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春节如期而至。
这是苦旅南下在将军楼里的第四个春节。
如果说，第一个春节是被匆匆赶到南昌，度过一个孤寂的春节；那么第四个春节却是怀着一份眷恋，怀着对南昌、对将军楼、对新建县拖拉机修造厂、对工友们的依依不舍惜别之情。
1973年元月，邓小平接到中央通知，要他于近期回京。
这时候的将军楼，“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邓先群的儿子已经三个月了，取名丁丁，奶奶和邓先群决定带着孩子来南昌看看大哥大嫂。先芙的爱人也相约而至。
邓林要到北京相亲，毛毛要陪贺平去看公公婆婆。姐妹俩先后离开了家。
家中依然热闹，邓楠母女、飞飞，又来了几口。在此前，中办还同意了邓小平将原家中的公务员老吴夫妇调来帮助工作的要求。
人多，热闹。
天津的、四川的、陕西的、山西的，你有你的轶闻趣事，我有我的马路消息，你有你的大学生观点，我有我的中学生见解，天南地北，海阔天空，在江西的这幢小楼里，无所不谈，邓小平只看只听，不言不语。
高兴时孩子们会邀请邓小平一起摆“龙门阵”。
“老爷子，看我们多热闹，跟我们一起摆一摆嘛。”孩子们学着用四川话喊着父亲。
老爷子说：“哪有那么多说的。”
实在闹得不成样子，老爷子会说一句：“胡说八道！”起身离去，表示“强烈抗议”。
这种抗议常是有效的。孩子伸伸舌头，用短暂的沉默表达了“服从”。
1973年2月3日是牛年春节。
看着欢乐的孩子们，看看这将军楼，和院子里三年散步走出的360度的一圈红沙石路，邓小平感慨又眷恋。
当有关部门问及何时动身回北京时，邓小平说：“不忙，过了春节再走。”
春节过后，邓小平提出去瓷都景德镇看看。
那是2月8日，车经过进贤县，中央办公厅“五七干校”就在这里。
邓小平自然想起自己的老秘书王瑞林，其实年龄不老，资格老，1952年，22岁的王瑞林就给邓小平当秘书，在邓小平身边工作了10多年。邓小平对王瑞林的感情不亚于子女。邓小平提出要见王瑞林，陪同人员不敢擅自作主，说要请示“中办”。
从景德镇返回后，接到“中办”同意邓小平见王瑞林的通知。到达五七干校的时间，正值中午，王瑞林还在田间劳动，任干校副校长的李树槐，原是中央警卫局副局长，与邓小平很熟，来到门口迎接：“老首长，你来了我们很高兴。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
邓小平说：“我到这儿来只想见见王瑞林。”
李树槐说：“可以，我马上派人叫他来。”
派去的人在田间喊话：“王瑞林，你的老首长看你来了。”
王瑞林一愣，老首长？老爷子？他跳上了来接他的吉普车，一路飞驰，直奔招待所。
啊，是老爷子！邓小平和卓琳没想到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几经磨练已是年逾不惑，成了一个满面风霜的中年汉子了。
一声“老首长”，百感涌心上。
黑黑的面颊，一脚泥巴，瘦削的身材，消瘦的面庞。
邓小平深情地望了王瑞林一眼，对李树槐说：“我想带王瑞林回南昌住两天。”
简单一句话，心中万般情。王瑞林感受到老首长的深爱。
王瑞林随邓小平来到将军楼，都是熟悉的面孔，奶奶、邓林、楠楠、毛毛，当然也有陌生面孔，那就是楠楠怀抱中的眠眠。在将军楼里，王瑞林不仅感受到爱，还感受到了一种轻松的气氛，一种春风扑面的笑容。尽管只是短短的两天，每个人都相信，再次相聚的日子不会远。
选定出发的日子是2月19日。
这天是周日，奶奶指挥把剩下的鸡全杀了，做成卤鸡带上。
前一天，邓小平叫卓琳代表他和全家人去看望一下工人们。卓琳和毛毛一起买了些糖果和点心，来到工人宿舍，去了陶端缙、程红杏、缪发香等几个工人家中看望和告别。
陶端缙上街买菜去了。
程红杏说：“我转告陶排长，明天我们厂的工人去送你们。”
第二天一大早，陶端缙赶到步校，老远就看见了一辆大卡车，大家几乎都在小跑。
陶端缙说：“快，他们可能就要走了。”
这一群人赶来，立即被守门的军人拦住了，邓小平正好站在二楼阳台上，大声叫：“是我们厂的工友，让他们进来。”
陶端缙、程红杏、缪发香、涂宗礼等一起拥进将军楼。
陶排长充满感情地说：“老邓，听说你要走了，我们几个工人来为你送行。”
少言的邓小平这次多说了几句，言语中一样充满感情：“谢谢你们，我们在厂里三年多了，麻烦了大家。现在要回北京去，我叫卓琳昨天去看望大家，表达我的意思。”
程红杏说：“老卓，你们回北京后，有机会来江西，一定来我们厂看看啊。”
卓琳说：“会的会的，厂里的工人、干部都很好。我们会想念你们的。”
邓小平说：“工厂条件虽差点，生活艰苦点，但工人的心是温暖的。”
卓琳叫人下楼，从车上取出装好的水果点心招待大家。
没有一个人动手，人人心中只有离别的酸楚。
邓小平、卓琳一家人要上车了，工人们的眼眶都湿了，三年一起工作的感情涌向心头，今朝挥手一别，不知可有相见之日。看到邓小平回京工作，工人们的眼眶都是湿湿的，那是高兴激动的泪水，在他们心中，邓小平本就是位可亲可敬可爱的首长，就应在北京。
临别时，工人们才知道，老邓还有一个让人叫起来亲切，听起来亲热的名字：老爷子。
程红杏说：“早知道，就不用叫老邓，叫老爷子了。”
大家围着小车，要送老爷子上车，要看着老爷子的车渐渐离去。
老爷子，再见，再见，有空再来江西哈。小车拐弯了，消失在绿荫掩映丛中。
将军楼空了，又回到了三年零四个月前的寂静。
几十年后，将军楼又热闹起来了。将军楼易名叫“小平楼”。
走进院子，踏上台阶。
看见楼下的厨房，楼上的书籍，看到房内邓朴方的睡床，厅堂的球桌，看到院子的草地、院后的鸡笼，都会重新认识两个字：历史，都会对那个年月发生的事有自己的解读。
【注释】
[1]1969年，江西医学院与江西中医学院合并，改名江西医科大学，1972年11月与江西中医学院分设，复名江西医学院。
[2]1969年，江西工学院和江西大学理工分部合并组建江西理工科大学，1972年，江西理工科大学复名江西工业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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