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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拉贝的柏林日记

时间:2022-01-24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上午11点,哈利斯街11号的房屋被击中。邻街,从利普尔特街直到水厂,控制在德国军队和国民突击队的手里。17点,利普尔特街13号的房子被一颗空投炸弹彻底炸毁了。传来第一批强奸的消息。5号和7号报告说,那里有两名17岁和19岁的女孩被强奸了。里贝克报告说,拉普街上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6点30分和8点30分俄军对柏林进行了短时间的炮击。一辆俄军的汽车驶过妻子的豌豆地。一个17岁的女孩被强奸5次后又被开枪打死了。

约翰·拉贝的柏林日记

西门子城,1945年4月24日

昨天流传的传言一个也没有变成事实,一切都只是传言而已。可我们附近的桥梁都被我们的部队炸毁了。我们的高射炮不停地射击,敌军的空袭彻夜不停。今天早晨我们头顶还是炮声隆隆。凌晨三点供水断了。现在又有水了,虽然水压很小。所有容器都储满了水。

20点

炸弹声、飞机轰炸声和高射炮声响了一天。上午11点,哈利斯街11号的房屋被击中。烟囱飞到街上,房屋被炸毁了,除了碎玻璃,从外面看不出别的什么来。看样子是颗高射炮炮弹。

西门子电缆厂在燃烧。工厂上空笼罩着一团漆黑的浓烟。据说俄国人占领了工厂的一部分,因此我们轰炸的其他部分着火了。人们说我们在这附近投入了一个师,从西线撤回的三个师正在赶往这里。

妻子越来越大胆,我不得不极力阻止。她在猛烈的毁灭性轰炸时去购物,只躲避低空飞行的飞机。今天中午她冒着猛烈的扫射在我们的园子里干活:种豌豆。太轻率了!

眼下又是震耳欲聋:给人的感觉好像我们被包围了。我们被黑暗的浓烟完全包围了!

4月25日

昨夜相当安静。今天早晨空袭重新开始,持续不断。

昨天晚上,20点30分:两次击中——估计是高射炮弹——落在对面房屋的房顶上。今天上午我在扫射期间——没有别的选择:射击个不停——从邮局旁的伍尼克买了三块面包,这样我们就可以吃上几天了。邻街,从利普尔特街直到水厂,控制在德国军队和国民突击队的手里。轰炸夺去了三条人命。被高射炮炮弹和炸弹碎片杀死了:一个女人,一名士兵和一个平民。我接到的报告是这样。

17点,利普尔特街13号的房子被一颗空投炸弹彻底炸毁了。五人被掩埋在废墟下面。截止到20点我们成功地挖出了其中的四人,他们或多或少都伤势严重。第五个死了,再也无法活着被挖出来了。这期间俄国人侵入了我们的西门子城城区,但不干扰我们的抢救工作。

安静了一段时间,我们从消费合作社门市部免费得到一些食品(牛奶、布丁粉等),然后钻进地下室睡觉。

4月26日

凌晨4点30分,两名武装的俄国人走进地下室,查看,询问,又走了,没有打扰我们。

8点,我们又从消费合作社门市部取了一些食品,门市部无人看管,没有门,没有窗,谁都可以进出。然后威利[1]和我从利普尔特街上拖来水,因为这期间我们园子里的水管也坏了。

又有别的俄国人钻进地窖里,又走了。大约6点钟起猛烈轰炸。据说俄国部队又在猛攻。当然是谣言,根本无法控制谣言。

昨天晚上,我同另外几个平民一起,背着一名重伤员穿过森林,背往加默街11号的救护站(红十字会,布施大夫),途中我们看到右侧有大火,在开关厂后面(管道厂或奥斯拉姆。具体地点无法确定)。

12点30分,中午

一位佩戴有许多勋章的俄国士兵来到我们的住房里,走进防空洞,威胁着要开枪杀死我们,拿走我们的表和戒指。我不得不交出一只戒指、一只怀表,还有妻子的金表。然后那个俄国人极其友好地握手告辞了。另几位俄国士兵从地下室里拿出一瓶樱桃罐头吃起来,他们还喝了一瓶葡萄酒,很开心。这些人没有留下坏印象。他们只是拿取战争带给他们的横财。

飞机轰炸。我们一次次躲进地下室。这回是躲德国的炸弹。

4月27日

传来第一批强奸的消息。哈利斯街1号的齐特劳斯夫人逃脱了一次强奸,一位邻居去看望她,妨碍了俄国人。5号和7号报告说,那里有两名17岁和19岁的女孩被强奸了。里贝克报告说,拉普街上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里贝克离开了拉普街上他家的房屋,同他的妻子一起搬去了利普尔特街上的朋友们那里。我们十分担心,因为我们要保护伊尔蜜[2]和艾丽卡·布莱歇尔特[3]

今天凌晨五点起高射炮、机关枪和步枪就射击个不停,截至10点30分,只停顿过极短的时间。

俄国士兵在我们的住房里很随便,但他们十分和蔼——到目前为止。他们仍然不打扰我们,甚至将他们的食品给我们,但很喜欢酒,他们喝多后就不可预料了。

4月28日

夜里很安静。没有射击。6点30分和8点30分俄军对柏林进行了短时间的炮击。必须随时面对妇女的被强奸,这很可怕。弗蕾尔夫人现在也承认,前天夜里她也不得不屈服于一名俄国人,如果她拒绝他就用手枪恐吓她。昨天夜里她躲起来了。我在半明半暗的房间里匆匆写下这几行。俄国士兵在房子里出出进进。

西门子屠宰厂(苗圃后面的南大街)免费分发剩余的库存肉。一些西门子城的人搬走了整整四分之一磅的牛。我听说时已经太迟了:一点都没有了。而我们迫切需要一些。一名也拖走了四分之一磅牛的俄国士兵将它卖给我们——换一只金表。是的,本来应该是这样!我的两只金表已经被拿走了。我们的邻居贝克尔夫人怜悯地送了妈妈一点冻肝。妈妈很高兴,而她的手指在整理时彻底冻僵了。

贝克尔夫人又带来了一道令人伤心的消息:女大夫奥尔丽希夫人通过注射毒药杀死了她的两个孩子和自己。我问一位我自己不熟悉的住在附近的德国人有没有听说过这起事件。他回答:“不。我不清楚。只可惜我没有毒药,否则我也乐于使用它的。”

星期天,4月29日

一夜平静。今天早晨7点半,我们窗外的俄军大炮开始射击。但一刻钟之后又停止了。据俄国人说,柏林被包围了,而且是四个包围圈,其中一个包围了滕珀尔霍夫机场,那里不时还有德国飞机起飞。据说元首在慕尼黑。

我们的房子昨天夜里被俄国士兵完全占用了。我们自己同房子里的其他所有人一起睡在防空地下室里。

住在我们这里的一位俄国人刚刚报告,希姆莱向美国人和英国人投降了,也就是说,向他们屈服了,而不是向俄国人。那人认错了形势,俄国人说。

布莱歇尔特先生来看他的住房。他同大约50名同事一起留了下来,在管道厂里操作,每天都可以来我们这里探望他的家庭

星期一,4月30日

这一夜较为平静。我和妻子,头一回重新睡在房屋的卧室里;夜里,左右两侧的房间住的是俄国人。眼下施潘道正遭到猛烈射击,那里的德国工厂还在反抗。

我们的花园损失惨重。一辆俄军的汽车驶过妻子的豌豆地。灌木丛和花园的篱笆部分被毁了,可这一切都是可以忍受的。只要我们知道我们应该靠什么生存!到目前为止都是好心的邻居们用土豆帮助我们;我们也从俄国人那里得到一些面包和肉。

我同威利勤快地从邻居家的一个水泵拎水。水厂停水几天了,俄国人想洗澡。从各方面传来消息,说俄国人将居民统统赶出了他们的家门。

星期二,5月1日

昨天,最后一批住在我们家的驻军,一名俄军下级军官(学医的大学生)和几名士兵,不得不离开,令我们十分遗憾。这些人相当规矩(“相当”一词是拉贝后来添加的),有时还把他们的食物分给我们。他们前脚刚走,三名俄国士兵就钻进来想找到姑娘。他们搜索房屋和防空洞,但一无所获,瓦格纳先生讲一口流利的俄语,沉著应对,让他们又离开了,没有造成任何破坏。但惊惧让我们心有余悸。

邻居家又发生了很多事。一个17岁的女孩被强奸5次后又被开枪打死了。在克维尔路上的一座防空洞里,妇女当着她们丈夫的面遭到强奸。加贝特先生在街头被拦住,不得不脱去部分衣服,因为他声称没有任何首饰。他藏在鞋里的一只戒指被抢走了。夜里还只有少量射击,今天早晨变猛烈了。

俄国人说希姆莱开枪自杀了。4月28日英国人和美国人抵达慕尼黑城外三十公里左右,如今它应该已经被占领了。这些都是俄国士兵的口头消息。

我们又只剩下最后一片面包了。我猜不透妻子接下来将如何在这里给我们准备吃的。大家聊天时会说起分食最后的面包皮。确实是想!但我们大家都不知道这样是多么困难。我坐到屋角的某处阅读。眼下我准备重新阅读居斯塔夫·弗雷塔格的《借方和贷方》。我试图遗忘!

