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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文化书院缘起

时间:2022-02-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中庸性道诚明之说,大学修齐治平格致诚正之论,遂成为学术思想上之对象。其智识范围之广博,绝非吾国所及。窃以文化之交流,在人类历史中为数见不鲜之象。俾欧洲文化之移植,成为吾族虚弱之补剂,因以促进吾族新文化之兴起。其在明代,王文成之于龙冈书院,濂溪书院,顾泾阳、高景逸之于东林书院,尤为讲学论政显著之地。此书院制应复活之理由一。书院中之教授法,重在因人施教与师生问答。

民族文化书院缘起

今后之中华民族,其甘于随人俯仰,陵夷不知所极乎?抑奋然兴起以保其四千余年文化上独立之地位乎?此吾族生死存亡之问题,或者以为其事将随国际势力而解,而不知实视吾族心思才力所以集注者如何。两千五百年前之中国,处封建制度之下,内而诸侯互争,外而戎狄交侵,孔子生于其间,删定古籍,以存古圣贤所垂之统绪,明君臣父子之分,以立政治社会上之基础,标德性学问两大纲领,示人以格致诚正之方。盖吾族文化之形成,其得力于孔子人格之昭示者至大,岂后之谤孔者所得否认者乎!秦汉大一统之业,实为孔子同文同轨理想之实现。汉儒收拾遗经于灰烬之余,虽有功于存古,而思想上之活力,远非春秋战国之比。两晋以降,五胡乱华,浮图之教,其在艺术上思想上无不有外元素之侵入。历隋、唐以至赵宋,卒取佛教之教而消化之,以演成新儒家复活。中庸性道诚明之说,大学修齐治平格致诚正之论,遂成为学术思想上之对象。此则宋、明学者继孔、孟后以恢复吾族文化之独立,而非“空谭心性”四字之评所得而抹煞者也。吾国文化之重书本而轻自然,尚虚文而缺实用,多静而少动,自两汉以来,早已伏此缺点。不得以此归罪宋、明。幸赖诸夏夷狄之大防,舆成仁取义之教训,深入人心,故宋、明末叶,若文文山、陆秀夫辈,顾亭林、王船山、黄梨洲辈、于胡尘充斥之际,抱定至死不屈之决心,以存天地之正气。虽在今日,读文山所谓“是气所滂礴,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之语,一若四千年祖宗之英灵,临之在上,责之在旁,而不容后世子孙之彷徨申顾者,则儒家学说之无负于吾族,而有合于近世民族立国之大义,亦已明矣。凡此二千五百年间,其形成时代,有孔、孟以立文化之基础,经两晋、南北朝衰落时代之后,有唐、宋之儒者,重建思想之系统,以恢复文化之主权。中原板荡,读书明理之儒,念念不忘胡人入主之耻,虽流离颠沛艰难险阻之中,犹力于复国之业,事虽不成,而民国成立之种子,于焉培植。呜呼!自孔、孟以至明之末造,前哲所以维持其立国精神者如是,吾人今后所以遵行之涂辙,亦皎然可观焉矣。

以上所云,乃谓吾族立国精神与其学术思想自有不可磨灭者在,然以之与欧洲现代文化相较,宁免相形见绌之讥。第一,就学术言之,欧人上自哲理,下至万物,中为人事,无一纲一目,不加以精研覃思。其智识范围之广博,绝非吾国所及。彼于素不相识之文字,如埃及文、如梵文,能推寻其锁钥而通晓之。自万物初生以至人类进化,彼等能一一列举其种类,以成一联系之线索。诚以欧人之于学术,得其至精巧之方法。有名教以立其基,有证据辨伪之法以定其是非黑白。因而其学者之所成就,实有震古铄今之效。第二,就政治社会现象言之,其最易见者,曰各人饱食暖衣;曰各人之读书明理;曰各人之独立自尊;曰各人责任心之发达;曰各人爱国心之强烈;曰治者与被治者从容揖让于根本大法中;曰战争时之举国一致。吾国士大夫之赴欧美者,尝目击此种种而叹为三代盛治复见于今日,则其衷心仰止之情,可以想见矣。欧洲有此学术与政治两方面之特长,在数年来之吾国中,固已心慕力追而绝无异言。虽南皮张氏发为“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之说,以图稍减西化之势,然为学方法与政治构造为国民精神之表现,若此两方已因外人之观点而动摇,则其所谓“中学为体”之“体”尚有几何乎?窃以文化之交流,在人类历史中为数见不鲜之象。其在欧洲除文艺复兴以来之哲学科学、政治与工、商之业外,其希腊文化与耶教,固欧洲亚里安人之学于外人者。惟有此希腊文化与耶教之旧基,而后近代之新思潮因以萌芽。其在吾国,除司马谈之所谓六家为吾所固有外,佛教经数百年之培植,迨唐、宋后,亦成为吾国人之信仰与思想,可见每一民族中不能免于外来元素之浸润,奚必以外来元素之采用为缺陷乎?吾人处于今日,惟有坦白承认欧洲文化之优良,而大开心胸以招来之。俾欧洲文化之移植,成为吾族虚弱之补剂,因以促进吾族新文化之兴起。此乃学术上政治上至显之涂辙,大势所趋,谁能逆流而抗之乎?

