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收入谁说了算

连续遭受了1年水灾、3年旱灾的河北省赞皇县黄北坪乡上马峪村，近几年人均收入不但没有递减，反而打着滚往上翻。对自己“收入情况”感到惊奇的94户村民，于1999年11月4日把乡政府诉上法庭。

农民代表张玉潮在法庭上作了如下陈述：1996年，该村上报乡政府的人均纯收入是276元，而乡政府统计的却是537元； 1997年村里报的人均收入是530元，而乡政府的统计却是961元；1998年由于“旱得几乎绝收”，该村没有往上报人均收入，而乡政府的统计数字竟增加为1304元。村民们不晓得这个数字究竟是怎么来的，于是在今年缴纳“三提五统”时，流露出困惑和不满：“我们的收入谁说了算？”“村里一个数，乡里一个数，县里又一个数，哪个说的准？”

12月16日，记者来到这个地处深山的小村。上马峪村人均约3分地，而且有一多半挂在坡岗山梁上。“风调雨顺的时候，一亩地能收千把斤杂粮，”63岁的胡震庭告诉记者，“好年景吃粮没问题，赖年景吃饭没保证。”站在旁边的胡发庭接过话茬说，他今年就籴了10公斤小麦。上马峪村最大的指望是枣树，胡震庭家5口人，去年枣收入200元，今年800元，没有其他收入。他说，满打满算，也撵不上乡里的数字。安震书算是村里公认的富户了，他的枣树最多，今年卖枣得了4000元，养着一头牛，一年卖一头牛犊。5口人种着1亩3分地，毛收入人均1000元。说到纯收入1304元，他说纯粹是瞎说！会计崔清山说，前年交乡统筹等费用时，就是因为村民没有多少收入而由村里代交的。原告代表张玉潮搞过“测算”，他说全村人均收入大约150元。1304元和150元哪个数字更接近实际呢？乡干部和村民各执一词。

代表乡政府出庭的干部范兰亭说：村里和乡里报的数字都不可能成为法定数字，因为县里还要统筹考虑全县的人均收入。因此人均纯收入到了县里还有可能改动。范兰亭说的话，记者在杜瑞林乡长那里得到证实：1998年乡里报到县里的人均收入是1100元，县里调整为1304元。那么调整的依据是什么呢？县统计局局长郝贵增说，他们有个农调队，在全县搞个“十村百户”抽查，以此确定全县的人均收入。如各乡报来的数字与农调队上下不差3%，乡里的数字即可成立，如果超出这个数，县里就有权更改。然而，数字到了政府官员手里也不是总往大处改，也有往小处捏的时候：1997年马峪村上报人均收入530元，而乡里上报该村收入为525元。这是为何？“为了争取外援。”因为达到或超过530元就不算特困村了。争取外援的时候，人均收入525元； 向农民征税收费的时候又成了961元。

上马峪村的农民文化普遍不高，但他们对法律和政策有时候比干部还熟悉。94户农民状告黄北坪乡政府的第一个理由就是乡政府没有事先发放农民负担卡。黄北坪乡乡长杜瑞林说：“就这一条，我们就输了理。”而上马峪的群众说：“包村干部耍横，在大喇叭广播里恐吓群众，动不动就说走着瞧，找法院发传票。我们坚决告他们。”正当上马峪村94户农民拿起法律武器来维护自己的切身利益的时候，赞皇县有几个“吃皇粮”的干部担当起维护安定团结的重任，频繁出入上马峪，直到12月4日，94户农民“主动”撤诉。

12月17日，记者再访上马峪。“你们为什么撤诉？”“我们提出的几项要求基本上达到了，乡里给我们减免了一半税费，由原来的70元，经过几轮砍价，降到35元，告状的花销也给报销了。”群众代表张玉潮说。对于这个结局，上马峪的部分群众说：“我们不是

‘刁民’，该交的坚决交；不该交这么多的，我们就要讨个说法，关键是依法办事。”

上马峪的“三提五统”能减免，其他的26个行政村能不能减免？如果都这样效仿，怎样兑现“三提五统”？带着这些问号我们来到乡政府采访杜瑞林乡长。他一口否认对上马峪的承诺。他承认在对上马峪及其他村的征收程度上有输理的部分，但对上马1304元的人均收入坚信不疑，而且表示要依法坚决征收，毫不迁就。

就在记者两次采访之后，县统计局领导亲自带领三名统计人员于 12月 18日匆匆到上马峪村进行1998年人均收入“回忆问卷调查”。调查中称，“由党支部书记选出好、中、差10户，但由于部分户外出只调查了5户。”令记者大惑不解的是，统计局局长所调查的这5户并不包括任何一个告状者，而且最大的收入都来自“劳动者报酬”一项。请看：胡焕廷一家5口，劳动者报酬为7700元，加上其他，人均1580元；郝二军一家3口，打工收入2000元，人均1507元；秦小书一家5口，儿子打工收入4800元，人均1742元；崔双增一家5口，劳动者报酬5200元，人均1570元；胡春文一家3口，劳动者报酬1980元，人均820元。

这个“问卷调查”称，“上述5户，平均纯收入1426元，我们认为，上马峪村1998年人均1304元偏低一点，群众说有水分，主要是不懂计算方法。”而群众说，去年枣两毛钱一斤，干部说5毛；今年5毛钱一斤，干部说1元；小猪4窝，下雪冻死一窝减不减收入？连公鸡在内才40只鸡，怎能下250斤蛋？鸡蛋自己吃了也算收入吗？粉碎机一年不转，硬说它挣了几千元。

据了解，赞皇县1998年农民人均收入比上年增加197元，涨幅为17.8%，而处于全县经济最落后乡的上马峪村，人均纯收入却同比增长35.7%。记者看到，上马峪村不富裕，很多人家家具不多，不少群众衣着单薄甚至破旧，当天温度是-7℃，部分群众还舍不得生火。而黄北坪乡更是个穷摊子，乡政府的一部破吉普车瘫在那里，仅有的一部电话因欠费而停机，全员工资才发到3月份。乡政府打给县委、县政府报告说，全乡今年工资缺口高达79.4万元。

近年来，“官出数字、数字出官” 已成为群众深恶痛绝的一种社会现象。赞皇县统计局局长的一句话发人深思。

已进隆冬季节，部分群众还舍不得生火，他们靠玉米芯或荆柴取暖。该县一位统计干部的话发人深思：“如果党风不正，数字就别想准。”

2000年1月6日《人民日报》

酿传承之酒　写乡愁之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