我们的邻居瓦格纳将他家全部的酒,包括葡萄酒和利口酒,统统倒掉了,因为他担心一旦这些酒落进俄国人手里,他们会喝醉,并出现不轨行为。谁会指责他这么做呢?妻子哭了,她很想有一两瓶的。唉,现在太晚了。我有别的烦恼:首先我认为,必须补充我们的储水。

17点

我刚刚散步回来,我同威利穿过西门子城,看看还能不能在哪里搞到食品,不管是哪一类的。没有成果。什么都没了。我们拜访了瑙曼小姐,她接受了行政大楼里的某个小职位,分到了土豆等东西,刚刚去过她妈妈那儿。她也无法告诉我们从哪里能弄到必要的食物。然后我们拜访了保尔·迈耶尔,他药店楼上的住房上次空袭后又被一枚德国的榴弹击中,被毁坏得很厉害。其中有一间房被掀掉了房顶。能看到室外,因为少了一堵墙。家具坏掉了,到处都是墙壁和岩石的废墟。但迈耶尔像平时一样镇定自如,心平气和。

“你们住在、睡在哪儿呢?”我问他。

“嗯,在防空洞里。随便找个地方同房子里住的所有人一起做饭一起吃。”

然后我们同迈耶尔一起去了水厂,去问问那里是不是还有食品。又是白搭!那里有座食品仓库,是国防军让人偷偷修建的,连董事们都不知道。据厂里的人告诉我们,董事鲍尔和布奥尔做过总结,说厂里没有食品。发现这个仓库后——据说这事是外国人出卖的——布奥尔和鲍尔被捕了。我无法核实此事,只是将我们听说的如实讲来。相关官员还提到,清理仓库时,西门子城的一些人表现得很不要脸。他们不仅拿食品,还借机冲进办公室,盗窃活动铅笔之类的办公用品和存放在那里的他们根本用不上的材料,比如螺丝和铆钉,一箱一箱地,大批量地。这是人们怀着厌恶的表情告诉我的,为了反映时代精神,我如实记下。

西区和夏洛滕堡还在进行巷战。我遇到了从夏洛滕堡徒步前往卡尔斯霍斯特的逃亡者。在东大门外,在纪念碑旁,在T厂和维尔纳厂大厦外面都有阵亡俄国人的坟墓,插有红色的木金字塔,塔上有红五角星。

弗蕾尔夫人刚刚带来通过某个外国电台听到的下列新闻:

1.英国人和美国人没有接受希姆莱的投降要求。希姆莱现已被捕,正被运往莫斯科。

2.戈培尔开枪自尽了。

3.希特勒和戈林在慕尼黑。[4]

4.动物园旁的两座地面防空掩体有一座被炸了,眼下正在使用燃烧弹争夺另一座。

据说,西门子城的洛尔路43号住着一位会讲德语的俄军参谋部军官,如果受到俄军士兵的纠缠,可以向他求助。据说接下来将由这位军官负责居民的给养。听起来满有希望。

星期六,5月5日

星期三,5月2日,我同威利一起去了电缆厂,去那里取一些食品。工厂的情况很糟糕,部分被毁了,办公室遭到抢劫。我们在地下室里发现一些干蔬菜和咖啡代用品。在回家的途中,我们还没走出电缆厂的地皮,就被一名俄国军官逮捕,把我们分别关进舒克尔特路19号房和368号房,我们同其他的被捕者关在同一个房间里。我们在那里遇到了斯坦贝格先生和布京先生。伙食很好,待遇也很好。

我们受到审讯,我必须报告我的生活经历,而且是要详细报告,还要在一封审讯记录上签字。星期五,5月4日,在我们答应帮助俄国人努力在柏林重新恢复秩序之后,威利和我又被释放了。我们乐于答应。

怎么才能做到呢?依我看必须先找西门子的董事们,他们最关心工厂的重新运转。俄国人也是这个意思。我请求俄国军官,也将斯坦贝格先生释放,在我拜访董事们时他能给我很大的帮助。于是斯坦贝格先生很快也被释放了。

然后我们去行政大楼里造访了基施林先生,从他那里得到了所有工厂董事的最新地址,我们将地址告诉了俄国人。斯坦贝格先生今天将开汽车去逐一拜访董事们。这期间,布莱姆先生已经联系上了董事宾格尔先生和封·魏茨莱本博士先生。我和斯坦贝格先生晚上八点再次造访俄国人时,我们在那里遇到了封·魏茨莱本先生,他现在可能是被关在我和威利不得不待了三天的同一个房间里。我为封·魏茨莱本先生也无法幸免这一麻烦感到遗憾,但不来点硬的肯定不可能适应新的秩序。

董事穆勒先生在他家附近的一座车库里被发现了,他被人枪杀,现已被埋葬。据说霍弗尔先生开枪打死了他全家,然后开枪自尽了。

谢天谢地,女大夫奥尔丽希夫人杀死了她的孩子们和她自己的消息没有得到证实;但海德大夫的妻子服毒自尽了。

我从俄国人那里接到命令,查明我们的工厂员工中有谁过去在苏联工作过。一项艰难的任务。我还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完成它。

在我们被捕期间妻子表现得很勇敢,但心灵很痛苦。她徒劳地到处寻找我们,近乎绝望地在行政大楼和电缆厂里东奔西跑,呼叫着我的名字。当我们重新返回她身边时,她那个高兴劲儿真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必须亲身经历过这种时刻,才能充分地理解。

孩子们怎么样呢?哎呀,心事太多了,根本无法将脑海里穿梭的一切全部记下来。

星期日,5月6日

昨天行政大楼被一支180人的俄军队伍占领了。基施林先生负责召集俄军少校富德洛夫要求的安装工和工程师,绝大多数来自在苏联工作过的安装部门。封·魏茨莱本博士先生钻进汽车同俄国军官们商量某项任务,我趁机同他交谈了几分钟,他请我去宾格尔先生家,去告诉他妻子他安然无恙。由于我没有机会出城,我请求斯坦贝格先生转告情况,他告诉我封·魏茨莱本夫人已经得到消息了。

眼下我自己身体不好。我血压太高,昨天下午我险些晕倒,但还是回到了家。俄国人可能是同情我,没有阻拦我,于是我就得以赶紧回家爬上了床。今天早晨已经好点了。9点钟我又得去俄军少校富德洛夫那里报道。

星期一,5月7日

被关期间我感染上了肠炎,我希望能用喹碘方治愈它。

上午我们接到三小时内搬出我们的住房的命令。我们搬去拉普街71号波洛乌斯基家。我的双桅高舷帆船,大量藏画和青铜器及中国的锡制品,我把这些东西放在了我们的和K.的地下室里,因为一位俄国军官告诉我们,我们可以锁起地下室。傍晚时我的病情加重,我去看了利普尔特街的O.大夫,她给了我一小包鞣酸蛋白。

星期二,5月8日

早晨,我的病情好了点,但仍很虚弱。我还是穿上衣服,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

10点钟来了命令,我们必须搬出我们刚刚住进的房子,而且要在两小时内搬出。我们拖着我们的箱子、席梦思、床具等前往拉普街69号一楼的里希特家。我们可以留在这里吗?由于我们没有炭没有柴生火,我们去了哈利斯街3号我们原先的房子的地下室,发现地下室从外面被锁上了,但里面所有的门都被打破了,地下室里的东西不是被翻得乱七八糟就是被打碎。一位俄国士兵来到地下室,看着我们取煤,没有打扰我们。

星期三,5月9日

根据反法西斯总部的命令,所有男性必须在早晨7点集合去工作。昨天就要求他们必须将电缆厂的材料装车运走。每个人都得到了吃的(汤和一大块面包)。今天早晨威利也工作去了。我自己还无法离开,因为我的肠道感染还没好。

从昨天起水管又可以用了,虽然水压小,但至少有自来水了。

今天早晨有枪声,估计是士兵们在操练;然后是拉普街尽头的音乐和“乌拉”的呼声。我担心我们是否可以留在现在住的地方。

中 午

俄国士兵们跳舞,十分开心。俄国和德国达成了某个和平或停火协议。不知道我方的领导人,那个协议伙伴是谁。(邓尼茨吗?)

