历史的学习不是让人束缚住自己，“历史会是一个危险的工具，甚至会以非常微妙的方式制造出限制思想和行动自由的观念模式”（《国际大纲》）。恰恰相反，“历史对于人培养自由之基的贡献不在于引导正在成长的这一代人要这样活着那样去想，而在于支持思考、判断、道德主动性和社会意识等方面的创造能力”（同上）。我们应当发挥学习中的意识和主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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