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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钟停落的村庄

时间:2022-01-2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泥鳅怎么会出现在寺庙的水缸里呢?”“泥鳅”嘴边长着许多根胡须,跟我曾经见到的很不相同。恰好,一只觅食的野鸟落在我身边,我玩性大发,把“泥鳅”扔给了野鸟。可是,当野鸟吞下“泥鳅”之后,它的肚子突然膨胀起来,一条形状像龙的东西从它嘴里飞了出来,升腾到空中,很快那个东西又变成了人形。

父亲,你在哪儿呢?我怎么找不着你了?你是不是丢下我,一个人回家了?

我一个人站在山林里,朝远处的山脚望去:村庄的房屋,村北的乌江河,散落各处的水塘,那一片片的草丛,那一丘丘的稻田,夹杂在稻田中间的田埂,还有在田埂上吃草的羊牛鸡鸭,我都看得真真切切。

可你去哪儿了呢?

母亲前天说,家里的木柴不多了,让你到山里头多砍些,把过冬的柴火备足。她还帮你磨好了柴刀,缠好了捆柴的麻绳。出发的时候,母亲看着我,笑着问我要不要跟你一起去山林里,没准在那儿你还能帮我捉几只兔子。

我听完,当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高兴地跟你进了山。

可进山之后,你根本就没有帮我打野兔。

你把我带到一片树木最茂盛的地方,那里,高耸的松木遮住了天空,藤蔓四处攀附,肆意伸展,似乎要吸尽山林里的每一寸阳光。

你专心地砍柴,似乎把对我的承诺忘得一干二净。我不高兴了,闹了好一会儿别扭。可是看到你在忙碌,我也只能帮你把砍好乱放在地上的枯枝一堆堆地码齐。你见我不闹情绪了,还帮忙干活,欣慰地夸奖了我几句,许诺回家后带我去钓几尾鲫鱼来犒劳我。

我有了新的期盼,也就干得更欢快了。不一会儿,我感到有点口渴,想在附近找点水喝。你说,山里没有人家,最好到周围找找,看看近处是否有溪流。

我开始独自寻找水源。不过,我不敢走得太远,只在听得见砍柴声音的范围内寻找。

正当我为一无所获而感到苦恼时,突然,我眼前出现了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路,循着小路的方向,我隐约看到一座寺庙

我记得你说过,南山里确实有一座寺庙,可那儿好像已经荒废多年,并没有人住。

我想,荒废的寺庙总会有水源。于是,我沿着石板路,向寺庙走去。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告诉世人,曾经有一位懵懂的少年,因为莽撞,触怒了神明而被封印在一座世外桃源。

到了寺庙门口,我发现里里外外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不像是荒废的模样。一个小和尚朝我走来,似乎正赶着去敲寺门外的铁钟,他见到我很惊诧,问我来干什么。

“我来讨水喝,你能给我一瓢水吗?”

“我师父在寺庙里,你去找他,他会给你的。”小和尚双手合十,朝我点了点头,然后指着寺庙里面,告诉我怎么找到他的师父。

我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小心地走了进去。寺庙里很安静,只见一个老和尚正坐在佛像前打坐。山风吹起掉落在地上的树叶,树叶“沙沙沙”地朝着佛像滚过去。

不知道老和尚是听到了风吹落叶的沙沙声,还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他睁开了眼睛。看到我这个陌生人,他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小施主,你打哪里来?”

“我住在山下的村子里。我和我爸在这附近砍柴。”

“哦,你怎么一个人跑到庙里来了?”

“我口渴,想找点水喝。老师傅,我可以讨一瓢水喝吗?”

“原来你是要找水喝啊。也难怪,只有口渴了,一心想着找水,才会找到这个地方。小施主,跟我来,我带你去舀水喝。”

老和尚领我来到寺庙后的一个大水缸旁,水缸上方有根竹子,连着水源。泉水一滴一滴地从竹筒滴落到水缸中,“滴答、滴答”的声音传出,甚是好听。老和尚从水缸里拾起一个葫芦瓢,舀了一瓢水,递给我。我急忙接过,来不及道谢,便将瓢里的水往嘴里灌了进去,山泉很甜,我越喝越想喝。

老和尚见状,在一旁拍着我的背,笑着说:“慢点喝,慢点喝,别呛到了,水多的是,不用急。”

喝饱了水,我把瓢扔回水缸,瓢在水面转了几个圈,我看得入神。我沿着水缸边看过去,见靠山的那一面缸壁上长满了青苔,看得出这水缸放在庙里有些年头了。我又拿起瓢玩了一会儿,央求老和尚带我参观一下寺庙。

老和尚倒是心善,带我参观了寺庙里的大铁钟、诵经的佛堂和做斋饭的厨房。

我问他在这里待了多长时间。

“有好些年了。我记得我刚到寺里的时候,门前那棵松树还没你高呢。现在,它要好几个人合抱才抱得住了。”

这时,小和尚刚好在那棵挂着铁钟的松树旁,老和尚朝他走了过去,问他:“你还记得第一次来寺院的时候,这棵树长什么模样吗?”

小和尚摇了摇头。

“听你这么说,你们应该在这里待了很久,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村里人提起过你们呢?”我问。

“村里人都是凡夫俗子,哪见得到我们的真身?”老和尚笑了笑,“再说了,我们平常也不会往山下走。”

“不进村子,你们吃什么东西过日子呢?”