弗蕾尔夫人惊慌失措地来找我们。她同布莱歇尔特一家和费舍尔一家搬进了海德温克尔的一幢有八个房间的空房子里。一名俄军指挥官也住在其中的一个房间里,可是到了深夜这里一片混乱。弗蕾尔夫人遭到了强奸。费舍尔夫人和布莱歇尔特夫人因为太老被放过了。年轻的姑娘们逃脱了,因为她们藏在了地板上。布莱歇尔特先生同俄国人扭打,脸部受伤了。现在他们全都离开了那座房子,四散而逃,弗蕾尔夫人被我们收留了下来。她的一部分东西已经安放在了我们这里。剩余的还将运来。她已经带着剩余的东西上路很久了;但愿她没有再出什么事!

我们家里一点面包都没有了。但危难时刻显真情。女邻居基特劳斯夫人给我们送来一盘肉米粥。我小心地撇去了脂油。米粥对我眼下的状态是再好不过了。另一位女邻居赫尔曼博士夫人给我们送来一块肉。我们将奥托的绝大部分药品送给了女大夫奥尔丽希夫人。只可惜她无法换给我们吃的。她自己都吃不饱,还要照顾红十字站留在她家的病人,包括4月24日在利普尔特街上坍塌的房子里抢救出的居民。

星期四,5月10日

昨天下午至晚上11点,炮火不断(快乐的火力),大家在花园里举行宴会,纵情地跳舞歌唱。由于许多人喝多了,我们担心夜里会发生最严重的事情。伊尔蜜和弗蕾尔夫人去了安全的地方。弗蕾尔夫人昨天被强奸了四次。谢天谢地,夜里平安无事。没有谁敢脱掉衣服和鞋。

威利昨天5点回家来。他拿回四分之一磅面包,在白天工间休息时得到一份清水汤。他在管道厂帮着拆卸机器(车床)。工作的大约有200人。拆卸是个令人伤心的标志:如果机器被运走了,企业当然不可能继续运转。据说停火协议是约德尔将军和克罗希克[5]签署的。

我们一起吃完了威利的面包,现在家里连面包屑都没了。如果俄国人不让我们进哈利斯街上我们的地下室,我们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弄来煤炭和柴火。威利今早七点又工作去了。他的身体还强壮,虽然有病,如果中午能从俄国人那儿得到一份汤,他还能从事很长一段时间的体力活。

我钦佩妻子。她坚强勇敢,毫无怨言,一直在努力为我们讨到某种食物。谢谢她!同时她还同伊尔蜜一起维持着房子的整洁,如果还能谈到整洁的话。我们睡在地板上,很希望人家不要拿走我们的席梦思、我们的箱子和我们多次搬迁时匆匆忙忙带上的衣服。

格蕾特尔和她的孩子们还有奥托和爱娃[6]怎么样了呢?要想不绝望,就不能想太多。

星期五,5月11日

乌尔希的生日——亲爱的乌尔希,我们爱你想念你。愿上帝保护你和你的妻子、古德龙和在宾德的你们大家!这是我们每天的祈祷。

昨天俄国士兵离开了哈利斯街上我们的房子。我们的住房和地下室里乱作一团。床没了,沙发也不见了。可能是在邻居家的什么地方,必须找出来。我们在花园里重新找到了我们的大部分桌椅。地下室里的所有容器都被打坏了,里面的东西被取出来扔在了地上。估计他们是为了寻找我们根本不再有的首饰之类的东西。我们试着把一切重新收拾一下,上帝保佑我们别再遇上什么更严重的事情。我不知道我们存放在佩希克家和城里地下室里的东西是怎么个情形。我们都相当疲惫,但很冷静。这符合我的预料,我预料的要比这更严重。希望我们不会再经历别的意外。

星期六,5月12日

昨天我们全天都在整理位于哈利斯街的房子,还没有整理完。威利今天早晨去参加强制劳动了:运输机器或其他物品,好得到吃的。我希望星期一也能一起去工作。要不是因为一直受到人不在时会突然被没收房子的威胁,我也很高兴去工作。搬家时妻子没法独自将箱子等物品拖进别的房子,大多数时候只给二到三小时的迁出时间。

13点:威利刚刚回来,相当疲乏。他今天只需要“运垃圾”,没有得到吃的。我从奥尔丽希夫人那儿回来,她同她的孩子们曾经被错误地说成是死了。我今天早晨身体不好——头晕、心跳等,身体表现得很虚弱。检查结果:高血压和心肌衰弱。我让医生开具了生病证明,因为我可能不能工作。

我心情很不好!祖国输了,打败了,无条件地投降了!在我们政府的所有那些大话和承诺之后:千年德意志帝国的梦想变成了这样的结局!

没有儿孙们的任何消息。因健康原因不在岗位上。短时间内两次被赶出住处,逃去陌生人那里,一直处于害怕和担心之中,怕俄国士兵又会钻进我们这里。长久以来我们生活困窘,为每天的面包操心,大部分确实是妻子向邻居和还活着的好朋友们那里讨来的,担心西门子公司和我们的继续存在,这就是说,威利和我的生存。担心这段时间将生下她的第一个孩子的爱娃怎样了。目光所及,处处是困顿和忧愁!但还是必须为躲过了更严重的打击而高兴。还有更严重的事情,我在南京见得够多了。好吧,抬起头来,虽然这极其困难!继续!

星期天,5月13日,奥托的28岁生日!

我亲爱的奥托!万事如意!昨天夜里我又能正常地穿着睡衣睡觉了,这是很久以来的头一回。此前一直不行。我们穿着靴子躺在床上,随时准备服从搬迁命令,或者遇到军方检查。我们没有床了,也许我们还会找到它们。我们睡在地板上,但我们为能救出席梦思和床上用品而高兴。

星期一,5月14日

威利又被叫去电缆厂工作了,是被反法西斯总部叫去的。今明两天还要搬运原材料和机器。据说俄国人明天将撤离这儿。没人知道他们走后要来的是谁。反法西斯总部向我们分发了大量俄国人的宣传传单,传单上的日期为5月1日至7日。传单上称希特勒死了,墨索里尼被他自己的同胞处决了。

眼下我们周围正发生着某种可怕、恐怖的事情。所有的住宅大门都锁上了。再也不能去拜访朋友,因为敲门时不会有人开门。运气好的话你会碰上你想拜访的房子里的某位居民正巧回家来,同他简短交流后迅速溜进门,然后大门又在你身后被迅速关上。为什么?因为人人都害怕俄国士兵,他们一有机会就想钻进房屋。我承认有许多都是无害的,但有许多也并非无害,单是那些抢劫的还不是最严重的!人们主要是担心他们强奸房子里的女孩和妇女,担心得有道理!但愿我能惩罚讲述这种强奸的人是在说谎。可我不能够!

我们得到了默尔曼博士送我们的整整一桶糁(黑麦和燕尾——我不是很熟悉),我十分感激。我们将这些俄国人拌在他们的马料里的东西磨碎,做成一种好吃的汤。有时候我们也得到一块面包,上星期每人得到半块面包。

眼下我双腿有点虚弱:我要对付糖尿病、高血压、心脏衰弱和肠道病。女大夫奥尔丽希夫人给我开了个证明,有这个证明我就不必参加强制劳动。因此我现在只需要生活,只需要坚持。我想这样,因为没有我和妻子,孩子们将很难适应新时代,也可能这只是一种想象;可它存在,它将维持我们两个老人的生命!

妻子躺在我身旁的地板上睡觉,外面艳阳高照,是个美丽的五月天。最灿烂的春日。我们窗外的丁香花已经怒放。如果不是这么惨地输掉战争,未来的阴影不是如此黑暗、不祥地威胁着我们,世界将会是多么美妙啊!整理地下室时我又找到了我的两只双桅高舷帆船,多多少少破碎了;我又将它们运回了它们原来的位置——它们已经进过一座“船坞”,也就是航海博物馆,那里的一个波兰人将它们重新修复,补好了从中国运往柏林途中的损伤。谁知道,也许这回它们也可以修好,虽然这回的损坏要大得多。

我们,妻子和我,想去看看存放在塞勒博士住房里的我们的家具,却无法进入锁着的房屋。然后我们拜访了迈耶尔夫人,她送了我们一些我们没有了的甜化剂。途中我们遇到了克劳泽小姐,从她那儿听说西门子员工必须去发电机厂报道。在到达发电机厂之前,我们遇到了彼特曼先生,他告诉我们去发电机厂报道没有用。他建议我等到行政大楼重新开放,再去我的老岗位上班。

这期间哈利斯街的格蕾特尔的铁床也在赖因哈特家重新出现了,是俄国人将它搬去那里的。我们今天将床重新取了回来,也找到了佩希克家房子里的我们的家具,它们全都堆在一起,略有些损伤。中国的箱子也还在。我们刚刚听说俄国占领军明天就将撤走,英国人要来,我们希望能同他们更好地沟通。但是,英军人和美国人——人未到名声已经传出来了,说他们不像人们普遍希望的那么好打交道。等着瞧吧!

