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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瞰北大王庄

时间:2022-01-25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过去称为村庄,如今称作社区,从名字的变迁看出,北大王庄已是高密城的一个角落,北大王庄人也便成了城市社区居民。据印刷于2012年的《北大王庄志》记载:“到现在为止本村净剩耕种土地34亩,分别承包给刘加德、任德强二人耕种。”北大王庄其实本没有现在大,成为社区后,范围扩展,已成市镇格局。过去的北大王庄,只是现在北大王庄的一小部分,紧凑的村庄外,是大片的田野。

往北出高密城,或从北边进高密城,都要过一条铁路,叫胶济铁路,青岛、烟台始发的列车经高密开往济南,再转去全国各地,有百余年历史了。高密城内一条南北路,叫顺河路,即沿小康河修建的柏油路,过了城北沉入地面以下的铁路桥涵,露头即见一个村庄,叫北大王庄。过去称为村庄,如今称作社区,从名字的变迁看出,北大王庄已是高密城的一个角落,北大王庄人也便成了城市社区居民。

这个变化可谓深刻,其意义无论积极还是非积极,已然成为不可漠视的事实,它的分水岭是农耕生活的结束,随之而来的则是城市或类城市生活形态的展开。六百年前,河南嵩县来高密逃荒的王姓兄弟二人被雇佣耕种这片百脉湖退潮之后裸出的土地,逐渐繁衍而成村庄,他们也许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改变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方式。漫漫长夜后,变化于不知不觉中,发生了质变。据印刷于2012年的《北大王庄志》记载:“到现在为止本村净剩耕种土地34亩,分别承包给刘加德、任德强二人耕种。”此二人已非六百年前的立村者王姓兄弟二人,起点和终点巧妙地重合在一起,组成了历史的圆圈,但他们耕种土地的心情恐怕会有些不同吧?

我们已经无法准确描述同为土地耕种者对土地或乡土的情结与感怀。他们隔着五个多世纪对话,我们不知道它们试图表达什么,听不清他们在说和说过什么。多年前社会学家费孝通先生在《乡土本色》中总结:“从基层上看去,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这个结论正面临挑战。走出北大王庄并在北京生活了五十多年的新闻同行、新华社高级记者官天一先生写道:“能够使我这个70多岁老人回忆的还是我的童年,还是我的北大王庄。儿时的伙伴一起上学,一起打闹,一起玩耍,一起挖野草,一起下地干活,甚至一起偷瓜,摘西红柿……都是我现在非常美好的回忆!”这些美好如今只能回忆,并且将随着记忆的消退而成为越来越淡、越来越模糊的晨烟暮霭,直至再无人记起。

这些茫然淡去的美好记忆正是乡土文化的组成要件,村庄史只能用它们去串联而非其他。无论我们怎样忽略或故意忽略对乡土的记忆,社会的根本改变无不是以“土”为核心的生活方式的转变。立村伊始,人们即陷入“村”与“土”的围困。人们在其中挣扎,努力生存,以摆脱立于土地之上村庄的束缚。然而,无论走出的还是长期囿于其中的,人的情感记忆最终总要返回起始之地,完成对养育自身的故土的回归。

这是传统喜剧,也是现代悲剧。我想鸟瞰这个村子,用俯冲的方式,像云伴着阳光掠过它。但之前,我必须用脚步完成对它的丈量。出铁路桥涵往东,一条水泥路,裂纹斑驳,穿过整个北大王庄村南。路南,是一家一户开垦的菜园,一字排开,连成片,蛰伏于胶济铁路线下。留守村庄的人们依然迷恋耕种,莳花种菜,颐养天年。而铁路,早已完成了电气化改造,慢吞吞的蒸汽机车时代已成过去,取而代之的是高速飞驰的电力火车,闲坐村口的老人们似乎并不在意这种变化,他们习惯并漠视了无论慢还是快的轰鸣。

我想,新修的北大王庄村志大概没有记载这块靠近铁路的菜地,它被忘记于34亩之外,将来的人们可能也不会记得这里曾经种过菜,但它现在是块菜地,生长各种秋冬季蔬菜。在2015年10月阳光下,门打开,院落里走出一位居家妇女,一手提一桶泔水,进了自家菜地的木栅门,用废水浇灌一畦蔬菜。这个场景极其普通,普通到不值一提,但我希望把她留存在北大王庄历史深处。一列动车驶过,划出耀眼的白线。水在菜畦流淌,一小片土地湿润。门前枣树树梢,熟透的红枣,不会再有人挥杆打落它们。花椒树贴近墙根,斜着向上生长,籽粒偶尔被风摇落到地上。上午十点,我经过这里,稍作停留,看到这些,看到北大王庄如今非主流生活的一部分。