“山里的野味多着呢,每个季节各不相同,我们吃也吃不完。”

老和尚带我去尝了尝他们的斋饭。那是用山里最常见的酸果做成的饼,沾点酱料,吃起来极其爽口。我吃了一块,觉得好吃,又要了一块。吃饱后,我觉得有点困。老和尚问我要不要在禅房里睡一觉,等睡饱后再下山也不迟。我觉得他说的话在理,便欣然应允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快下山了,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睡得太久了。

“哎呀!”我大叫一声,赶紧跑出寺庙去寻找父亲。可是,我发现,不论我在山里怎么走,都找不到他了。

我喊着父亲的名字,沿着走过的地方一处处寻找。可不管我怎么找,都看不到父亲的踪影。

“你去哪儿了呢,爸?”我在树林里哭了起来。远处的小鹿好奇地看着我,抖了抖耳朵,又慢悠悠地走开了。

见不到父亲,我只得独自在山里找回家的路,可不论我怎么走,我都会回到原点,好像这片山林被神仙下了符咒,不论我多努力,也绕不出这迷宫般的山路。

父亲,你也一定在着急地找我吧?你会到哪儿去找我呢?你会不会也找到那座寺庙里去了呢?

我沿着青石板路又回到了寺庙。在那儿,我没看到父亲的踪影,于是又急匆匆地跑开。就这样来来回回,我不知道跑了多少趟,直到天黑,我只得请老和尚收留我一晚。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记不清楚自己在寺庙里到底待了多少天。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找了多少次下山回家的路。

老和尚和小和尚看到我着急的样子,想对我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不能说破的天机。

我问老和尚,除了我之外,寺庙最近是否还有其他人来过。

“上次找到这个寺庙的人,就是你眼前的小和尚。他那个时候,也是口渴找水喝,才找过来的。”

我不敢问小和尚,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下山。难道是这座庙里有什么神仙,一旦踏进了仙境,就再也不能离开吗?

我已经开始忘记我从哪儿来,忘记我是怎么找到石板路,怎么一步步进入寺庙的了。

再过一段时间,我怀疑我甚至会忘记自己是谁。

寺庙里的日子简单,和尚们对我这个俗家子弟没有过多约束,只是叫我管好自己。

无聊的时候,我会读读经书,或者扫扫落叶,做做饭。有时候,小和尚也带我到附近去玩,他很会吹树叶做的叶笛,吹出来的声音就像鸟鸣,清脆动听。我常央求他吹,想把附近的鸟儿招引过来。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寺庙里的生活,至少我并不讨厌。

有一回,老和尚告诉我,南山所有的生灵喝的都是从寺庙里淌下去的泉水。

滴到庙里水缸中的水珠汇成一股水流,流到山腰,又汇成一汪一汪山泉,流到山脚,便成了涓涓流淌的一泓溪流,最后汇聚成奔流不息的大江大河。

听完这个,我不禁想,山上的泉水是不是有什么魔力,所以才会永不枯竭?

有那么一两个月圆之夜,老和尚带着小和尚与我一起祭拜庙里的水神。老和尚让我们跪在水缸边上,告诉我们说,有修为的和尚能够看到神仙。他说水缸里住着神仙,我们小孩子修为不够,还看不到;但一定要虔诚,否则触犯了神仙,会招来灾祸。

老和尚边念经边跪拜,可水缸里的神仙似乎没什么反应。

听说水缸里有神仙,我很是好奇,可我并不知道神仙长什么模样。有一天,老和尚休息了,我打算偷偷去水缸那儿查探一番。我弯下腰,想把水缸里的水舀出来。就在那时,我发现,水缸里有个奇怪的东西在游动,像是一条泥鳅。“泥鳅怎么会出现在寺庙的水缸里呢?”我倍感奇怪,于是把“泥鳅”舀了上来。

“泥鳅”嘴边长着许多根胡须,跟我曾经见到的很不相同。我更加觉得,它不应该出现在水缸里。恰好,一只觅食的野鸟落在我身边,我玩性大发,把“泥鳅”扔给了野鸟。

可是,当野鸟吞下“泥鳅”之后,它的肚子突然膨胀起来,一条形状像龙的东西从它嘴里飞了出来,升腾到空中,很快那个东西又变成了人形。

听到这不寻常的响动,老和尚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他看到显露原形的龙王,立即跪了下来,求他赎罪。

我完全没有想到,那条“泥鳅”其实是龙王爷。

“你们这些有眼无珠的凡人,居然用我来喂野鸟。”龙王爷怒不可遏。

“龙王爷,您大人有大量,”老和尚求饶道,“小孩子不懂事,惊了您的大驾。他不知道您屈身住在寺庙里。”

“不要狡辩了!我在寺庙里住了千年,所有和尚都知道我在这儿,这个小和尚怎么会不知道?”

“这个小施主还不是和尚。他前不久才来到寺庙,对这里的一切还不知情。”

“不用再多说了,错了便得受罚。”龙王爷又变成了一条巨龙,向我扑过来,想抓走我。

我吓得全身瘫软,不知该怎么办。老和尚一把推开我,挡住龙王的爪子。

“您要惩罚就惩罚我吧,小施主本是无心!”