星期二,5月15日

威利昨晚直到7点才回家,今天早晨6点他就又得去电缆厂了,这样每天的工作时间是13小时,只有半小时的吃饭休息时间:对于有病的威利来说劳动量太大了。他应该一感觉再也做不动了就请病假。电缆厂早晨的饭由一点面包和加糖的茶组成。中午是清水汤加几块肉,晚上又有一点面包。这些食物对于干重活就不顶用了。要干的工作是:拆卸和运走一台大型铅压床。说是俄国人要运走全部机械设备的百分之七十。

我自己还在休假,非自愿的、强制性休假,因为我太老了,也太虚弱,无法从事车间里的安装工作。整理一下房间、搬搬家具就已经让我喘不过气来了。如此疲累对心脏有一些影响。那我们就歇歇吧!

要是一个人的头脑里不停穿梭的念头也歇下来多好啊!对住在宾德和慕尼黑的儿孙们的担忧和害怕重重地压迫着我们!弗蕾尔夫人刚刚向我们报告——她住在外间,从窗户里观看到了这件事——昨晚十点一辆装着俄国人的汽车驶到了我们这里。士兵们穿过地下室进入了斜对面的房屋,拖走了一口袋。(土豆?)我一点没有发觉,因为我已经在我的放在地板上的席梦思上睡着了。这种深夜来访总是令人心神不宁,对房子里的妇女和姑娘来说这很危险。

今天夜里又有三名俄国士兵钻进了哈利斯街上我们的住房里,声称在寻找收音机。

古特曼先生和佩希特尔小姐来拉普街拜访我们。比起古特曼的经历,我们这里还算好的。在施潘道他家的屋顶上坐着几个德国狙击手。不管是在哪里,只要找到这种人,俄军一般就射杀相关房屋里的所有人,古特曼幸存下来,可以说是幸运。他的弟媳在轰炸时受伤了,失去了一只眼睛。

他后来还讲了攻城时发生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在弗利德里希街附近,一群寻找保护的妇女儿童逃进地铁隧道,可党卫军在最后关头利用隧道进行防守。俄军用防坦克炮扫射隧道,炸毁了主水管,大水迅速淹满隧道,淹死了所有的逃亡者。

一队士兵和平民被俄国人包围了。允许妇女儿童自由撤走,他们手挥白布,走近德国人的阵地,然后却被他们自己的同胞用机关枪射杀了。负责的德国军官为他的行为道歉,声称俄国士兵经常使用躬身躲在妇女身后摸近的伎俩等。

有趣的是,一个讲德语的俄国军官告诉古特曼先生,说是从1941年起俄国就不再有特派员了。他,这位俄罗斯军官,感觉人家称他特派员是侮辱。

古特曼试图进入西门子的行政大楼,看看他的办公室,可受到警告,要他放弃他的企图,因为首先有可能他会被大楼里的俄国占领军开枪打死,其次整座行政大楼可能会被炸毁。人家没有告诉他是被谁炸掉。警告他的那些人是德国人。只允许他去到人事处。这一警告让人觉得实在幼稚。我刚从反法西斯总部的沙希勒尔先生那儿听说俄国人将在两天后撤走。他们本该今天就撤走,给列队前来的英国人让位置的,英国人可能不住私人家,而是住行政大楼里。

星期三,5月16日

以防万一,我还让人给了我古特曼的地址。昨天,反法西斯总部(沙希勒尔)为了新的食品预定整理了我们的地址。我们吃惊地听说,俄国人要慷慨地——附带地说一下:同英国人和美国人相反,他们大概缺少储藏——供应食品,为此要分发新的配给证。

好吧,我们不怕意外,因为筹集食物一直都很困难。我们过去三个星期里都是靠什么生活的?我们的基本食物是满满一桶糁(燕麦和黑麦),那是俄国人用作马料的,他们的首批占领军撤走时友好地将糁给我们留下了。我们将这些糁用咖啡磨再次磨成粉,好将壳子也加以利用,然后总是做成一道汤。正如我已经提到过的,面包(很少)、肉和土豆是妻子从邻居那里讨到的救济物,或者是伊尔蜜给一位熟悉的贵夫人做家务挣来的。是的,我们很高兴在食品供应这件事上能有点秩序。

还有一桩意外:据一位俄国军官的消息,俄国人根本不想将德国人运往西伯利亚。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很快就会得到我们大家的支持!没有什么比一种宽容政策能让德国人更快地投进他们的怀抱的了。现在我们怀着希望和担忧在等待即将发生的事情。

孩子们怎么样呢?他们有吃的吗?他们自由吗?还是被捕了?奥托可以继续他的大学学业吗?如果他不能结束他的学业,他们如何养活自己呢?爱娃的情况怎么样呢?她有食物喂她的婴儿吗?宾德的格蕾特尔同乌尔希和古德龙怎么样呢?所有的问题都没有答案,让人夜不能寐!

总是在这里记录一些抱怨没有用,可是,如果我一再地写下,你们就会体会到在这种压力下所受的痛苦是多么无法言说,虽然我们总是说,数十、数百万德国人有着同样的、若非更严重的烦恼的话。

第二次世界大战是所有世界大战中最可怕的一次大战,在比这次大战更温和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出现的是一个充满饥饿和仇恨的时代。败者要承担一切责任。历史又会重演吗?沉沦的德国这下会怎么样呢?柏林无论如何是被彻底破坏掉了,我估计需要很多年,才能运走全部的废墟和建筑垃圾。德国其他的所有大城市的情况估计不会更好。我去年秋天在慕尼黑和纽伦堡看到的就已经够严重了。

我们还是没有天然气和电,所有的轨道和地铁交通都瘫痪了。

布莱歇尔特家在鲁尔路上的临时住处今天突然被俄国人征用,不得不在一小时内离开,重新搬回哈利斯街3号他们原先的住房里。我和妻子从米泽尔夫人那里借了一辆平板车,帮助他们搬家。估计我们过几天也得重新搬回我们原先的住处去。

不过哈利斯街的一部分还被俄国人占据着,一根中世纪的横木封锁了这条街的交通。在帮助布莱歇尔特夫人搬家时,我们遇到了克吕格尔夫人,她同样不得不离开她的住处。我们也帮她搬迁了。目睹一座房子里的所有居民带着他们除大家具之外的所有动产被突然赶到街头,那景象十分凄凉。一场火灾也不可能比这更糟了。

星期五,5月18日

我们昨天又搬回了我们的老住处(哈利斯街3号)。根据反法西斯总部的命令,所有14—65岁的男性都必须报名参加工作。由于我有医生证明,我请求延期。同时我让人在西门子的行政大楼里为我登记了,但愿他们不久又能雇用我。我听说俄国人释放了董事封·魏茨莱本博士。董事宾格尔被关在施潘道监狱里。据人家告诉我们,董事莱弗尔特开枪自杀了。我无法断定,这一切究竟是传闻还是事实。人们说希特勒逃去了西班牙,希姆莱死了,戈培尔杀死了他全家和他自己。

我今天一上午都在铲除和运走我们房子前的砖头垃圾(炸弹的废墟)。

俄国人说话算数,我们按照附表得到了食品。我被列为“工人”,得到供应。妻子还没有拿到她的食品卡。伊尔蜜也被划为“工人”。威利仍然必须工作十三小时。直到五月底都没有休息日。布伦德尔先生在蹲监狱。在哪里,我无从得知。

我犯愁如果佩希克和塞勒博士需要他们的房子,我该将本来存放在他们家的家具放置到哪里去。我慎重地请求,尤其是询问弗蕾尔夫人,看她有没有机会住到别处去,惹得她很生气:我怎么能在这时候提这种问题?妻子也认为我的问题不合时宜!

无人理解我时我该同谁讨论我的烦恼呢?我并非想赶走弗蕾尔夫人啊!也许她能在什么地方另找到住处,那对我们会是很大的帮助。可我现在不再提这个话题了。女人的逻辑同男人的逻辑完全是两码事。相互之间无法谅解。最好的做法就是沉默。时间说不定会带来主意和办法的。

星期六,5月19日

我刚从默尔曼博士处听说,罗伯特·封·西门子被枪杀了。他在车道上走近一辆党卫军成员的汽车,那些成员被俄国人包围,只有一人逃脱,其他全都被打死了,其中包括被误杀了的罗伯特·封·西门子。

星期天,5月20日(圣灵降临节)

我和妻子今天推着童车背着背包徒步进城,去看看克桑滕街上的地下室。我们以前存放进去的一些东西都没有找到,比如我们的好餐具,但许多珍贵的纪念品都还在,我们想方设法抢救它们。今天我们带上了米开朗琪罗的老人面具和贝多芬面具;还有石雕底座,是放绿观音的;勋章箱子(后面划破了),剩余的勋章——少了大约一半,包括所有嵌宝石和珍珠的好勋章。

我们在那里找到了罗伯特先生,他住在被俘虏了的豪瑟尔博士的房子里。据说豪瑟尔博士的哥哥是退任的市长。另外我们途中还遇到了马尔先生,他用这样的话问候我:

“哎呀,您的希特勒万岁这下哪儿去了?您应该羞愧!”

