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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王阁序》的隶事用典

时间:2022-02-15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滕王阁序》所用典故的性质,不外上述两种。值得研究的是古人隶事用典的方式。《滕王阁序》的用典,差不多包容了骈文用典的种种方式。王勃反用此典,认为“不用其议”的汉文帝实为“圣主”。《滕王阁序》用典产生的艺术效果,不妨移用刘永济先生的一段话概括:“用典所贵,在于切意。切意之典,约有三美,一则意婉而尽,二则藻丽而富,三则气畅而凝。”

《滕王阁序》的隶事用典

用典、对仗、声律、藻饰,是以四六言为主的骈文语言的四个基本特征。其中,典故的大量运用最能反映文人高雅典奥的审美趣味。王勃《滕王阁序》为骈文翘楚,时风所及,差不多句句用典。其隶事用典的艺术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

“明理引乎成辞,征义举以人事。”(刘勰《文心雕龙》)典故的运用,包括造语、用事两个方面。造语即摘取典籍的词句,用事即依据故事的话题。凡佳句名言、典章旧制、遗闻轶事,其可发人深省者,皆可成典入文。《滕王阁序》所用典故的性质,不外上述两种。

(1)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

(2)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爱宗悫之长风。

例(1)系语典。“北海”句,语出《庄子·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曰鲲……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东隅”句,语出《后汉书·冯异传》:“降玺书劳异曰:‘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两句,前者截取典籍之只语片言,后者则对成句略作改造。其字面意思是:北海虽远,凭长风可以抵达;青春既逝,年事高尚有可为。例(2)为事典。“终军”一典,事本《汉书·终军传》:“军自请愿受长缨,必羁南越而致之阙下。……军死时年二十余,故世谓之终童。”“宗悫”句,事本《后汉书·班超传》、《宋书·宗悫传》。“投笔”一词,隐括班超投笔从戎之事。“长风”一词则浓缩宗悫“愿乘长风破万里浪”之语。这两句,概括了故事的主题,其字面意思是:无路请缨投军,像终军一样为国效命;有心投笔从戎,如宗悫一样少有大志。

任何典故的运用,其着眼点均不在复陈前人言辞和直述故事主题。借古人言行抒己之心志,方为用典目的。在古人看来,含蓄比直白具有更高的文化品位和更深的思想内涵。旨冥句中而意生典外是用典的通则。惟其如此,才给读者留下了更大的解读空间。审视例(1),王勃旨在勖勉他人:在座诸君多“他乡之客”、“失路之人”,倘逢机遇,必可扶摇而上;青年时代业已过去,晚年则未必不可建功立业。品味例(2),王勃则在宽慰自己。作此序时,王勃26岁,回首20岁时,也有“投笔”、“请缨”之志,时过境迁,命运多舛,而今,对“有怀”与“无路”间的矛盾,也只好徒唤奈何。

语典事典,指的是典故的性质。值得研究的是古人隶事用典的方式。《滕王阁序》的用典,差不多包容了骈文用典的种种方式。

明用,即直接征引其人、其言、其事,借古喻今,比况自如。

(3)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杨意”句,事本《史记·司马相如传》,狗监杨得意告汉武帝,《子虚赋》为邑人司马相如所作,武帝缘此而召相如,“天子大悦,飘飘有凌云之气”。“钟期”句,事本《列子·汤问》:“伯牙鼓琴,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王勃在历数洪州胜迹、人物风流之后,“兴尽悲来”,乃喟叹不逢杨得意一流人物;幸“躬逢胜饯”遭遇阎公,却又为自己才疏学浅倍感惭愧。此二句,说的是古人古事,比拟的却是自身际遇。这是明明白白在用典,读者一看即知。

暗用,即用典令人浑然不觉,语无窒碍,妙手天成

(4)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

“腾蛟起凤”,语出《西京杂记》卷上:“董仲舒梦蛟龙入怀,乃作《春秋繁露词》。”“扬雄著《太玄经》,梦吐凤凰集《玄》之上。”“紫电”,语出《古今注》上,孙权“有宝剑六,二曰紫电”。“青霜”,语出《西京杂记》上,刘邦斩白蛇剑,“刃上常若霜雪”。又《晋书·杜预传》:“朝野称贤,号为杜武库。”两句五典,将古人作品中的只言片语信手拈来巧妙勾连,句无梗阻一派神行,显示了王勃赞美孟学士、王将军文采武功的高超语言艺术。知其典者读此,可体味文句的深厚内涵;不知其典者,也可望文而知其义,完全不会对句意产生任何误解。这是作者有意用典而读者未必知其在用典,甚至,不搞清典实的原义亦无妨碍。

明用、暗用是从用典形式角度切分。从用典内容角度看,在形义上忠于原典,是为“正用”,大部分的用典皆属此例。然而,恰恰是不忠于原典文字形义的用法,更能产生言辞警策发人深省的效果。