龙王爷冷笑了一声。他没料到老和尚会舍身救我。凡人在他这等神灵面前只有任由宰割的份儿,哪能讨价还价呢?老和尚想受罚,那还不容易!他收回了龙爪,盘旋在半空,聚起一股黑云,刚刚还晴朗的天空,瞬间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很快,倾盆大雨砸向寺庙。顷刻间,寺庙便被雨冲毁了,庙门不见了,佛像不见了,甚至连寺庙前的那口大钟也被洪水冲得不知所踪。

我与和尚们就这样被洪水冲散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抱着一棵松树,漂浮在河面上。河水在我身边奔流,我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看不到河岸。我没有力气游动,只能随着河水漂流。

不知道又过了多长时间,我醒来,睁开眼睛,发现河面已经变窄。沿河两岸满是桃树。微风吹过,花瓣纷纷落下,掉落到河里。

我被水冲到了岸边,四周没有路,可穿过桃树林,我发现那儿有一个洞口。

我个子小,一下子便挤进了洞口。起初,洞中没有光亮,岩石上满是水珠,摸上去冰凉冰凉的。我摸着洞壁,又往前走了一会儿,发现石头上的水珠越来越少,洞壁的一些地方还长出了苔藓,越往前走,苔藓长得越茂盛。

我估计自己离出口应该不远了。尽管疲惫不堪,我还是咬着牙继续往前走,只见洞中的空间逐渐开阔,前方还出现了一点点光亮。我像是看到了希望,不禁加快了脚步,最后终于发现了洞口另一边的新世界

那是一个极其漂亮的村庄,四面环山,一丘丘稻田像是镶嵌在山坡上。稻田的周围环绕着房屋。有的水牛正在水塘边吃草;有的正潜在水塘里,只露出鼻子。

几个老人正坐在池塘边钓鱼。几个孩子一边嬉戏,一边逗弄小狗。小狗不知道是生气了还是觉得好玩,一直追着孩子们跑。水牛哞哞地叫了几声,叫声回荡在半空。

我沿着田埂走过去,试图进入村子找点吃的。几个小孩看到我的身影,觉得奇怪,拉着钓鱼的爷爷,指着我,似乎在问这个陌生人究竟是谁。

我垂下了头,村里的老人从我旁边经过,一个个好奇地注视着我,他们见我不说话,又摇了摇头,走开了。

我在一户正要做饭的人家前停了下来。

那户人家的砧板上有一条鱼在跳动着,一个女人正拿着刀子准备剖鱼,她看到了我。

“你是有什么事吗?”女人打量着我这个陌生人。

我指了指她家灶台。

她笑了笑:“要吃饭的话还得等等,饭还没熟呢。”

女人的话带着很重的口音,是我没有听过的方言。这不禁让我好奇自己究竟被洪水冲了多远,以至飘零到了异乡。看到女人善意的笑,我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她盛出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饭菜,我一把接过,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此刻,我的衣服全湿了,我冷得直发抖,想着要是有炉火就好了。

“你要不要换件干净的衣服?”女人好心地找了一件粗麻布衣,递给我。

我在这户人家里住了下来。

刚开始,我住得并不习惯。他们说的方言很难懂,我要花不少工夫,才能明白他们究竟在说什么。当然了,他们也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有时候,我们只得打着手势交流。

这户人家的男人倒是识字,也能比画出一些字。可是,我并不认得那些字,感觉那些字都是古字。

他们聊天说起我的时候,总会提到外面的世界。我不知道他们话里的世界究竟是指什么,只期盼他们能多收留我一段日子,等我身体恢复了,再继续找回家的路。

每天,都会有很多村里人来看我。收留我的女人会一遍遍地告诉大家我的遭遇。碰到她不知道的,她就让大家直接问我。

“小家伙,你是从哪儿来的?”

“村子外的那座山里,我是沿着一个洞口进村的。”

“那和我们讲讲,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了?现在是什么朝代?哪个皇帝在朝?”

“皇帝?现在没有皇帝这个称号啦。”

“真的吗?外面的世界变得这么快啊!我记得我们的祖先进来的时候,也还没有皇帝这个称号。诸侯在中原争地盘打仗,有人说,西边的秦国将要统治中原。看样子秦国最终还是没能称霸啊!”

“秦国?那是两千多年的事情了。”

“有那么长吗?我还以为我们在这个村子里只过了几百年,没想到眨眼间两千多年过去了。你不要担心,我们祖先在很多年前为了避开战乱,便逃到了这里,这一进来就再也没出去过。你要是愿意,也可以留在这里。这里的日子还是很舒服的。”

“可是,我要怎么做才可以在这里生活下去呢?”

“你只要学会种田和打猎,就足以活下去了。”

“还有其他东西要学吗?”

“没有了,我们这儿的日子很简单。”

于是,我下定决心要在这世外桃源学会生存,等我长大了,再沿着洞口重新回到外面的世界。我要找到那两个被洪水冲走的和尚。我还要跑回南山,找到自己的家。不过,我不知道我的家乡是否也被洪水冲走了。

要是有一天能够从洞口走出去,我一定要找到那个龙王爷幻化成龙的山谷,将那个山谷命名为“盘龙谷”,好让大家记住,龙王爷曾经栖息在那儿。

我要找到寺庙里被洪水冲走的大钟,将大钟停落的村庄命名为“停钟村”。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告诉世人,曾经有一位懵懂的少年,因为莽撞,触怒了神明而被封印在一座世外桃源。