我们没有理他,这人不正常!好像彻底忘记了他本人就是党员,派驻乌克兰的特派员,国家公务员,谁知道还是其他什么,他真的有足够的理由羞愧的。或许戈尔夫人又惹他生气了,她还住在他们的房子里,我们去拜访时她不在。

穿越被毁的城市直到克桑滕的道路没有什么太大的意外。通向露易丝广场的宫殿桥彻底被毁了,看样子是被我们自己炸毁的。俄国人在一侧修建了一条临时小桥,但桥上不能行驶车辆。在威尔默斯多夫街上看到妇女们在清理道路废墟。夏洛滕堡市政厅塔楼弹孔累累,德国军队曾经守护它。

今天是圣灵降临节,天气很好。威利必须去工作,但今天会得到双份的面包和糖。俄国人还从西门子的工厂里运走车床和其他机器。我本来也应该报名参加这些拆卸工作的,但我干不了重活。昨天铲完垃圾后还虚脱过一回:心脏再也不行了;虽然我不愿承认,我将逃避这么重的活儿。但愿我们不久又可以在西门子从事脑力活儿;不然我不知道该如何养活我的家庭。

有传言说公司必须开除所有曾经的党员,但我希望那些只是传言。最重要的问题是,公司是否和如何能够重新运转。上帝啊,请指明一条道路吧!妻子今天得到了一张儿童食品卡,弗蕾尔夫人也一样。要不全家就没有了重要的面包等东西了。

到现在为止美国人和英国人还没有在这里露面。看样子俄国占领军还要在这里待较长时间。也许,特别是在食物方面,这是对我们最有利的,因为俄国人似乎有着足够的食品,而美国部队不是这样。

星期一,5月21日

我和伊尔蜜今天上午去了克桑滕街,从我们的老住宅的地下室里取出了下列珍品:贝佳斯击剑手、歌德面具和《溺水少女的脸》的面具,磁器弥勒佛,贝勒斯纳河畔的拿破仑,收藏的中国铜钱和另外几枚勋章,及杆秤和日本卖蘑菇女子的菜篮子。我们将相当沉重的青铜像用被子裹好,放进借来的一辆童车里运走了。我们回到家时,多拉带给了我们一个意外的消息,今天夜里将有三个俄国人住到我们家,但谢天谢地,我们可以留在房子里。默尔曼博士刚刚来看望我,告诉我,他被西门子-舒克尔特公司的木工车间雇为安装工了。事实证明了日本投降的消息不确切,但空中轰炸破坏掉了多座较大的日本城市。

昨天,一条大标语钉在了魏尔默斯多夫街被炸毁一半的一座房屋上,一条大标语,上面写着:“给我十年,你们将认不出柏林!”[7]——我们今天在大约五十米外经过那座房子时,它突然轰隆一声倒塌了。处女草原火车站的桥拱下的墙上竖着上一任政府的另一个口号:“我们的口号是:柏林保留自由。”

妻子和伊尔蜜刚刚被要求明天早晨7点去报道参加劳动。

星期二,5月22日

妻子运气好:今天祖母们不用工作就又被放回家了。而伊尔蜜被派到水厂不知干什么活去了。我遇到了斯坦贝格,他告诉我,董事雷斯博士和布伦德尔先生还被关在施潘道监狱里。为什么,他没法告诉我。

昨天夜里住在我们这里的三名俄国军官表现得无可指责。可是,不得不从俄国军人那里听说我们的部队在俄罗斯的表现多么恶劣,这很令人伤心。要不是我们从德国士兵那里听到过类似的报告,我们真的一句也不会相信这些话,他们对他们的同胞的评价很差,尤其是对党员,在乌克兰的所谓“金鸡”。我们的祖国遭遇了这么大的不幸,我们还要承担那许多我们现在必须痛苦地忏悔的过错。

妻子不知疲倦!相反,我觉得自己没有用处,特别是由于体质虚弱帮不了大忙。现在她取西红柿苗去了。要让园子里重新生机勃勃。生菜已经种好了,但一切都需要时间;没有什么一脚就能从地里踩出来的。踩进去更快。一至三辆军用卡车将格蕾特尔的漂亮园圃变成了一座被挖得很深的沙漠。到处都有白色沙子露出来,但善良的邻居们会赠给我们一些腐殖土,用它们覆盖和划分园子里的伤痕。

从威斯特法伦的明登来了一位漫游者,他走了两个多星期,报告说美国占领军在德国西部的表现不像普遍认为的那么差。分配给德国民众的食品目前不比占领前差。抢掠者会被立即枪杀,哪怕那是美国人。传言和叙述就这样在居住区流传开来——时好,时坏。人们说邮局又开始运转了,但暂时仅在柏林,也就是说在市区内,这也已经很困难了,因为暂时还缺少所有的交通工具。这里只能看到俄国人的卡车在运走从西门子工厂里拆下的机器。好一幅悲伤的景象,未来的前景令人伤心。另外,据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从通用电气公司的工厂里运走机器。

星期四,5月24日

据说,布伦德尔先生和雷斯博士还被关在施潘道监狱里。我很想再从克桑滕街的地下室里取出金色木庙及其他花瓶,还有基督幼时像,但我太虚弱,无法去取。食物不足,尤其是缺少油水,大概是我身体虚弱的原因,近几天虚弱得日见严重了。我的糖尿病也恶化了,我绞尽脑汁,不知我如何才能体面和灵活地战胜这一虚弱状态。

在夏洛滕堡(魏尔默斯多夫街)火车站的桥拱上安装了一块大广告牌:“红军向柏林人民供应食物。”通过检波器可以从电台里听到[8],柏林已有5000家食品店又开始营业了。这可能是真的,因为我在城里看到各种店都开门了,女人们在店门外排长队。

我们仍然大门紧闭。昨天又有两名俄国士兵强行闯进我们的地下室寻找收音机,虽然我们的房屋未经指挥部的特许禁止进入。撇开我们的所有怀表都被拿走了不谈,我们一直搞不清楚时间。有三种不同的时间:莫斯科时间,中区的夏令时和冬令时。三种时间各相差一小时——真够乱的!

我们听到了坏的传闻,有关对前党员的惩罚的。有一些声称西门子不会再雇佣他们,会将他们赶出他们的住处,他们只能得到最低限量的食品,另一些又相信他们会被运走甚至枪杀。德国共产党办公室里的一块牌子上写着:“谁今天还在以狼人相威胁,谁同百名纳粹一起死!”等等。

我至今没有听到西门子可能会重新雇佣。只要雷斯博士和布伦德尔两位先生还被关着,恐怕也几乎不可能指望这方面的消息。

可惜我缺少必要的健康和体力去干重活,威利·施莱格尔虽然有病但至少还有体力。因此我暂时只能靠修理各种东西和待在家里打发我的时间:修篱笆、浇蜡烛等。真叫人受不了!伊尔蜜现在也工作去了,妻子是怎么独自做所有的家务,还给我们将吃的端上桌的,这对我是个谜,而她的身体比我还虚弱。

星期六,5月26日

收音机报道:希姆莱于1945年5月21日被捕,于1945年5月23日服用氰化钾自杀。戈林、戴尔、巴克、施佩尔、汉斯·弗里切和其他人被捕了。伊尔蜜身体好了些,她星期一又得去工作,因为奥尔丽希大夫只能出具重病证明,才能让她不必去工作。

我今天去了西门子的行政大楼。据费舍尔先生告知,在那里重新被雇佣的希望很小。绝大部分员工预计将被解雇或退休,如果退休金(养老金)能够维持的话。传闻俄国人将每月支付退休人员90马克。固定工资分级如下:每月1.15马克、2.25马克、3.35马克、4.45马克。

根据最新消息,罗伯特·封·西门子还活着。据说有人在一座水塔旁的什么地方见过他。没有雷斯博士和布伦德尔先生的消息。费舍尔怀疑他俩还被关着。

伊尔蜜去了警察局,打听是否可以前往宾德旅行。情况如下:“人员往来尚未重新开放。也许要再过十四天。”

星期天将重新成为休息天。沙赫特博士将重新官复原职,担任帝国银行总裁。今天是古德龙的19岁生日!