吾国文化之未来途径,既明白若是,所以培植而奖进之者,不离乎教育机关。三四十年来,国中大学林立,固已抱此目的而前进,今复何取清末以来既废之书院制而重兴之乎?吾应之曰:清末之书院,专以考课为事,国家尝以八股诗赋取士。及乎末造,改为经义策论。则士子之所习与其在书院中之所进修者,自不离乎八股诗赋与经义策论,此为书院之末流,非书院之初固如是也。书院之始,当溯之于胡安定之讲学苏湖。胡氏立经义治事两斋,经义斋以心性疏通,有器局可任大事者属之;治事斋则人各一事,如治民以安生,讲武以御寇疏水以利田,算历以明数。时政府诏下苏湖,著为令甲。而北宋书院之著者,目自鹿洞、石鼓、应天府、岳麓、嵩阳。其后濂溪关闽与象山等嗣兴,书院又一变为私人讲学之所。伊川虽不闻自立书院,然聚徒至千百人之众。朱子则手定有自鹿洞书院之教规。其在明代,王文成之于龙冈书院,濂溪书院,顾泾阳、高景逸之于东林书院,尤为讲学论政显著之地。下迄于粤之学海堂与吴之南菁书院,即汉学家亦恃此为讲习与刻书之总汇,则书院制之与近千年中国学术具有不可分离之关系者如是。吾人所以重提此制而复兴之者,厥有四故:昔日书院于录取之士子,各给以饩img6,月考季考,更发奖金。因此士子之有志进取者,生活安定,得以请教名师,从容问业。今大学固遍于国中,且偶有少数大学设为研究生之制;然大学毕业以至学问成熟,必经四五年之潜心思索,或埋头著述。若于大学之上;更设书院一级,资之以膏火,庶几大学毕业诸生,从容从事于学问,而不必汲汲于衣食之谋,亦犹欧美大学以外尚有各种研究所与学会之存在也。此书院制应复活之理由一。书院中之教授法,重在因人施教与师生问答。与大学之班级讲授,迥乎不同。虽现时大学中,于最后一二年论文起草之日,未尝无师生间之问答与论难,然亦仅以研究工作之完成为止。以云昔日书院师生相敬,如所谓立雪程门,或对于一举一动之注意,如象山责子弟饭次之交足者,岂现时大学所能望其项背者哉?宋元学案之记安定曰:“先生推诚教育,甄别人物,有好尚经术者,好文艺者,先生时时召之,使论其所学,为定其理,或自出一义使人人各对,为可否之,或即当时政事,俾之折衷。”凡此师生知相爱之深,提撕警觉之严,乃人才所以养成,而学统之所以维系于不替也。此书院制应复活之理由二。今西方大学之所事,在发达理智,在增进智识。以云个人道德之修养,委之于宗教、于家庭、于社会风气,初未尝列为大学教育目的之一。然吾国士子处社会中,关于待人接物之法与辞受取予之节,与其谓为行之于家庭,不若谓为得之于师友。宋、明之书院,注意于修养省察,实为风气转移之关键。近年国中闻颜习斋之说,好为攻击宋儒静坐澄心之论,且目宋、明儒为泥塑土雕之人,然试问习斋之所谓三德六行,何一事不出于修养,而岂习行二字之所能尽。况心之为物,操存舍亡,近日西方学者亦已见到心力之奇伟,而创为心理卫生一课。则吾之固有此科者,近则千年,远在两三千年以上,奈何弃如敝屣,而视为不足爱惜之物乎?此书院制应复活之理由三。吾国书院与今日欧美大学绝不相同者,在西方大学重理智之造诣,而吾国书院则德智并重,实则侧重于德。孔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此即二千五百年前吾国教育之方针也。北宋伊川为学之宗旨:“涵养须用敬,进学在致知。”迄乎南宋之朱、陆有道问学尊德性之辨,亦即为德智二者孰先孰后孰轻孰重之争。良以吾国所谓“学”字,涵义至广,有不可与西方专指智识之“学”字相提并论者。明儒许敬远之言曰:“学之系于人者大也!天聪天明,非学不固。威仪动止,非学不端。刚柔善恶之质,非学不化。仁义礼智信之德,非学不完。君臣父子夫妇昆弟朋友之伦,非学不尽。富贵贫贱夷狄患难之遇,非学不远。”所谓学之范围,如是其广,岂得与西方之所谓“学”字同日而语乎?今日所谓学术研究,重在本客观态度以求真理,自不应以道德价值夹杂其间。至于个人修省,何尝不可于理智之旁,兼顾德性之存养。况治社会科学之人,苟平日留意于一己之器局度量,惩忿窒欲,与乎正人正己之要道,小之一身,大之天下,必有能受其益者矣。此书院制应复活之理由四。同仁等于国难期中,所以谋民族文化书院之设立者,其意义若是。民族文化书院之名为书院,虽与宋、明同,而设教治学之方,自不能不大异乎昔。何也?欧洲文艺复活以降,智识之范围,既大扩充,学问之种数,德性之本源虽同,而其侧重处,因之以异。今日而言书院制之重兴,非有一种新白鹿洞之规制不可矣。所当继以说明者四事:一曰宗旨;二曰德性纲目;三曰治学方法;四曰研究工作。