我在传统农业即将消失的那些岁月里成长,经历过那份辛劳,便能体会为什么那么多农民愿意背井离乡到城市里谋生,可同时,却又请人帮忙耕种家里的一亩三分地。

小时候,要是学校放假了,我常会在村里帮着父母干农活。种地是个细致活,花费的时间也多。

每年春末的时候,父亲都会从前一年收好的稻谷里挑出最好的来当一年的种子,将它们和沙土混匀,洒上些井水,存在家里的育种箱中,好让种子能在短时间内发芽。种子吸足了水分,慢慢膨胀,胚芽新陈代谢散发的热量使得育种箱渐渐升温。不用几天,育种箱里几乎所有的种子都会吐出细细的白芽。这个时候,我们利用水的浮力把那些尚未吐芽的空谷壳分筛出来,保证最后撒进秧苗田中的都是发芽的谷粒。播种时,父亲会用麻绳系着一个竹制的簸箕挂在脖子上,把发芽的种子放到簸箕里,然后一把把地撒进苗圃。我们则在他撒种子的时候,帮忙整理苗圃里的泥土。

“把那边的土给整平了,这样谷子才撒得均匀。”他不紧不慢地说着。

我从田埂上拿起铁耙,卷起裤脚,踩进秧苗圃的泥巴里。播种时节气温还很低,在低温下湿泥土很容易结成块,踩上去就像踩到了冷石板。那些泥块是不适合秧苗生长的。于是,在父亲将要撒种的地方,我会拿着铁耙用力整一整旁边的泥土。我整好泥土后,父亲播撒种子,母亲则把竹条的两端插进泥土里,最后大家一起盖上塑料膜,以确保泥土的温度,保证秧苗生长得更快。

等到秧苗叶子长出来了,我们就往苗圃里灌水,防止田鼠在里面打洞。母亲会定时揭开塑料膜,好让秧苗叶多吸收些阳光。不到一个月,苗圃里便会长出绿油油的秧苗。

种植水稻的时候,秧苗移植这一步必不可少。有经验的农民常说,移植的时候,水稻根会被扯断,这能刺激水稻在移植后生出更多更长的根,水稻的长势因此会更好。

当秧苗长到差不多两个食指长的时候,便需要移植了。

一大清早,我们一家人会去苗圃里拔秧。拔出的秧苗带着沉沉的泥块,我们借着水田里的水冲走泥块,然后用稻草把秧苗扎成捆,再运送到已经犁好的水田里。

到了田埂,我们会像仙女散花一般,把板车里那些一小捆一小捆的秧苗抛向田中央。我和弟弟特别喜欢干这个活,我们经常比赛,看谁把一捆捆秧苗抛得更远、更高。

上世纪九十年代,插秧基本还是靠人力。农民对插秧机这些高科技产品还不是很信任,大家都认为,自己亲手插下的秧苗存活率最高。秧苗虽说是长在水田里的,可新插的秧苗不能入土太深,否则很快便会窒息而死。同样,秧苗也不能入土太浅,不然会漂到水面上。

父亲说,水稻的根最好插进两个大拇指指甲那样的深度,把握好力度才能够把秧苗插好。南方种水稻的村庄有各自不同的插秧习惯,有的是倒着插秧,有的是前进中插秧。我们那边习惯倒着插,新插的秧苗在人的正前方,人倒退着往后在尚未插秧的水田里行走——这样能把秧苗插得笔直,也便于判断秧苗入土的深度。每棵秧苗生长的时候都需要一定的空间,所以,不能插得太深也不能插得太密;当然,插得太稀疏了同样不行,因为会引起水稻减产。秧苗之间的距离,最好控制在十多厘米,越规整,水稻的长势就会越好。

我和弟弟起初没有多少插秧经验,经常插着插着,秧苗的行列就变得歪歪扭扭了。为了帮助我们,父亲会事先用钉耙在泥土里画好格子,我们只要在格子的每个连接点插秧,便可以了。

水稻生长缺不了水。幸运的是,村北的乌江河四季都有水,村里人很早之前便修渠把河水引进水田。

停钟的水田很多都是沿山而整的,河水不会无缘无故倒流入水田。过去,村里人经常通过脚踩水车,把水渠里的水引进农田。

水车是一种古老的农具,它是用木板制成的,一排木质的页片用麻绳连着贴在引水槽里。引水槽的一端连着水源,一端放置在高地。要抽水的时候,人站在木板片上,用脚踩着木轴,带动页片转动,水便会源源不断地被抽送进水田。

水车抽水灌溉的效率很低,一个人要踩上一天,才能抽足一亩田需要的水量。大概到一九九五年左右,抽水机出现了,因为机器抽水效率极高,水车自然便被淘汰了。

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到抽水机旁玩耍,因为抽上来的水里经常会夹杂一些小鱼或泥鳅,我在抽水机旁蹲上一小会儿,没准就能捡到够吃一餐的小鱼和泥鳅。

在水田里,我最怕的是蚂蟥。蚂蟥在冬天和初春的时候一般还蛰伏在泥巴里面,一旦到了插秧时节,一条条就像饿疯了似的,遇到人的腿,便会狂吸人血。

水田里的水很浑浊,当人站在田里插秧时,看不清楚水里的状况,一不小心便会被蚂蟥叮上。这些瘆人的家伙有着极其锋利的嘴巴,它刺开人的皮肤时,人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它们还会在吸血时分泌一种特殊的化学物质,防止血液凝固。如果人血滴在水田里,很快便会引来更多的蚂蟥。有时候,我们从田里一抬脚,会发现小腿上吸附着十多条蚂蟥。

每次看到这些让人毛骨悚然的家伙附在我的腿上,我都会尖叫。我慌忙用手把蚂蟥扯起来。可是,蚂蟥的身体极其柔软,我一扯,它们就像橡皮筋一样变得细长,但就是不会从腿上脱落。于是,我只得用力去拍打它们,但它们好像没有痛觉,不论我怎么拍,它们仍然一动不动。

我被吓得不知所措,只得求父母帮忙解围。

“蚂蟥的肚子又吃不下你,怕什么?随它们去吸吧。”父母从来都懒得管这些“吸血鬼”。

“可我就是怕啊,你能不能帮我把蚂蟥弄走?”