星期二,5月29日

斯坦贝格夫妇前天来我们家了。斯坦贝格非常悲观。他认为,如果重建西门子集团,至多也只能重建百分之十五左右的剩余部分,公司的大量机械几乎荡然无存了。

默尔曼博士前来拜访我,给我带来布伦德尔夫人的一封信,她丈夫自5月5日起被俄国人关押了。他是在去办公室的途中同巴克先生一起在董事宾格尔家门外被捕的,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家,而巴克先生四天后就被释放了。

布伦德尔夫人绝望了,尤其是她丈夫患有肾病,柏林被占领前不久刚做过肾结石手术。斯坦贝格先生不久前在施潘道监狱里见过布伦德尔还有雷斯博士,但只是远远地见到了。

我得知,西区电厂也要被拆除,大量轻轨车厢已经被运往俄罗斯。我和妻子又去了一回克桑滕街,除了几只瓷瓶,又在那里发现了中国桂竹香庙宇的全部金属的和木制的神像,运去了西门子城。我们也趁机去了豪瑟尔博士的住处,现在是R.先生住在里面,他妻子这几天正面临着她的首次分娩。妻子在所说的房子里发现了我们失踪餐具的一只杯子,其余的大概也在那里。妻子勇敢地吞下了她的忧伤。去R.先生和戈尔夫人那里搜家的时机还未成熟,我们必须耐心。

费舍尔、布莱歇尔特和瓦格纳的夫人们从昨天起就在跟我闹不和——她们的丈夫也是——因为我坚持,如果俄国军官强烈要求,就应该打开大门让他们进来,比如昨天就是这样,三名军官想在布莱歇尔特的地下室里寻找晶体管,他存放了一大堆。而对方认为不必开门。到目前为止我一直在徒劳地指出,德国士兵在这种情况下会毫不犹豫地破门而入,如果我们不让步,他们会打碎窗玻璃,如果不是发生更恼火的事情的话。

默尔曼博士在他的西门子木工车间的岗位上待了没多久,很快又被开除了。他们要找的是个木工师傅,而不是自学者。默尔曼博士现在在柏林交通股份公司,收集被破坏的残余的触线(轻轨)。这活儿不舒服也不轻松。他显得相当疲惫,筋疲力尽,因为这活儿也要走很多路。柏林轻轨,正如我已经写过的,它的车厢部分已被运走了,暂时将改作蒸汽轨道运行。不是很好看,但总比没有好!

我同默尔曼博士一道去了斯坦贝格先生那里,告诉他布伦德尔夫人的信,他向我们保证要让人拿到布伦德尔夫人写给雷斯博士的一封信。斯坦贝格和我认为,在指挥部那里为布伦德尔先生采取什么行动,是毫无意义的。任何这类的努力都只会对布伦德尔有害。

不能探视犯人,因此也不能给他们出主意,主意只能是老老实实、实事求是地回答俄国人的所有问题。要想获得自由,没有别的途径!向他们胡编乱造,或者隐瞒真相,没有意义。如果换成是我们,也不会是别的做法。

星期三,5月30日

我和妻子今天徒步去了施潘道,去施潘道的经济局领取病人食品(脂油和牛奶)的购物券,这是奥尔丽希大夫转让给我们的。只可惜这段路白走了,还没有得到给病人的额外食物。我们后来在施潘道拜访了古特曼先生一回,可惜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够帮助布伦德尔先生。

古特曼的客厅有许多弹孔,攻城时有许多子弹射穿了窗户。古特曼的弟媳当时待在房间里,失去了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受了重伤。受伤十天后她才能得到医疗救护。我们到访时她在场,她那手足无措的状态真让人难过。

古特曼还描述了一些在施潘道战斗时发生的特别恐怖的场面。另外大约120名希特勒少年丢失了他们的生命,他们的首领,一位骑士勋章获得者,侥幸逃脱了。古特曼陪我们走回家。

我们经过的西门子、奥斯拉姆、飞机制造厂和汽车联合公司等再次被毁的工厂的景象让我们很伤心。整个一座废墟!这又怎么重新建设起来呢?感觉单是清走这些瓦砾都需要几十年。

星期四,5月31日

钱在我们今天的生活中扮演着一个奇怪的角色。在俄国人眼里我们的货币毫无价值,他们碰都不碰它们。我被捕时口袋里有12000德国马克,我被释放时它们又被全部还给了我,而我的表链、折叠刀和钢笔都被没收了。俄国士兵自己带来了德国货币,它们的颜色与我们的不同,但这种占领军货币不流通。到现在为止,除食品店之外开门营业的只有药店,因此有钱也买不了多少东西。食品的价格同占领前一样,因此我们在这方面感觉不到差别,由于俄国人不购买食品,而是通过德国商店向我们提供,几乎没有什么钱币在流通。威利和伊尔蜜工作去了,威利去拆电缆厂,伊尔蜜去拆水厂。

我仍然还会突然感到乏力,特别是早晨。心脏不肯再正常工作了。人们不喜欢写自己的病痛,但我必须在此记下来,说明我为什么不能从事体力活或至少眼下不能。我面临着得不到或只得到很少量食品券的威胁,但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

反法西斯总部要求犹太人、混血儿和曾经的政治犯进行申报。我也属于后者,虽然我是党员,但我拖延着不去申报,因为我讨厌从我短时间被盖世太保逮捕过获得好处。我先要打听一下这一要求目的何在。我在中国的经历只有少数人知道,我当时的被捕和它有关,我这里的同胞很难理解。另外,盖世太保们也很快又将我释放了,都没有将我开除出党,虽然有足够的理由那么做,因为我十分清楚地向日本人说了我的看法,如果惩罚我,他们也害怕一场国际丑闻,因为我作为南京国际安全区负责人的活动全世界都知道。

常有人问我为什么留在党内,如果今天有人这么问我,我只能回答,我们侨居海外的人从未接触过党卫军等组织的成员所犯暴行的目击者。我们是“最纯净的水的理想主义者”,感觉所有不好的故事都是谣言,同敌人的宣传没有两样,特别是,正如上文已经提到过的,没有人能承认他亲眼目睹过所说的暴行。

我必须承认,当读到德国同俄国结盟的消息时,我流出了快乐的泪水:终于听从俾斯麦的建议了。因此,当不久后发现元首不想同莫洛托夫联合、极其残酷的战争由此开始时,我的惊骇就更大了。

星期五,6月1日

我和妻子今天必须卧床。她的静脉曲张发作,我们去施潘道时她没有裹腿。我很为她担心,大家都束手无策。谁来做家务呢?伊尔蜜去工作时谁来弄吃的呢?

我昨天还去了行政大楼,同斯坦贝格先生和德莱歇尔博士谈过。斯坦贝格告诉我,西门子公司的董事会对未来持乐观的态度!这听起来不错,但讳莫如深。我不知道这乐观的基础是什么,也没有人能向我解释。

星期二,6月5日

根据“反法西斯总部”的公告,“党员及其家属”,还有阵亡、被俘或失踪党员的家庭每天都要申报。

我多次去行政大楼,但总是徒劳,眼下没有被那里雇佣的机会。似乎根本就没有考虑过AM.科室,都没有设立“报到处”,虽然克洛恩博士很努力。布伦德尔先生还关在狱中。

我今天去找了沙希勒尔先生,询问我是否属于那些必须作为“曾经的政治犯”申报的人员。他表现得很反感,责备我以党员身份谋取私利。我严辞反驳,指出我入党是为了从德意志帝国那里为南京的德语学校获得资助。这里似乎根本没有认识到,海外的所有德国人,仅有少数例外,都是为了团结而入党的。据我所知,没有谁获得过私人的好处。然后沙希勒尔让我去找士兵之家的泽尼克先生,我会去找他的。

我今天想去居民登记处,让他们安排我去做点家务活,我来到了西门子街上的“西门子水厂登记处”,他们用不上我。我明天得去另一个居民登记处看看。重新回到西门子工作的希望很渺茫。我不知道我会有什么结果。他们会让我退休吗?退休金足够生活吗?所有的问题都没有答案,沉重地压迫着心灵。

引人注目的是,我们全部的铁道网络被拆成了一个“单轨”网络。就连俄国军官们都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们说——斯大林会知道为什么的,他还从没有错过!另外,通用汽车公司的全部机械设备也被运走了。

今天又有俄国人住进我们的房子。毗邻的房子里住进了15名俄国士兵。我们无法摆脱担忧。但愿我们可以留在房子里!缺少食物。这个月到目前为止只有面包和土豆是足够的。据人家一再告知,在西方的英、美和法国人那里,这方面的情形要差得多。

星期四,6月14日

我们可吃的东西不多,但面包和土豆足够了。时间缓缓流逝。我无所事事,感觉像个囚犯。缺少适合我的工作。我去居民登记处和劳工登记处登记了,但由于有医生证明,接下来的两个星期我不用工作。

我们一家都是病人。妻子左手脱臼,伊尔蜜身体不舒服,威利连续数天高烧40度。看样子长期下去他也不能从事重体力活儿了——电缆厂拆机器。眼下他身子骨很虚,不知如何是好。他的声音从未洪亮过,现在成了一种很难听懂的低语。

这一切再加上我没有可靠希望能得到一份值得一做的工作(西门子无动于衷!),当然令我们性情忧郁,更何况我们还没有孩子们的消息。我们很担心生活在英美占领区的他们得到的食品比我们还少。

城里的清理工作进展迅速。人行道上的轰炸废墟部分已被铲除了,许多路障被搬走了。店里也在紧张地忙碌着,建起原始的橱窗。许多地方都有告示,企业将重新开门接客。现在我们又有电了。但还没有天然气,也缺少通邮和所有的交通工具。有些地方地铁在行驶,还有几辆公交车,但还没有.通无阻的交通。

弗蕾尔夫人靠缝枕头从俄国人那里得到60马克的占领军纸币,还根本不知道她能不能使用这些纸币。

星期天,6月17日

昨天我们为妻子庆祝了她61岁的生日。我们思念儿孙们,他们大概也在思念着我们。

晚上,有一位福尔巴赫先生前来拜访,他是反法西斯总部的代表。他告诉我,目前及以后在部里不会有工作安排给我这个从前的党员。另外此人彬彬有礼,当他得知可以从我这里借出几本书时,他很高兴并告诉我,在轰炸时他损失了一座有5000册书的藏书室。

当我问起我现在能做什么时,他认为:耐心等待,审慎观望,听凭时间做主。但愿我能做到这样。生活毕竟需要花钱,必须工作才能得到钱。可是,如果你找不到工作,你又能怎么办?