第一,宗旨:前既言之,东西洋大学教育之异处,一重德性,一重智识,此自古昔已然、而今为尤甚。昔孔子以志道据德依仁列于游艺之先,伊川之言曰:“闻见之知非德性之知,德性之基,不假见闻。”此明言德性不必赖乎博学多闻之知也。然在西方,希腊之苏格拉底,已有德即智识之说,正与伊川相反者也。惟此两方见解之异,其形诸教育,在我则有重德性修养之书院,在彼则有孳孳不倦于自然公例与社会现象发明之大学研究机关。一为识仁定性与知行合一诸说之发见,一为科学方面控幽索隐之成功。吾侪今日之进德,不能但记识仁定性或致知主敬之言,而自谓已尽格致诚正之能事。同时亦不必步趋西方学术机关之后,但以宇宙现象之研究为事,而置身心问题于不顾。伸言之:重德性而轻知识,则为科学之不发达。重知识而轻德性,终必陷于转以智力为戕贼同胞同种之利器,惟其然也,本书院之宗旨,既不学宋人视读书为玩物丧志,而以静坐为善学,凡关于国故与西方哲学科学原理社会科学均列诸科学之中,以为学者研究之资。同时列举德性纲目,以为存养之鹄。盖德性与智识二者既为人类得之自天之能,使之平均发展而同等表现于人类社会之中,乃学术上不偏不倚之善德,而惜乎古今中外之未有能严格遵之者也。孔子之教人,道问学,与尊德性并重。中庸之言曰:“诚则明矣,明则诚矣”。诚者主德,明者主知,亦言乎德知之交相为用也。惟学问博大高明,尤见德性之纯一不二。惟德性之纯一不二,尤见一物不知为儒者之大耻。因此本院之根本宗旨,曰德智交修诚明并进。