“把腿伸过来,让我看看。”

父亲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我的腿上。蚂蟥好像被打疼了,缩成一团,然后从我腿上掉了下去。父亲捏起水里的蚂蟥,扔到旁边的水田里。

“你怎么不弄死它们?它们还会吸血的。”我有点埋怨。

“蚂蟥可不容易弄死,我也没办法。别担心了,这些蚂蟥已经吸饱血,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父亲说得轻巧,倒让我显得小题大做了。那些年里,我对这些蠕动的小虫有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恐惧感。于是,水田里,经常会传来我歇斯底里的尖叫声,接着便是慌乱的抬脚声,我拼命拍打蚂蟥的声音,父亲的抱怨声……这些声音汇在一起,倒是给我们的插秧生活平添了不少乐趣。

有一年,弟弟想出一个整治蚂蟥的法子,我一直觉得这是我见识过的最聪明的主意之一:蚂蟥不是爱吸血吗?那我们为什么不先用血把田里的蚂蟥引开呢?我于是将一块沾了鸡血或猪血的棉布放在水田里,把蚂蟥钓走,然后一把火把它们烧死。

我和弟弟用这个方法试了很多次,每次都效果显著。

插秧的时节是村里忙碌的时节之一。另一个繁忙的时节,是收割稻谷的季节。那也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收回的稻谷才容易被晒干。

为了避开白天的酷热,我们喜欢在天微亮就起床出发去田里割稻子,到中午,我们会回家稍微休息一会儿,等最毒辣的日头过去,再到田里收割。

上世纪九十年代,村里还没有收割机,几乎所有的工作都要依靠人力。水田里全是结满谷粒的稻穗,密不透风,再加上泥土被太阳蒸发出来的湿气,人在里面工作就像在蒸桑拿一般。稻穗拂到手臂上,也容易引起皮肤红肿。

我一直觉得,收割稻谷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累的活儿。或许也正因为这般辛劳,我们才更有收获的喜悦吧。

停钟的水稻分为两季,早稻和晚稻都需要三个多月才能长成。每亩水田能产出六七百斤稻谷,五六亩田便能养活一家人。在不外出打工的年代,村里人没有多少挣钱的门路,家里的那几亩地几乎就是一年所有的收入来源。因此,农民对土地看得特别重。

父亲常说,对待水田就得像对待自己的命一般细致耐心。这种朴实的思想,或多或少是源于资源匮乏,现在想来,其中也掺杂了些许无奈。

我在传统农业即将消失的那些岁月里成长,经历过那份辛劳,便能体会为什么那么多农民愿意背井离乡到城市里谋生,可同时,却又请人帮忙耕种家里的一亩三分地。

这份情感,多少能反映出农民骨子里对于土地的深沉的爱吧。

那些年里,乡下的日子看似平淡,可时不时也会被天灾给扰乱。洪水或是干旱,隔三差五便会出现,费心费力播种的水稻在一场大水中很有可能会被完全毁灭。

可是,不论怎样,农民都得靠着田地过日子,水稻毁了,重新撒上种子,稻田干了,补种耐旱的口粮。

反正,乡下人总有乡下人过日子的方法,只要肯花力气,没有渡不过的难关。

我记得村里有个老太太,或许是因为担心家里的收成会受天灾影响,每年播种的时候,她总会在村里各处闲置的土地上种上杂粮、蔬菜。她大概是我们那边最会种瓜果的人了,因为不论土壤条件如何,她总能种出东西来。等到冬天,村里其他人家的餐桌上只有几样风干的蔬菜时,老太太家总还存储有瓜果。

有一年,老太太到我家里闲聊,出门回家的时候,看到我家后面的林子里除了杉木便没有其他东西了。老太太啧啧地说着“可惜”,还告诉我的父母说,这么好的土地别浪费了,可以在那里种上些花生。父母之前没想过要把闲置的土地利用起来,便请求老太太指点一二。

老太太说,我家林子里的杉树长得并不茂盛,照在地上的阳光足够花生苗生长。

父母动了心,于是说干就干。

那年开春的雨水很足。杉林里的红土浸润了雨水,很快便粘成了块。松土的时候,锄头沾满了泥土,挖起来特别耗费体力。

我记得当时帮忙整理那片土地时,我向父母抱怨说这活儿太累:“要把林子里的地松一遍,我们估计会累死的。”

父亲笑了笑,问我:“你想不想吃花生?种上这些花生种,到秋天,我们会收获好几箩筐的花生,到时候吃都吃不完。你不干活的话,到时候就吃不上喽!”