福尔巴赫先生还生动地向我介绍了柏林被占前几天在市中心发生的事件。当他被炸弹赶出威廉街——他的住房后,他携同他的妻子逃进一座挤满数千逃亡者的大型防空掩体,它位于威廉街(帝国总理府)附近。他在那里呆了好几天,缺少食物,只有极少的行李,跟外界隔绝。5月1日[9]——西门子城在4月24日就被攻占了。一位中级军官,骑士十字勋章获得者,出现在掩体里,发表了下列讲话:

“同志们!我直接从元首那里来,他让我问候你们,感谢你们一直勇敢地坚持到现在。俄国人已经被赶过了奥德河。柏林不久将获得解救。但是,为了让待在这里的你们不再受苦,我要将你们送到一个安全的地点去。请大家跟着我!”

然后一队人穿过地铁隧道,部分水都淹到胸部,经过尸体和各种各样的废墟,来到斯泰汀火车站——或者是另一座火车站?我记不清名字了——一列火车,据福尔巴赫说,他至死都不会忘记。福尔巴赫不是唯一向我描述这件事的人。应该认为这是不可能的!

5月1日,普遍形势已经没有希望了,市中心也快要被占领了,还在向人民撒谎。有这必要吗?就不能换种方式吗?诚实和坦率?

今天收音机里报道,外交部长里宾特洛甫在汉堡被捕。据说戈林也被捕了。只有希姆莱和戈培尔自杀了,戈培尔还杀死了他的妻子和孩子。希特勒没有任何消息。人们认为,他在战斗中阵亡了,被埋在了某座万人墓里。[10]

星期一,6月18日

所有纳粹及其家属今天早晨7点45分都必须要去工作。我和妻子也必须去!我们不知道威利怎么办,他患痢疾躺在床上。弗蕾尔夫人也许可以照顾他。伊尔蜜也必须工作。昨天,她从早晨8点干到晚上8点。家里没有人做家务、弄吃的、烧煮等。

星期五,6月22日

本来答应派我们去西门子-舒克尔特公司的行政大楼从事清理工作的,但我们被俄军带进了开关厂,那里的清理要从事重体力活。必须清开铁的和黄铜的棍棒,清除大厅地面上轰炸和拆卸机器的垃圾。我们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清除油污,它们弄脏了我们的东西。参与者包括从12岁的孩子到60岁的老人——全是党员或其亲属,从早晨8点干到晚上7点,中间有一小时用餐时间。电动机厂分发的伙食相当好。

现在我们又安宁了,可以从事我们自己的事情了,如果我们有什么事的话,至少我们这些较老的可以。伊尔蜜仍然还得每天工作13小时。

福尔巴赫先生昨晚又来找我,再借几本书。我也给了他一些食品帮助他。他告诉我,他和他的妻子四天来就没有吃过热饭了。为什么不吃?反法西斯总部不照顾他吗?他可是跟随他们的呀?他没有讲,尽管他的衣着相当寒酸,他给人的印象仍然是一个受过中等以上教育、彬彬有礼的人。我和妻子帮助每个有难的人,于是我们不问缘由,也帮助了他,只要我们今天还有这个能力。

伊尔蜜今天去了一个管理机构,它能帮她搞到返回宾德的旅行许可证。但愿她成功。我们可以体会到她的思乡之痛。吕切博士收到消息,他的留在乌克马克的父母都死了。中毒?自尽?详情不明。

大部分俄国人撤走了,但好像又来了新的。反正英国人、美国人都还没有露面。

星期六,6月30日

俄国人仍然还在这里。晚上11点,妻子从俄军那里取回士兵们吃剩的汤。她不是唯一一个去讨要汤的,但我们没有别的出路:食品不够。

我从吕切博士那儿听说,不仅他的父母、他的姐姐和他的两个孩子也在乌克马克丧生了。安装部经理穆勒和董事吕欣(铁十字勋章获得者)自尽了。穆勒还开枪打死了他的妻子。布伦德尔先生在某座集中营里失踪了,也可能是被运去了俄罗斯。据说他在供述中没有实话实说,而是引用雷斯博士的话。雷斯博士否认那些说法,布伦德尔承认讲的不是实情:因此被延期单独关押。这是斯坦贝格先生告诉我的。我们寻思是否这么回事。会不会是布伦德尔保护了雷斯博士呢?后者被释放出狱了。

星期一,7月2日

昨天俄国人离开了,还将他们居住的房子里的家具带走了一部分。英国人或美国人开着汽车行驶在哈利斯街上寻找住地,但他们不想住进俄国人住过的房子,当他们听说我们这一段全被俄军住过时,就又开走了。

我们可吃的东西很少。昨天妻子不得已向弗蕾尔夫人要了五个土豆,我们才有东西当午餐。

半夜时利普尔特街和洛尔路上传来呼救声。我们不知道出什么事了,又是一夜没有脱衣服,但谢天谢天没有受到骚扰。

今天家里只剩下几块面包皮了。我们两个星期没能买土豆了,但愿今天又能有点进门。

我昨天尽力修好了我的两艘双桅高舷帆船,俄国人来我们地下室里时将它们损坏得很严重。它们看上去依旧那么漂亮。

据说兰茨贝格情形很可怕。我的三本图书(《孔子生平》、《普卢姆和克诺肯》和《角上包银的画册》)及孩子们来这儿之前(圣诞节)不得不留在那里的衣服,都失踪了,因为眼下兰茨贝格被波兰人占领了,他们驱逐了所有的德国人,不再让谁进去。伊尔蜜仍打算在一星期之后想办法去宾德,虽然各方面都在警告没有人可以越过易北河。

8月24日

我很久没有写日记了——累了,现在想补上我错过的内容。只记最重要的:我们挨饿,但谢天谢地我们没有饿死。我们经常没有土豆,后来又没有面包。可在我们彻底心灰意冷之前,家里总是又有了些吃的,维持着我们的生命。

1945年7月12日,我得到了一份在英国军政府总部担任首席翻译的工作。我很高兴,虽然我必须每天徒步前往施潘道再走回来。1945年8月7日,高兴结束了。我必须离开英国人,我被开除他们感到很遗憾,因为前党员不可以留在岗位上。在我离开这个职位时,英国人那里的供应正好好起来。真痛苦啊,我不可以分享,我本来可以偶尔带点好吃的回家。

英国人为我写了一封信给西门子-舒克尔特公司,说他们一点不反对我重新回到西门子工作。西门子的代理人也似乎不反对,可这至今未有一点用处。西门子-舒克尔特公司没有空余的位置安排给我。

我一筹莫展。威利又工作了,这就是说,被劳务部安排从事清理工作。重活——他还能坚持多久呢?根据军政府的命令我今天必须去施潘道向市开户银行申报我剩余的标准人寿保险单。保险单上总共还有1027马克,5000马克的剩余部分——它们存放在宾德的格蕾特尔那儿,我为它们省吃俭用了这么多年。我附上银行的发票。现在没钱了![11]上个星期天我同妻子去了克桑滕街。我们地下室的门被砸坏了,我的打字机,我们的收音机,还有许多东西都被偷了——没有法子!