第二,德性纲目:人与人之相处,不能无感召,而真诚虚伪,忠信欺诈,因之以判。以诚感人者,人亦以诚应之。以伪待人者,人亦以伪报之。自一身以至家庭社会与国家之中,无不应有上下左右前后同时顾到之规矩。今既为列国竞争之世,而异乎昔日闭关时代,则朱子之所谓父子君臣夫妇长幼朋友之五教,已不尽合乎现代之需要矣。缘是本书院学规之中,关于德性纲目,分为立己达人爱国三项:第一,关于立己者三:曰诚朴,曰仁勇,曰公忠。第二,关于达人者有三:曰敬人敬事,曰胞与为怀,曰集团纪律。第三,关于爱国者有三:曰爱护本国历史,曰养成法治精神,曰履行国民义务。其详细意义,另有一文以解之。吾今所欲言者,为德性修养之方法。宋、明时代之儒者,有约为一二言之讲学宗旨,如伊川之所谓“致知主敬”,阳明之所谓“知行合一”。今日似不必如昔贤探索心性精微神妙之地,而但取足于平日生活所必须之道,其根本所在,莫要以诚。明道之言曰:“道之浩浩,何处下手,惟立诚才有可居之处。有可居之处,则可以修业。终日乾乾,大小各事,却只是忠信所以进德。”阳明之言曰:“仆近时与朋友论学,惟说立诚二字。杀人须从咽喉著刀。吾人为学,当从心髓入微处用力,自然笃实光辉。虽私欲之萌,真是炉点雪,天下之大本立矣。”曾湘乡之言曰:“君子之道,莫大乎以忠诚为天下倡。世之乱也,上下纵于亡等欲,奸伪相若,变诈相角,自图其安而吊人以至危,畏难避害,曾不肯捐丝粟之力拯天下。得忠诚者起而为之,克己而爱人,去伪而崇拙……呜呼!吾乡数君子,所以鼓舞群伦,历九洲而戡乱,非拙且诚之效欤?”近代大儒之所以提倡于国中者,罔不推本于诚。而湘乡举出一拙字,尤为吾族好以聪明自命之对症良药。窃以为诚之在一身,为无自欺,为不愧屋漏。诚之推己及人,为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诚之在穷理方面为慎思明辨。诚之在言行方面,为言忠信,行笃敬。凡来此院而有志于学者,吾人对之有第一要求,曰立诚而已。

第三,治学方法:论现代学术史上之功绩高下,以吾比诸西方,惟有自叹勿如矣。数敎学之不讲,使探幽索微之士,无以窥见宇宙现象之总体,与夫思想之统系。即其纪载之勤(如二十四史),搜集之广(如三通与其他类书),究无以达于学术源之地。所论,不免于支杂破碎。所积累,不免擘绩补苴。况秦火之后,儒者收拾天下遗书,尤重孔子之六经,而以古今文字异写,治之者求通其文字,日不暇给。自科举之既行,上之取士,以六经语孟之书,下之所以应之者,自亦以此为鸿宝。朱子曰:“世之为士者,不知学之有本。而惟书之读,则其所以求于书,不越于记诵训诂文辞之间。”亦言乎科举之为害也。因此种种,吾国所谓学术,只有求之于书本,除书本之外,几无学术之可言。吾人为矫正已往之学风,而树立今后之新精神计,举学者求知应有之态度:(甲)积极方面有四:一、仰观俯察。二、力求正确智识。三、养成协作思想。四、博通约守。(乙)消极方面:一、力戒门户偏私。二、力戒人身攻讦。三、力戒随俗浮沉。四、力戒剿袭。各端之详细解释,尚待另文为之。今所当说明者四事:第一,知识之源,出于天地之间,善为学者,应以天地为书本。奈端、达尔文之大发明,遵此道也。吾国学人诚欲力争上游,应以宇宙为底本,而参考书册上片段之描写。不独对于自然现象,应抱此态度,即对于社会问题,亦应于自己搜集之实例与数字中,求得其所以然之故。乃至关于各事各物之记载,与其博采于书本,何若自得于观察。譬之记苗人之书,应先与苗人生活一番。记蒙藏之书,应自去蒙藏周游一次。凡笔之于书者,先经实地视察,或日久思索,庶可免于为本生活之弊,而得“第一手之智识”。所谓仰观俯察者,此也。第二,学者治学,不能须臾离逻辑之学。如各种立言,或为宗教,或为哲学,或为自然科学,或为社会科学之分界,如名辞之定义,如证据之列举,有此数者,则是非可否之争,不须强辩,自皎然如水落而石出。欧人学术所以日有大进,虽异说纷呶,而终有平亭之法者,即以此故。吾国近年亦知逻辑之重要矣,然辨析之精微,持论之谨严,与自创一说,自明一义,或与人论辨之能遵守逻辑规矩者,尚不多见。良以逞辞藻凭主观之积习未除,而客观求真之念,犹未深入于学者笔底心坎之中。所谓力求正确智识者,此也。第三,学者之立说,贵出乎一己之真知,发前人所未发,乃其所以为世所重而传久远也。其有趋时媚世之文,自昔名曰墨卷,乃场屋中投试主所好,以弋取功名,绝不足语夫学术之贡献。近年国中学子之所为,大类场屋之考生,或驰骛于域外新奇之说,俯首帖耳,为之宣传。或迎合青年所好,当为雷同附和之声。将自己心思束之高阁,而置之于无用之地。诚不知号为学者所自负之为何事矣。昔章实斋生乾隆之际尝有言曰:“君子之学,贵辟风气,而不贵趋风气。盖既曰风气,无论所主是非,皆演成流习,而谐众以为低昂,不复有性情之自得。”痛切哉此言!何其似为吾人今日之病而发乎?所谓力戒随俗浮沉者,此也。第四,窃人财物之为盗,攘人学说之罪正同。学术界之至宝,为各自之心思。何者属人,何者属己,此界限最应别分清楚。然后不至以攘诸人者为己有。此在西方,名曰理智的诚实。然人之著书,不能无依傍,无参考,无援引。读他人书而己有所触发,谓为己有可也。若明明得诸他人之成书者,必注明某书某人著,某年某版,某卷某页,以明其来源所自,此西方著述之通例也。然在吾国之著作界,似尚未能守此绳墨,甚至一二大儒,且有窃人成说为己有之举。如戴震之水经注,攘自永乐大典。康有为春秋三世之说,得自廖平之启发。皆不肯注明来源,而犯盗窃之罪。其何以明人我之界,置著书立说于庄严之地,而奖进学者创作之思想乎?所谓力戒剿袭者,此也。以上四项,仅为本院求知态度之一部,其全豹尚未尽论。然治学者之应自勉以实察、正确、诚实与自出心撰者,可以概见。今后新学术能否开创,即视吾人对此原则之能否遵守而已。