我觉得父亲说的话在理,便忍受着劳累,帮他们在山里忙活了整整两周。花生播种之后,很快就发芽了。可是,我们没有想到,山里的鸟雀时不时会来啄那些新生的花生苗。再加上林子里土壤贫瘠,等到秋天,我们去收获花生的时候,发现几乎所有花生壳里都空瘪瘪的。

“唉,力气白费了。”我又开始朝父母抱怨,“你们早听我的,就不用花这些冤枉力气了。”

“谁说这些东西没用?看看这些花生苗,一根根嫩嫩的,很好吃呢。”

“我可不想把花生苗当菜吃。”

“哈哈,傻儿子,不是喂给你吃,是把花生苗喂给家里的猪仔吃。”

母亲一把扯过地上的花生苗,好像她从那些花生苗里又看到了别的用处。

在乡下,对人最要紧的常是那些过日子的身外之物。可就是这些身外之物,有时能够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让人看不到平淡生活里最真的乐趣。小叔叔应该是属于能从简单日子里品尝到乐趣的少数人之一吧。

小叔叔跟我说起这个故事的时候,特地告诉我,这个故事发生在我出生前,之后村里便再也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怪事了。

事情发生的那一年,村里连着半个月都没下雨,毒辣的太阳炙烤着每一寸土地,空气就像被火炉烫过一样。

“就像往年那样,又到了‘双抢’时节,因为天热,水源也少,大家都各自顾着各自的水田。不过,有个特别吃苦耐劳的汉子,他想,天热没人愿意犁田,他可以从别人那里揽点犁田的活儿。往年雨水充足的时候,多揽活儿确实可以多赚点钱。可那一年,水田都干得起了裂纹,又没有水源灌溉,水牛怎么犁田呢?

“那个男人可没管这么多,他赶着水牛干了许多天活,人累坏了,牛也累坏了。有一天,水牛在田里再也走不动了,喘着粗气,趴倒在地上。男人非常着急,看着只剩下一点点地没有犁完,就想无论如何得干完活再休息,便用鞭子抽打起水牛来。”

“不论他怎么打,水牛都只是站在那里,不愿意继续往前走。男人急了,走到水牛面前,拖着它的鼻子往前走。水牛挪了几步,又站住一动也不动。男人没了耐心,想着是水牛偷懒,又猛抽起了手中的鞭子。水牛流着眼泪,朝主人看了看,像是求饶一般。”

“要是换了别人,看到水牛流眼泪,心也就软了,可那天,男人好像少了一根筋,一定要水牛犁完田再休息。他不停地打骂,水牛却再次瘫在了水田里。男人又抽了几鞭子,见水牛仍没有动静,才想着松开铁犁,让水牛休息一会儿。就在他去松犁的时候,突然间,水牛瞪起了涨红的眼睛,用角顶住了主人的胸口。”

“男人被扔到了空中。他大叫一声,这才明白水牛被他打得发怒了。发怒的水牛是不会再听人的使唤了。男人赶紧爬起来,抓住拴在牛鼻子上的绳子,使劲往后拉,希望从背后控制住水牛。”

“可奇怪的是,水牛就像疯了一样,根本就不怕痛。男人往后拉牛鼻子,水牛便往前走,直到绳子从牛鼻子上扯下来。水牛的鼻子里鲜血直流,把牛嘴里的白色泡沫都染红了。男人知道麻烦来了,赶紧逃跑。”

“水牛朝着男人猛冲过去,用牛角把男人顶起来扔了出去。男人痛苦地往前爬着,水牛依然不放过他,再次冲了过来。这一回,男人再没有起来了。”

“不过说来也怪,那头疯牛杀了它的主人后,突然就平静了很多。它在主人旁边嗅来嗅去,好像想把人叫醒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水牛确定主人已经死了,便用鼻子把男人推到了旁边的水塘里。刚开始,水牛的鼻子还露在水面上,可过了一会儿,水牛突然沉到水下去了,再也没有上来。”

“有人说,水牛肯定是意识到自己杀死了主人,心怀愧疚,便殉葬了。动物和人一样,都有感情。你下次看到水牛红着眼睛的时候,一定要记得逃跑。”

小叔叔爱讲故事,在村里很受孩子们喜欢。我对他的印象特别深刻,因为他和其他农民不同,干了一辈子粗活,却很少抱怨自己的命运,懂得苦中作乐。我认识的农民里,少有像他那般活得潇洒自在的。

他个子偏瘦,比起其他男人,更像个大男孩。虽说小叔叔人显小,长得却神气,再加上他爱说话的性格,在村里常被大家称为“报新闻的”。他自己也满意这个称呼,讲起故事来更加神采飞扬。

小叔叔家一共有四兄弟,他最小。兄弟四人里有三个单身,这常常成为大家的谈资。迷信的老人说,这多半和他家房子的风水有关:小叔叔家的老房子坐落在村里的蛤蟆湾,蛤蟆“咕噜咕噜”地发出声音时不受人待见。老人们觉得,因为这个原因,小叔叔和他两个兄弟便一直单身。

我不知道小叔叔信不信这些风水之说。只是从我记事起,他在我眼中就特别开朗,不像其他单身汉,整天愁眉苦脸,好像低人一等。

他常说,单身有单身的好处,结不了婚,就一辈子是个自由身,倒落得自在。乡下日子清苦,他一个单身汉,倒也省却了不少人情往来。

家长里短的事任由别人说,他都不在意——像他这豁达的性子,并不常见,他也常常被人嘲讽“脑袋里少了一根筋”。

我记得有一回,小叔叔家养的鸡丢了。一般情况下,村里人都会四处打听寻找。小叔叔却扯开嗓门,叫嚷着要发起一个比赛,说谁先帮他找到了鸡,他便把鸡给宰了,分一半鸡肉给找到鸡的人。

