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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一半世界给妖怪

时间:2022-02-1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日本人喜欢妖怪其实是对有限空间的逃避。日本许多“神隐”之事本身也是一种逃避或慰藉,因为失踪的人往往是逃婚、私奔、走失甚至横死,但归为被神所隐藏,总让人心里好受些。日本虽然有“神域”的说法,但也有很多妖怪同人朝夕相处、耳鬓厮磨。柳田国男在《妖怪谈义》中指出,妖怪本就是失去了信仰的神降格而成,这种定义虽有争议,但至少可见二者间关系之密切。据说日本的墓园是人类世界最不可怕的墓园,有些大型墓园甚至很好玩。

文/菲比 插图/子杰 | By Phoebe Illustration by Zi Jie

日本人喜欢妖怪其实是对有限空间的逃避。妖怪,就是把眼前看不见的空间用具体的形象展现出来,以承担无处投诉的情感。

在各国文化中,人们对妖怪的理解也有诸多差异,但多半与恐惧相关。英语中“monster”一词源自拉丁语单词“monstrum”,通常指生物上的畸形现象,被认为是自然规则出了差错,象征邪恶、丑陋、灾难。在东方则有些差别,《搜神记》中说:“妖怪者,盖精气之依物者也。气乱于中,物变于外,形神气质,表里之用也。”这个“气”本质上也来自天地,和人要养的那个“浩然之气”同根源,只是气不顺,不幸而成妖怪。

江户时期,“妖怪”这个词传入日本,大体上用以指代原先日语中的“化物”、“物怪”等。日本的“妖怪博士”水木茂在《妖怪天国》中说:“听到那声音,就会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那里……你会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去幻想那东西什么模样,虽然看不见,但你就是知道确实有什么东西在那里。来自个体受到监视或威胁的恐惧和直觉,妖怪就是这样产生的。”恐惧原是动物的本能,但人类独有特殊之处。日本另一位“妖怪学者”小松和彦说:“人类这种生物,既会对自己无法理解的事物感到不安,又喜欢用自己的想象力去创造一个能说服自己的解释。‘神’就是这样出现的,象征着超自然的统治力量,接受人们的祭祀。而妖怪也就诞生于神无法普照的阴影之中。”

进入现代社会之前,我们是与各种神秘主义共存的。生不无聊,死不可惧,偶尔也想逃跑,终究来来去去皆有归处。日本传说中有“神域”的存在,是神怪们栖居之地,通常位于深山、密林或湖泊之畔,虽然不好找,但分界之处又常常开着小口,简直是专供人迷路之用。人们嘴上说害怕,心里多半还是想去看看。有学者认为,日本人喜欢妖怪其实是对有限空间的逃避。妖怪,就是把眼前看不见的空间用具体的形象展现出来,以承担无处投诉的情感。日本许多“神隐”之事本身也是一种逃避或慰藉,因为失踪的人往往是逃婚、私奔、走失甚至横死,但归为被神所隐藏,总让人心里好受些。在神域中的一切见闻究竟是真是假根本从来就不是重点。宫崎骏的《千与千寻》便是著名的“神隐”故事,但仔细想想,从昭和30年代风格的商业街、到纠缠着各种复杂欲望的汤屋、到化身为“腐烂神”的河神,处处皆有所指。神域之中最触动人心的东西,其实与现实生活并无二致,但人们总是需借那片宝地,才能回望过来。

神域虽奇妙,但更多时候,由妖而生的恐惧或惊奇,大都被收进现实的框架,妖魔法术多有界限。比如日本的许多妖怪都有自己特定出现的地方:雪女只现身于大雪茫茫的山区,木灵则隐藏于深山老林中,小豆洗栖居于山间的河谷……狐妖、天狗之类,移动范围会稍大一些,但大体有限,如果不是因为恋家,多半还是能力不够的缘故。《千与千寻》中,大头魔女钱婆婆不讲魔法创造的东西只是幻象,而说用魔法创造出来的东西不坚固不好用而且很容易坏,所以千寻从那个世界带回来的唯一东西是她自己编织的一根发带。魔法世界存在的证据只是瞬间的闪光,他父母从头到尾没发觉。千寻最终是要回归现实的,或者说像桑德拉·西斯内罗斯笔下的那个小姑娘一样,“离开就是为了回来”。当然,再回来时,现实也已多少有些不同。