第四,研究工作:方今东西洋学术之范围与种类,至广至繁,非书院一所之地所能尽。本院现时暂分四系:第一,经学附子学;第二,史学;第三,社会科学;第四,哲学。

(A)经子学:治经学者,向分两大派,一曰汉学派,主故训。二曰宋学派,主义理。欲通二三千年以上之古籍,不离文字,故汉学家主故训之说,自不可易。然所以通经者,求一字一句解释之正确已焉,尤贵乎求得其精义所在,故宋学家义理云云,其根据亦至坚确而不易动摇。吾人既确认文字故训之不可少,同时又明知所谓义理云云,起于生活全部经验之中,不能求之于一字一句之间。故昔贤所谓故训明而后义理明者,以之限于一字一句之解释,固无不可,若谓古代文化之精义,必待一切文字考订之明确而后因以明确者,则断乎其不然矣。汉、宋两派之工作,一为文字故训,一为义理。在今言之,一属于文字学,一属哲学。其范围异,其对象异,故其所凭借之方法因之而亦异。此二者之不必相非,亦既彰彰明甚。此非苟为调停之论,诚两方之注意点,自不相同故也。然今后之治经,非继承汉、宋两派已焉,宜有推陈出新之法。所谓文字考订,今视汉人清人已扩大矣,所谓义理,今亦异乎宋矣。则群经之新解新诂(文字义理两方),今后殆将应运而生矣。目前下手处,先将二千年来每经中之问题,一一清算,俾国人了然于已往经学家所争者为何事。同时应自各经中求得其义蕴。而后吾族立国之大智慧,乃得如日月之昭垂天壤。

治经之法,约略如下:甲、一经之研究。乙、同类各经之研究,如三传及三礼。丙、群经之会通研究。于诸经中推求群经大义,古代宗教思想,吾国政治之起源及名物沿革之类。丁、各经之考订,如全书真伪之订考,文字之考订。

本书院尤注意者,诸经之研究,固应根据科学方法,以求正确,但不可过涉于支离灭裂,应就根本问题加以发挥,以存吾族精神所在。子学于近二三年中略见发达,已经各家于专书及哲学史中,整理有绪,但其研究似偏于哲学为多。今后应持各家论理观念、法律观念、政治思想、经济思想,继续发挥光大之。