一时间,许多人都从家里走出来,四处帮他找鸡,小叔叔只是站在一旁乐呵。他说,一辈子苦短,能多找点乐子就多乐点,绷紧的脸世上没人爱看。

为了生计,小叔叔还种了两亩多的水田。不过,比起其他人家,小叔叔则省事很多:他会从其他人家的秧苗里,要来剩下的秧苗;还请别人犁田。到收割季节时,他则会召集一些人帮工。

当然,小叔叔没有多少钱请帮工。他得先把自己的工分赊出去,在其他人家要干活的时候,帮忙干上一两天,轮到他家要干活时,再请其他人来帮工。

要是其他人恰巧忙不开,小叔叔就会打我们这些小孩子的主意。他利诱我们,如果帮忙干活,他会给我们买冰棍,或是给我们捕一些鲫鱼。小孩子见到这些东西都很喜欢,很容易乖乖就范。而且,干活的时候,他经常给我们讲故事,大家听得津津有味,干起活来也更有劲。

村里的老人常说小叔叔老不正经,像他这样子的汉子,一辈子只图自己快乐,一点也不思进取,会把村里的风气带坏。

要是看到小孩子跟他在一起,老人们就会遣散我们这些小孩子。

小叔叔对此总会嗤之以鼻。他常说,人不享乐,活着图个什么?再说了,像他这样的单身汉,再进取有什么用?能给他多挣碗饭吃吗?即便多挣了口饭,他一个人,多余的饭又分给谁吃呢?

成家立业生子,都是套在世俗之人头上的紧箍咒。他这样一个自由人,是不用受这些条条框框管束的。这套理论似乎可以自圆其说,也让小叔叔将日子过得心安理得了许多。村里其他人笑话他没本事,他干脆就爽快地承认自己没本事,反正和人家争辩也改变不了自己的现状。

我不知道小叔叔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毕竟我和他差了一辈,乡下隔着辈分,很难平等地交流。可我知道,乡下人过日子,柴米油盐,都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小叔叔能把这些事情看淡,说明他有足够的修为。

在乡下,对人最要紧的常是那些过日子的身外之物。可就是这些身外之物,有时能够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让人看不到平淡生活里最真的乐趣。小叔叔应该是属于能从简单日子里品尝到乐趣的少数人之一吧。

每当村里稻苗将要抽穗的时候,晚上,他都会一个人,提着一盏灯,拿着一把鱼叉,斜挎着一个竹篓,四处去捕鱼。

夏天的水田里蛙声一片,附近人家的灯光在黑夜中时隐时现,在长满野草的田埂上行走,要格外小心,有时候,蛇会藏在草丛里。

可是,小叔叔一点儿也不怕那些个蛇虫,他拿着鱼叉光脚走在田埂上,一看到水田里游动的小鱼,便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用鱼叉拨开水稻叶,看准小鱼的位置,然后又准又狠地叉过去,把小鱼扎在鱼叉上。

小叔叔家菜园子小,也没种多少菜,平日里主要靠野味过日子。要是哪天晚上,他捕猎颇丰,便会到走得相熟的人家中,合伙把野味杀了,做一顿夜宵来犒劳自己。

小叔叔和我父亲很熟,晚上要是他来我家了,父亲一定会把我和弟弟从睡梦中叫醒,好让我们也能饱一饱口福。我们一边看着小叔叔处理新打到的野味,一边听他讲在野外经历的那些事,这是我们童年记忆里非常开心的一幕。

我记得小叔叔曾经讲过一个故事。那个故事的始末,我一直没有弄清楚,但从他的叙述中,我大概也能还原整个故事:

有一次,小叔叔正在水田里捕黄鳝,一头野猪从山上跑了下来,冲进了水田。野猪见到刚抽穗的稻苗,便开始啃咬,不巧,惊扰了田中浮在水面上的黄鳝。

看见快要到手的黄鳝溜走,小叔叔不高兴了,他随手捡了块石头,朝野猪扔了过去。可他没有想到,自己面对的是一头会攻击人的野猪。

被打疼的野猪“嗷嗷”地叫了几声。

“畜生!”小叔叔骂了一句,打算换到另一片水田去捕黄鳝,野猪却从水田里冲了出来,一头撞到小叔叔身上。小叔叔被撞到了地上,胳膊上还流了血。

想到要上钩的黄鳝被吓跑,自己此刻也被弄伤,小叔叔有点儿恼怒,他爬起来,捡起叉鱼的铁叉,想要报复野猪。

野猪可能也很生气,主动发起了进攻,对着小叔叔冲了过去。

看着气势汹汹的野猪,小叔叔没有转身逃跑,而是举起手中的铁叉,对着跑过来的野猪扎了过去。

野猪被狠狠地扎了一铁叉,痛得直号叫,从小叔叔身旁折身跑开了。

刚开始,小叔叔只是想发泄一下怒火,可看到野猪受伤,攻击力减弱,他想没准自己可以干掉这头野猪。于是他拿起铁叉,在后面追赶野猪,受伤的野猪慌不择路地跑进了村子。

“起来了,起来了,抓野猪了。”看见野猪进了村子,小叔叔边跑边喊,不少村民被抓野猪的叫声吵醒了,披好衣服出来看热闹。

“快快快,拦住这头野猪,不要让它跑了!捉住它,我们今晚就把野猪杀了,大家都来分着吃!”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追赶的队伍。他们有的拿着扁担,有的拿着锄头,有的拿着铁耙,随小叔叔一起,拦堵着惊慌失措的野猪。

