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旅拾遗（一）

中秋

人啊，只要活着，每年总要过个中秋，但又有几个中秋是你永远记在心上而不会遗忘的呢？我就有这么几个难忘的中秋，其中一个便是在部队服役期间度过的。

1979年中秋节的上午，我们船队召集各分队副班长以上人员开会，说是根据上级命令，今年中秋要到各村去慰问，然后分配人员、村庄。我被安排去十几里路外的一个生产大队。由于前两天刚下过大雨，道路泥泞不堪。上午出发，我沿着高台穿过一个个村庄，走了近3个小时才找到我要去的许家台子大队，七问八问地摸到大队支书家，进门说明来意，早有一名干部样的军人（那时的军装，无论干部级别大小，均是四个口袋的外衣）起身相迎，自称是县人武部干事，也是下乡慰问。我赶紧敬礼致意，寒暄落座，主人家端出鸡鸭鱼肉招待，免不了喝着酒，天南海北地扯开去。

听那支书说，江淮流域一带的民风民俗，是很看重中秋节的。全年有三大节是隆重过的，中秋、冬至、春节。从有些细节上来说，中秋甚至比春节还要讲究。比如招待客人，尤其是贵客，必须将鸡头、鸡屁股先敬贵客。支书边说边当真夹起鸡头要给我时，我只得连连致谢，当他又夹起鸡屁股要给我时，我再三推辞，要支书转敬人武部干事。那干事见我

有礼有节，非常高兴地接下肥嘟嘟的鸡屁股啃咬起来。我啃着鸡头，心想再给我来个鸡腿就太好了，迟迟不见主人动手，只得装模作样地认真仔细地将鸡头鸡脖啃得一干二净。酒酣耳热，朦胧中听干事介绍，这一片本属黄泛区。我应声回答，这我知道，1938年老蒋为抵御日军进攻，将河南花园口炸开，黄河水泛滥于河南、安徽、江苏十几个县市。干事说，你可能不知道，打那以后，黄河又有两次决口。最近一次是1975年，那次你们农垦师，特别是这一片村庄，多亏你们船队出动救灾，才得以保全老百姓财产。所以，每逢过节各村各队都要邀请部队派员参加，以示军民同庆。听了支书与干事的介绍，我才知道，怪不得当地群众对部队、当兵的这么好，也才知道这方圆几十里、上百里的村庄都建在高台子上。这些村庄和生产大队都以“什么台子”来称呼，就像西南山区习惯用“坝”，西北、东北习惯用“围子”“寨子”，都是因为地质、地势、地形不同的原因。

午饭后，支书、干事陪我去村里看杀猪、宰羊。村民们以家庭为单位，家家都分到一份猪肉、一份羊肉。不久，家家户户的烟囱冒起了浓烟。再过不久，在外面玩耍的孩子们一个个被大人们叫回了家。我们的晚饭还是在支书家吃，不断有村民上门来敬酒，嘘寒问暖，待告别支书、村民，已是“月上三竿”，按照部队规定，必须在午夜12点前赶回驻地。我拄着支书给我找来的树杆叉当拐杖，蹚着泥泞又极滑的土路，深一脚浅一脚地独自行走在回船队的乡村路上。近处、远处村上的狗吠声此起彼伏，天上的月亮，大而明亮，清亮清亮的，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射出淡黄而又发白的光芒，仿佛举起手中的拐杖就能触碰到它。午夜时分，终于抵达驻地。

那年中秋独特的经历，一人一拐，支书，干事，鸡头，杀猪，月亮，还有泥泞的土路，深深地留在我的记忆中。

出操

对于部队当兵的来说，出操，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不过我那时的船艇部队——所谓的河军，出操的问题的确是有其鲜明的特点。

特点一——环境的特殊性

我们的船队基地是在离师部、师后勤部二十多里路的临淮岗。“临淮岗”三字的含义，一是靠淮河近，二是地势比较高。靠淮河近也是不得已的事。20世纪50年代初，水利部勘探淮河流域地形时，觉得城西湖十几万亩水面是一个很好的泄洪区和储水区。就在湖与河之间建造了一座49孔的排水闸。哪知60年代末，整个湖被一个师的官兵造成了一个农场，49孔闸没起作用了，闲置在那儿，只保留了一个船闸正常使用。但每年的雨水影响淮河的旱涝明显，我们船队不敢停泊在湖区内农场的小河，怕旱季到来，船舶无法通航。由此，远离师部几十里，没有统一的起床号、集结号，出操的问题全由船队自行掌握。出与不出，出早出晚，出操的路线如何、距离远近，都由带队或值日官说了算。更有意思的是，我们船队没有营区围墙，码头也没有明显的与民船的分界线。船队到齐时，码头占用宽一些。出航的船多了，停泊线就被民船挤占去一部分。因此，我们出操，一跑就跑到老百姓的地盘上。什么大闸管理单位，什么村庄民宅，只要有路，只要我们愿意，都顺着路可以走到跑到。最过瘾的是，只要我们齐声喊一二三四，那比打雷还响的喊声，就像一个起床号，把周围几里地的人啊、畜啊、虫啊都惊醒了。为此，经常受到老百姓的投诉，搞得大家不能跑，只能走，不能喊口号，只能到了远远的49孔闸，扯开嗓门喊上几声。

特点二——业务特点的特殊性

船队有四五条拖船，以N1701、N1702……排列到N1705，驳船有十几二十条。我们的主要任务是为整个农垦师运送物资，从小麦、黄豆到油、盐、酱、醋，从化肥、煤炭到牙刷、牙膏，无所不运。有时，还得搞好军民关系，为地方拉货。如此一来，在码头上停靠齐全的日子很少，满员时为百来号人。但大多数时候，因为出航，出操时缺员严重，有时运输任务繁忙，船队几乎都外出，剩下几个岸上留守的八大员（部队中将给养员、司号员、通信员、炊事员、饲养员、保管员、修理员、警卫员统称为八大员）。要是出操嘛，稀稀拉拉不成样子，要是不出操嘛，又违反条例，船队只得请示上级、上上级、上上上级，获得特殊待遇，专门下一命令：船队可根据具体情况，自行决定是否出操（实际上，船队还有一特殊待遇，天冷时可适当喝酒取暖）。

特点三——着装的特殊性

部队规定，出操时必须整装，戴帽扎腰带。这样在走步和跑动时显得整齐划一，精神抖擞。我们队长姓徐，南京人，人高体胖，腰围一米多。部队发的军腰带在他腰围上还不够头尾相接，更别提扎得上了。他跟着我们出操，是最受罪的。走，走不快，跑，又跑不动，尤其是其他几个精干的分队长带操时，我们常常鼓动多跑、快跑，累得队长气喘吁吁、汗水横流。时间长了，他实在吃不消，只得打报告给师部，师部为此专门下一命令：同意船队徐××出操可以不扎腰带，出操量力而行。如此一来，队长深感表率作用不好，也不强求大家整装出操。后来我们问他，为何如此胖。徐队长说刚当兵、刚提干时也是很精干的，哪知在船队时间长了，吃得好，动得少，逐渐胖了，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