(B)史学:历史为一国精神与经验之所寄,宜熟思深考,期于鉴知往来。近年国中治史学者,偏于疑古。哲学家以疑为哲学之始,则疑古亦为史学之始而已。近人所侧重者,为辨正、为考订、为史前时代。至以春秋战国以至秦后各代之其人其事之无可疑者,反少研究之人。如秦、汉、唐三代为吾族发展之期,其功业之盛,最足鼓舞国难中之吾人。理学、磁器、书画,亦吾族思想美术上之奇观,可为后人观摩之资。徒以史家不加注意,潜德为之不彰。此非历史研究工作上应兼筹并顾而不可忽者乎?

史学之工作略如下方:甲、二十五史之分别研究。乙、根据二十五史及其他史料之研究,编纂一部与剑桥大学古代史、中古史、近代史相类之中国史。丙、历代史家及史学家之传记。丁、专门史,如中国民族史、佛教史、道教史、军制史、法制史、生计史、美术史、社会发达史之研究。戊、东亚邻国史,如印度、安南、暹罗、缅甸、日本、朝鲜及南洋开拓史之研究。己、欧美文化史,各国历史及各国之各种专门史之研究。庚、新历史研究法与其史学家之扩大的研究。

(C)社会科学:吾国既与欧美各国交通,国人所治之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岂以读横行文字之书或倾倒西方学者,而自谓踌躇满志乎?亦曰应求吾自身两种科学之日新月异且与之并驾齐驱,此全国学者所当共抱之宏愿也。自然科学不在本书院范围之内,姑置不论。社会科学之发达,与自然科学异,每一国常有其各国独自之彩色。如英国人治经济学,好用抽象法。德人之治经济学,好用历史法。此即社会科学观点,因国而异之明证。今日吾国欲求社会科学之独立发展,当注意下列各点:(a)每一种社会科学成立之经过。(b)各学者立说所以不同之故。(c)每一种社会科学中问题之层出不穷。(d)每一种社会科学中各贡献者之努力方针。吾人试考近代政治学由陆克以至赖斯几之经过,经济学自亚当·斯密以至凯恩斯之经过,则知社会科学上不患吾无自创新说之可能也。

本系中暂设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人类学四种(历史学已见第二系)。其研究方法,在初期中,先注重此四种科学成立之经过。各人学说所以不同之故。各项贡献者努力:如德国李斯德与许马勒对于经济学之努力。如北美合众国中白琪斯对于宪法学与政治学之努力。华德与吉定斯对于社会学之努力。惟从事于此等学科者,读书多见闻广,根据本国环境中所生之问题,加以分析与综合而自解答之,何患吾国社会科学之不能独立发展乎?

以上四种科学中所包含之专门问题,如政治学中国际关系,经济学中之银行币制,各国经济近况等等,亦为本院所认为应加注意而研究之事项。

(D)哲学:从各种分门之科学,上溯于其渊源之地,则知哲学与科学原理,实为一切学问归宿之处。惟专治哲学之人,乃知哲学所给予人类思想上与行动上刺激力之伟大。今后欲求吾国学术之发展,不能不了解西方哲学,并求吾国自身哲学之建立。其附哲学之各科,亦应同时研究。本系中暂设各科如下:哲学、哲学史、论理学、科学原理、科学史(乃至现时各国科学所以发达之故,如德国自十九世纪初期科学家努力之经过)、宗教史,乃哲学科学交界线上之学说,如进化论,如新物理学。近来吾国哲学史之整理,何一不受西方哲学学说之影响而来?则知哲学科学理论与各种学术之关系为何如矣。

本书院之宗旨与工作,略如上述。更以概括之语言之:(一)发挥吾族立国之精神。(二)采取西方学术之精神。(三)树立吾国学术之精神,新方向。(四)教育学子从事以学问深造与德性修养。同人念念不忘者,则民族之处于大地,必焉于智德两方饶然自立,于国民生活方面,秩然有序,而日新月异,又何患国家不强,与文化之不能独立,而东亚主人翁之地位,舍中国其谁属乎?张横渠告宋代之学人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本书院之所志亦曰:“求德智二者之诚与真,以树立民族精神,以阐发宇宙秘奥,因以使世界人类安心立命之一日而已。”

(录自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中心,201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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