妻子毛重只剩88磅了;我们变得很瘦。夏天快完了。冬天会带来什么呢?我们从哪儿弄到燃料、食物和工作呢?我翻译田伯烈的《战争意味着什么》一书——这虽然暂时挣不来钱,但或许能带来一张好一点的食品卡。

8月28日

伊尔蜜也许在8月29日,星期三,也就是明天早晨,可以乘一辆运送被释放的德国俘虏的英国汽车前往汉诺威。丽瑟尔·霍曼可惜不能同行,因为她不像伊尔蜜曾经属于国防军。我设法在施潘道的英国军政府那里为丽瑟尔破例搞到旅行许可证,我的努力失败了。但丽瑟尔还是要在星期三动身,而且是坐火车先去艾森纳赫。

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有给孩子们准备路餐,他们每个人至少必须带一块面包。妻子今天早晨坐车去里希特菲尔德(5-6小时的路程)找布伦德尔夫人,去讨要一块面包;另一块我们从一位邻居那儿得到了——哈尔特曼夫人,我们花了十支香烟,是一个英国人送给威利的。

今天早餐只有两片面包。我将一片留作午餐。我设法控制最低的食量。到目前为止我们一直都有点东西可以啃啃,可如何继续下去,我不清楚。

首先必须给两个女孩子弄来两块面包当路餐。预计伊尔蜜的旅程是两天,但也可能会拖到四至六天。丽瑟尔·霍曼要去埃森探望她母亲,她的路程会有多久,根本无法预料。也许她要完全依赖其他人的乐善好施了。想到这里就让人不寒而栗!可我们自己都没有什么好吃的了!

星期一,9月3日

为了乘坐英国汽车西行,伊尔蜜试图被安顿在鲁莱本营地,在两次努力失败之后,她于8月30日被派去法尔肯湖,从那里派去斯塔肯营地,9月1日将有车从那里出发。她希望,在星期天,就能到家。我们陪她一起希望。

丽瑟尔困在了哈尔兹的伊尔森堡。埃丽卡·布莱歇尔特未能如愿所偿地回来。丽瑟尔不得不等到有车出发。据说只允许40人过境。

我带来了两只土豆(两只!),它们是从一辆俄国卡车上掉下来的。现在所有的乘客都扑向这种珍贵的猎物。必须动作快,不然就什么也捡不到了。是的,我们就到了这种地步。饥饿让人痛苦,但光抱怨也吃不饱!问题是:能坚持多久?

在学校里老师告诉孩子:“饿死不快,饿死很慢。最后虚弱得几乎没有疼痛地死去。”我不清楚为什么要对孩子们讲这个。也许是要安慰吧。

星期天,10月14日

终于收到格蕾特尔的消息了,她和孩子们、乌尔希和古德龙都很好。短期返回这里的默尔曼博士报告说,格蕾特尔在英国人那儿找到了工作,但愿她在那里得到更好的给养。伊尔瑟此时一定也到达宾德了。

奥托的岳父寄来一封信,斯图本劳赫和拉贝家庭全都健康。奥托和爱娃在1945年5月12日生了一个儿子。今天奥托的一封信也寄到了,证明了这个消息。

儿子取名叫米歇尔·戴特勒夫·尼古拉。目前慕尼黑的拉贝家庭已经到达曼海姆了,他们必须移居那里,因为他们必须将慕尼黑的住房还给阿曼先生。祖父斯图本劳赫还活着,又在曼海姆被雇用为图书管理员了。

这期间——1945年10月1日——我本人成了西门子-舒克尔特公司的退休人员,但他们当天就将我雇为临时翻译了。我希望我留下来工作,因为退休金太少了。

威利在英军那里担任计时员,每天忠心耿耿地带上他的那份咸牛肉和黄油,小小的、很小的份额,但对我们这里的三个人却是致命重要,因为我们可吃的很少。这期间我们都打了防霍乱的疫苗,它在西门子-舒克尔特公司蔓延。寄放在克桑滕街上塞勒博士处的剩余家具现在都已经安放在了我们的地下室里,因为我们在克桑滕街上的地下室被我们的德国同胞偷得很厉害。

冬天到了。西门子-舒克尔特公司没有暖气,我们家只有厨房里是暖和的。电和天然气是定量供应。但愿我们能健健康康!所有德国人都和我们一样贫困!

1946年4月18日

明天是耶稣受难日,我们的情绪是相应的。我们忍饥挨饿,经常挨饿。我没有多少其他事情可以报告的,因此我没再记录。除了我们的全部食物,我们还吃了橡实粉汤,橡实是妻子在秋天悄悄收集的。现在储存吃完了,我们已经吃了几天的荨麻,它的味道同菠菜差不多。

昨天我的去纳粹化申请遭到了拒绝。虽然我领导南京安全区的国际委员会救了25万人的性命——这是指中国人,我的申请被拒绝了,因为我短期担任过南京国社党地方小组副组长——报纸上写道——我这样智慧的人不可以入党的。

我向上一级主管当局、夏洛滕堡的分区委员会提起上诉。如果不给我机会在西门子-舒克尔特公司继续干下去,我不知道我们该靠什么生活!继续斗争吧,我好累。

眼下我每天受到英国警察(施潘道支队,第23外地安全警察)的审讯。

去纳粹化委员会审查委员会的一名成员指责我同蒋介石的顾问们是朋友,蒋介石将他的中国人赶进死亡:看看新闻吧,蒋在满洲国同共产党作战!我对此能说什么呢?

要是我在中国听说了纳粹的什么恐怖行径的话,我就不会成为党员了,如果我作为德国人的观点同在南京的外国人的看法相冲突的话,南京的英国人、美国人、丹麦人等就不会将我选为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的主席了!我在南京是“数十万人的活菩萨”,在这里是一个“被剥夺权利的人”,一个弃儿!这倒可以治愈思乡病呢!

是的,这我还没有报告:代理人布伦德尔和董事宾格尔博士死在了克琴多夫的俄国拘留营里。

1946年5月16日

自5月3日起我不可以再在西门子办公室里工作了。一位科尔登先生的信禁止我保留我从前的工作,科尔登先生是正在休假的翼司令麦克伊万的代表,驻德英国军政府的工业部负责人。虽然我相信科尔登指的是我在英国军政府的工作,但西门子的领导想避免一切麻烦。

因此,从1946年5月31日起我就在家里工作,从一位住在西门子城附近、待我很好的董事(耶克尔先生)那里拿回我的活儿,因此眼下尚未遭遇最大的危机——失业。

我现在悠闲地努力为我在1号上诉机构区委员会的亮相做准备。我不知道何时开会。我将在这些天递上我的申请,所有书面材料差不多都准备好了。

这期间小米歇尔在5月12日——他的第一个生日那天接受了洗礼,5月13日(奥托的生日),格蕾特尔带着乌尔希和古德龙又从宾德来到了这里。我们感谢上帝,让他们三个又回到这儿,虽然有点感冒了,但别的都还健康活泼。

6月7日

6月3日,我终于被夏洛滕堡英国区(区议会,魏茨莱本街3-4号)的去纳粹化委员会去纳粹化了。判决如下:“尽管您是南京地方小组的副组长,虽然他们在您返回德国后没有将您开除出德国国家社会主义工人党,委员会决定,鉴于您在中国等地成功的慈善工作,同意您的上诉。”对神经的折磨就这样挺过去了!谢天谢地!我收到了许多朋友和西门子董事们的祝贺,公司准许我休假几天,让我从疲惫中恢复过来。

妻子今天带着我们从中国带回的一只木头神像去拜访克赖布斯博士,他钟情于这个神像,曾经经常接济我们食物。我们拿我的中国地毯同托弗尔夫人换了三担土豆:这下就不缺食物了。困厄中不得不同这些从中国带回的珍品和纪念品分手。像我这样的年龄还可以在西门子继续工作下去,这让我很高兴。

收到了奥托、爱娃和已会走路的小米歇尔的迷人照片。要是占领区边界开放,可以坐车去一回曼海姆看看小孙子们,那该多好啊!眼下还不能旅行,我是指私人旅行;业务上可惜我没有机会,也想带上妻子,她还没见过爱娃呢。可我们不想忘恩负义:只要他们大家都活着,身体健康,我们就感谢命运了。

约翰·拉贝手写的日记至此就写满了。他没有再开始一本新的。

【注释】

[1]威利·施莱格尔,女婿,娶了拉贝的女儿古德龙。

[2]远房亲戚。

[3]一个同事的女儿。

[4]希特勒4月30日就已经在帝国总理府附近的“元首掩体”里自杀了,距离拉贝的房子只有几公里远。

[5]所有德国国防军的投降是约德尔将军5月7日在兰斯签署的。5月9日陆军元帅凯特尔在卡尔斯霍斯特的苏军总部重复了这一仪式。在任的政府首脑什末林·封·克罗希克伯爵根本没有参与这些仪式。

[6]格蕾特尔,约翰·拉贝的大女儿,威利·施莱格尔的妻子,和她的女儿乌苏拉和古德龙;拉贝的儿子奥托和他的妻子爱娃。

[7]希特勒此时已经死了。

[8]也就是电线里没有额外的电流。

[9]希特勒已经死了。

[10]福尔巴赫的介绍真实性极小。

[11]在他去世很久之后,他女儿在罗森博士的帮助下拿回了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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