借用,即用其典实而不师其意,借其言辞,抒己胸臆。

(5)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弥津,青雀黄龙之轴。

《史记·货殖列传》:“郅氏鼎食,马医浅方,张里击钟。”“钟鸣鼎食之家”本指贵族之家,“扑地”一词限定,此指洪州富庶之家。《穆天子传》卷五:“天子乘鸟舟龙舟,浮于大沼。”“青雀黄龙之轴”本指天子坐船,“弥津”一词限定,此指赣江渡口往来船只。上列典故已非用其原义,只是借其言辞,表现洪州百姓富足市廛繁华、商贾辐辏千舟云集之景象。这种用法,文句意义和原典意义不尽相同,甚至也可以全无关系。

反用,即“反其意而用之”,曲意别解,翻出新意。

(6)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

“贾谊”一典,事本《史记·贾谊传》:“天子后亦疏之,不用其议,乃以贾生为长沙王太傅。”“梁鸿”一典,事本《后汉书·逸民传》:“梁鸿东出关过京师,作《五噫之歌》,肃宗闻而非之……遂至吴……居庑下,为人赁舂。”太史公记贾谊事,对其命运是同情的。王勃反用此典,认为“不用其议”的汉文帝实为“圣主”。范晔记梁鸿事,对其境遇是惋惜的。王勃反用此典,指出梁鸿实际上生活于政治清明社会安定的“明时”。此二句,表达的是与原典文旨舛违的另一种意义。值得注意的是,如此曲解实际上并不代表作者对人物事件作出了新的评判,而是寄慨遥深:饯别之座下诸君皆一时人物,生于大唐之世,主非不“圣”,时非不“明”,诸君才学,比诸贾、梁如何?贾、梁境遇尚且如此,则诸君岂可作不遇“圣主”、不逢“明时”之叹?劝慰勖勉之词,委婉曲折,令人心悦诚服。这种用典方式新人耳目启人深思。

古人用典有种种方法,下列两种手法尤其灵活,值得注意。

一是化用,即点化前人陈句,脱胎换骨,推陈出新。

(7)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据王应麟《困学纪闻》卷十七,此句自庾信《马射赋》化出。原句作“落花与芝盖齐飞,杨柳共春旗一色”。王勃点化庾信旧句,表现阔大清远的江南秋景,可谓落笔生花点石成金,此二句遂成千古传诵之名句。

二是活用,即将互不相干之人事勾联一处,匠心独运,妙合无痕。

(8)睢园绿竹,气凌彭泽之樽;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

此两句共4典,关涉不同时代毫无牵连4个人物。“睢园”即西汉梁孝王之玉兔园。枚乘《梁王兔园赋》:“修竹檀栾夹池水。”“彭泽”指彭泽令陶潜,其《归去来兮辞》:“携幼入室,有酒盈樽。”曹植《公宴诗》:“朱华冒绿池。”“邺水朱华”指曹魏邺下文人之会。《宋书·谢灵运传》:“太祖以为临川内史。”“临川之笔”指南朝谢灵运健笔凌云,“文章之美,江左莫逮”。将汉梁孝王与晋陶渊明、魏曹子建与宋谢灵运纵向勾联,孤立地看,不合逻辑。细细品味,妙在其中。王勃之意是:滕王阁与会之人,酒量豪气超过陶渊明,诗歌才华媲美谢灵运;今日之“胜饯”,完全可与睢园雅集、邺下风流辉映千秋。这数层意思以活用之典带出,绾合一处,引发想象,毫无斧凿痕迹。

《滕王阁序》用典产生的艺术效果,不妨移用刘永济先生的一段话概括:“用典所贵,在于切意。切意之典,约有三美,一则意婉而尽,二则藻丽而富,三则气畅而凝。”(《<文心雕龙>校译》)“意婉而尽”即文意委婉含蓄又言简意赅,“藻丽而富”即言辞典雅华美又自然贴切,“气畅而凝”即文气流畅奔放又收纵自如。《滕王阁序》的隶事用典所以为人称道,正是因为在这三个方面超越前人睥睨来者,具有相当高的审美价值。

上列所述各种用法,并非完全对立,有些是相容的。其中,生命力最强的应该是暗用。下列语句,经过历史的沉淀,仍可脱离文章的背景、突破时空的制约而独立存在,有些甚至化为成语。

(9)十旬休假,胜友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满座。

(10)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

(11)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12)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这些名句,用典不觉,具有很大的审美张力和极高的共鸣效益,堪称达到用典的最高境界。

《滕王阁序》中也有不少不知其典难晓文意(创作时未必如此)的文句,这无疑会造成读者阅读流程的中断。但这种障碍并非不可逾越。从上面的分析中可以看出,障碍一旦逾越,读者的审美视野会豁然开朗,审美空间会遽然拓宽,审美联想会油然产生。在这方面,《滕王阁序》的作者的确很好地把握了用典的“度”——既非一览无余,又非艰深晦涩。这正是千年而降,《滕王阁序》的隶事用典仍然受到读者青睐的一个重要原因。

(原载《中学语文》2002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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