野猪四处乱撞,最后跑得实在没力气了,在一口水塘边上停了下来。“看紧了,看紧了。”小叔叔悄声叮嘱旁边的人。

大家一步步地靠近野猪,扬起各自手上的“武器”打野猪,直到野猪再也爬不起来,大家才停下来。

小叔叔坐在被打死的野猪身上,一边喘着粗气擦着胳膊上的血,一边像个山大王一样得意洋洋。

“你现在一个书生,能干什么活儿呢?还是待在家里吧。”父亲的语气里带着几丝不信任。可是,他越不信任,我越想证明,我是农民的儿子,不管我长大了是什么身份,干农活儿都像是与生俱来的一种能力。

要是有人问我是否做过些富有传奇色彩的事情,我一定会告诉他,我像小叔叔一般,曾徒手抓过蟒蛇,也用火把击退过山里的黑豹。

村里曾经来过一只跛脚的老虎,老虎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吓得紧闭房门,不敢出去。可那天,我拿着锄头,和老虎对峙了一上午。“畜生,你过来,看我不把你打扁!”我站在土砖墙上怒吼,挥舞着手中的扁担挑衅眼前的野兽。

老虎轻蔑地望了我一眼,似乎没把我这个小毛孩放在眼里。

我被激怒了,猛地从地上跃起,挥舞着手中的锄头,锄头的刀刃砍进了老虎的脊背。老虎痛得在地上打滚,想把我甩开。我跳起来,举起锄头又朝老虎砍了过去,最后我把老虎打趴了。

我是不是在那个世外桃源里又做梦了?要不然我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勇猛?

还是我在真实的世界里本来就有如此勇猛?

二零零六年夏天,我从大学回家过暑假,正好赶上“双抢”,我问父亲,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你现在一个书生,能干什么活儿呢?还是待在家里吧。”父亲的语气里带着几丝不信任。可是,他越不信任,我越想证明,我是农民的儿子,不管我长大了是什么身份,干农活儿都像是与生俱来的一种能力。

天微微亮,我就起床了,带上早就磨好的镰刀,前往自家的水田。

酷暑的早晨,却是凉风阵阵,风吹在脸上,非常清爽。看到一片片金灿灿的稻穗,我心里涌起收获的喜悦。我俯下身子,谨记着父亲教过的话:割稻子的时候要从高往低走,这样,人才会吹得到风,感觉得到凉爽;割好的稻穗要一小堆一小堆按顺序排列整齐,这样,扮禾的时候,才省时省力。

上大学后,我离农耕生活越来越远了,可父亲教过的这些规矩,我现在都牢牢地记得。

镰刀割到稻穗的时候,会先划开一条细缝。要是刀快,我们能看到稻穗划口流出的汁液。稍微用力,稻穗便会断开,留下平整的划口。我习惯从左边往右边割,当手里聚满了一把稻穗的时候,再顺手放到身旁,一般割四五把的样子就能堆成一小堆。

割下的稻穗在太阳底下晒一会儿后,会流失很多水分,到时候谷粒很容易就能在打谷机上被打下来。一想到这里,我就恨不得一瞬间割完好几亩稻苗,好让它们多晒一会儿,让父母更省力。

我越干越有劲,直到有点儿口渴,才停下来,去喝了点儿水。

早晨的阳光打在脸上,虽然并没有那种灼热的感觉,但我们也能预感到阳光的毒辣。要是到了中午,我估计自己会被烤得皮开肉绽。趁着早晨的温度还不高,我得赶紧干活儿,尽量多割一些稻苗。

突然,我感到手臂有点痒。我想挠痒,可又怕把手臂上的皮肤抓破。太阳已经烤干了水稻田里的露水。稻叶也被晒得卷了起来,当我弯腰的时候,它们擦过我的额头,像砂纸般粗糙。

稻叶里的蛾子也飞出来了,盘旋在空中,时不时地碰到我脸上,蛾子身上一些白色的粉末还掉入了我的眼睛里。

我站起来,揉了揉眼睛,顺便往后看了看自己收割稻苗的面积,又打量了一下四周没有割完的稻穗。我不禁想,什么时候才能割完呢?

我又俯下身,继续割稻苗。

太阳炙烤着我的身体,似乎要榨干我身体里的每一滴水。汗水浸湿了衣服,很快又蒸发了,只剩下些白白的盐渍。我已经想不起自己喝了多少水,只知道越喝越感到口渴。

我觉得自己好像待在蒸笼里,四周密不透风,我被一层层热浪包围,无论我往哪儿走,都躲不过那股热浪。我不知道在这大热天里,父母是如何忍受的。难倒他们感觉不到热吗?一点儿也不觉得渴吗?

在没有上大学前,也是这种天气,也是这种活,我为什么就没觉得如此炎热?是厄尔尼诺让地球变得更热了吗?

我有点儿想念小时候的水稻田,想念在水田里抓泥鳅的时光……我好像什么都记起来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稻田旁边的树荫下,父亲正在给我刮痧。

我这才知道,自己中暑了。

“果真成了书生,在这不算太热的天气里居然中暑了。”父亲叹了一口气,拇指划过我的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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