北大王庄其实本没有现在大,成为社区后,范围扩展,已成市镇格局。伴随城市发展需要,土地不断出让,建成工厂,建成商品房,商业化之路已经不可逆转。人们挣脱村庄的藩篱进入市镇的藩篱,怀着惊喜、新奇和希冀。过去北大王庄村的模样,即便是村庄最古老陈旧的房屋也不记得了,村庄和居于村庄中的人们,习惯了往前看,习惯了仰望村内村外日益高起的群楼,习惯了走入店铺林立的生活。一座村庄被归入城市的一角,在经历了一段时间被认为属于城市生活的生活后,人们依然不能阐释城市意味着什么。

同样,风雨飘摇了千百年的村庄,对我们又意味着什么呢?难道仅仅是挣扎和贫困——犹如城市的忙碌和富足?从水泥断裂的村南东西路往北穿过一条条胡同,可以望见东西贯穿北大王庄宽阔的站北路,它的繁华不亚于顺河路上的商业街。而顺河路北端至百脉湖大街路东,各类店铺林立;路西至小康河,已开发为工厂和商品房。村东连接村南村北的旗台路也正呈现商业繁荣。这就是现在的北大王庄,它向我展示的是一座城的气息。过去的北大王庄,只是现在北大王庄的一小部分,紧凑的村庄外,是大片的田野。

紧凑的村庄不大,却有四个大湾,分散在北大王庄南北各处,湾与湾之间,保持一定距离,村庄房屋建在湾边上。四个大湾如明月,相互独立又有深沟相连,沟内湾内水系相通,浑然天成像用心设计过。岸边老树,如柳、榆、槐等,直径一米有余,非茂盛壮观所能形容。劳作之余,人们围于湾边——什么也不用做,就坐在那儿或站在那儿,望望树荫,看看星斗,呆立不语。村庄这样存在了数百年,那数百年似乎只经历了两个字:闲淡。

沿旗台路往北,走过工厂和房屋,走过曾经的物资局那被时光遗忘的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宿舍,走过旗台路与站北路十字路口东正忙于分销的煤场,走过北大王庄社区管委会大院,走过北大绿洲家园新起的楼房……我拐进村庄的又一条东西路,路面新铺了柏油,平整舒适。路两边是建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的居民排房,房屋的新旧介于老村庄旧房和新社区商品房之间,仿佛是衔接村庄过去与现在的符号。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搬进这些崭新排房的北大王庄居民,现在都已是老人,也许怀着某种乡土情怀,他们在院前路边,栽植了柳树,一棵棵弱小的柳苗存活了下来。路北一排的巨大柳树,我现在走进它们的浓荫中,居然产生了久违的闲淡心情。这心情不知来自城市还是乡村,它忽闪在我心头,像正午晃动在柳叶上的阳光。听见我心情的声音的老人们走出院落,与我一起谈论柳树。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份记忆,来自柳树和村庄的变迁,来自并不遥远的过去。他们渴望记起栽植柳树的准确时间。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个时间,只是每个时间都不相同。他们无论怎样讨论,总是不能把流逝的时光聚焦在某一个时刻。这有什么关系呢?他们拥有那个时光,也拥有现在的这个。那个栽柳的时刻,就像村南那位妇人浇菜的时刻一样,来自非主流生活,然而,正是这些非主流生活的非主流时刻,给了我难得的闲淡心情——一朵白云飘浮蓝天。由此,也是其实,我愈加看好了纷繁社会的非主流生活,正如一直看好白驹过隙的非主流人生。

带着闲淡的心情,我的脚步轻快了。我在一排排房屋隔开的胡同中穿行,像失去了记忆的鱼,只有现时的快乐而没有曾经的忧伤。村庄如此安静,如风停雨住里的湖。

于是,我飞了起来。从高密城最高的瞭望塔,向北飞过胶济铁路,鸟瞰长方形的北大王庄,它属于城市,在城市的边缘,也属于乡村,更属于它自己。它在宁静与喧嚣中,在生存方式的转变中蜕变。我从五个多世纪前起飞,掠过沃野良田,掠过大湾深沟,掠过巨树人寰,我让自己停在时光内部,躲过马嘶人嚣,与村庄同尘。但它倏忽一下消失了,伴随我的降落。我从未来的不可测中起飞,寻找借以飞行的路线。我穿过人心的腹地,穿过广阔与狭隘的时空,停在村庄最后的问候中。

那儿,时间移动得很快,又很慢。那儿,我走向村落,又似在离开。而“所思在远道”,道有道的藩篱。我看到什么和说过什么吗?

2015.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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