如果没有人拜访,妖怪们也是很寂寞的,纷纷来到人类身边。在我们熟悉的许多西方故事中,魔法世界通常存在于别处,你需要九又四分之三站台、兔子洞或者某个神秘大衣柜将你引渡至彼处,中土世界、维斯特洛大陆等也都是架空的。而在日本,似乎人们很愿意跟神妖共享这个世界。日本虽然有“神域”的说法,但也有很多妖怪同人朝夕相处、耳鬓厮磨。比如妖怪绘师鸟山石燕的《百鬼夜行图》中有只名为“垢尝”的著名妖怪:独脚、披发、长舌,最喜欢在深更半夜潜入人家浴室,舔食人们洗澡后的污垢。除它外,还有住在地板下的家鸣、舔灯油的油赤子、爱比赛瞪眼的目竞。各类器具沾染人气、凝聚灵力,也要成怪,如角盥漱(脸盆)、白容裔(抹布)、钓瓶妖(水桶)等等。干脆由人而化妖者更是常见。农人遇灾、武士落魄、路人冤死、情人遭弃,再厉害、再凶恶、再暴虐的鬼怪都各有或凄惨或悲壮的出身。尤其那些令人闻风丧胆的女妖——骨女、产女、古库里婆、毛倡伎等等,大多风华绝代、痴情薄命。这一众妖怪都与人联系十分密切,一面是憎恨畏惧,一面是同情伤感,妖既是异类,同时也是同类或友邻。

日本现代民俗学奠基人柳田国男认为,日本妖怪最大特征就在于它具有两面性,善恶可以互相转换。举个例子:“里见八犬”在日本民间相当有名,为日本戏作家曲亭马琴笔下的八位武士,分别代表我们熟悉的“仁义礼智信忠孝悌”八个字,而他们的前身却是恶、淫、盗、愚、邪、狂、乱、怨八样劣根,差别只在一念之间。《雨月物语》的作者上田秋成写过一个故事,说一位虔诚向佛、意志坚定的主持因为恋上一名美少年而逐渐步入歧途,在少年死后悲痛欲绝,整日与尸骸共舞,啖腐肉,饮骨髓,终成山鬼,为祸人间。这类故事数不胜数。妖怪是法理之外的存在,不受人间的社会规则所约束,但从情理上却与人类相通,似乎暗暗印证着东方人对人生的理解。梁漱溟在讨论情理上的“正义”时说道:“善,即存乎悦服崇敬赞叹的心情上;恶,即存乎嫌恶不平的心情上。”在妖怪们身上,善恶都表现得很极端,但道理却十分圆融。也是同样的原因,神与妖之间的界限也模糊了。比如怨魂,如果好好供奉,也可以成为保护神。柳田国男在《妖怪谈义》中指出,妖怪本就是失去了信仰的神降格而成,这种定义虽有争议,但至少可见二者间关系之密切。而神性与魔性的交织与斗争,正是发生在人的土地上。

不仅人妖共处,生死间的界限也很淡。据说日本的墓园是人类世界最不可怕的墓园,有些大型墓园甚至很好玩。高野山的墓园没有明确的围墙或栅栏,顺着小径一不小心就走进去了,战国那些互相仇杀了几百年的英雄或枭雄们都埋在这里,不知是像洪七公和欧阳锋一样已握手言和呢,还是一到晚上继续兵戎相见。寸土寸金的东京至少还有两个大型墓园,青山和日暮里,四月初的时候,满城人都跑来坐在墓碑边共赏樱花。碑上不写丰功伟绩,尽刻些王维的诗,“一向石门里,任君春草深”之类。一所寺院除了有幼儿园之外,往往也有一块墓地。小孩儿常在墓地里玩捉迷藏,恐怕眼泪鼻涕都蹭在人家墓碑上,跨越生与死的界限对这些顽童来说似乎很随便。这种环境,想必对各路神魔来说也非常宜居。

日本怪谈文化由来已久,在江户时代,妖怪被赋予了具体而固定的形象,并建立了体系,怪谈文化步入繁盛期。那时还兴起了“妖怪魔术”,人们本着娱乐精神开创了妖怪制造业,运用各种机关、技巧和手法制造出灵异现象进行表演。及至现代,妖怪越来越不吓人,而鬼魂幽灵则成为恐怖片的主角。小松和彦这样解释:“现在,相信幽灵存在的人很多,相信蛇精、狐妖存在的人却少之又少。毕竟在现代社会,人类最需要感到恐惧的,正是人类自身。”近来怪谈作品更是出现了一些新妖怪,干脆没有形体,而是“心魔”,是抑郁症、焦虑症、幽闭症等现代心理疾病的象征。人与人斗,与己斗,而对于大自然,唯余歉意与怀念。最近电影和动漫里的妖怪一个比一个可爱,《河童之夏》《夏目友人帐》《给桃子的信》都是典型代表,妖怪们都是纯真、善良、忠诚、痴情、无私的化身,而“你们人类”则贪得无厌、背信弃义、恶贯满盈。有点近于罗曼·罗兰的那句话:“认识的人多了,我就更喜欢狗。”在征服了地球、继而要征服太空之时,人类那脆弱的一面并未得到修补,而是需要借助古老的灵力寻求治愈和救赎。老一辈的妖怪已逐渐归隐,但日本的怪谈文化并未式微,近年来反而愈演愈盛。在可预见的未来中,无论上天还是入地,想必还是会在座舱里给他们留一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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