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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乱的村庄

时间:2022-12-1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去白山要塞要经过普加乔夫的驻地别尔达村。很快就闪起了别尔达村庄的灯光。我原本希望能顺利地绕过村庄,忽然看见,黑暗中,眼面前站着五个乡下人,都拿着木棍;这是普加乔夫驻地的前哨。普加乔夫坐在几尊神像下,身穿红袍,头戴高帽,了不起地叉着腰,他身边站着几个他的主要的伙伴,这些人脸上是一副装出来的恭敬样子。看得出,一个军官从奥伦堡来到,这消息在叛乱者中间引起了强烈的好奇,他们摆好一副架势来迎接我。

这时狮子肚皮吃饱,尽管它生性残酷。

“请问你为何来到了我的洞府?”

他亲切温和地问道。

阿·苏马罗科夫[2]

我离开将军,奔回自己的住处。萨维里奇迎着我,又是老一套劝说:“少爷,你又干吗非要去跟那些醉鬼强盗们打交道呢?这是老爷们干的事情吗?万一有个闪失,你吃亏又为个啥,你要是去打土耳其人或是瑞典人,那也好说,可你要去打谁呀,说起来都丢人。”

我打断他的话,问他,我总共还有多少钱?“够你用的呢,”他得意地回答我,“那伙强盗们搜呀搜,我还是给藏住了。”说完这话,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只长长的线织的钱袋,里面满是银币。“喏,萨维里奇,”我对他说,“你给我一半,另一半你留着。我要去白山要塞。”

“彼得·安德烈依奇少爷!”善良的老佣人话音发颤地说,“你可要怕上帝呀;你怎么可以在现在这种时候上路呢,无论去哪儿的路都给强盗堵死了!你就不可怜自己,也该可怜你的亲生父母呀。你要去哪儿?去干啥?你稍微等等吧:部队开到了,把强盗都捉起来,那时候四面八方随你往哪儿去。”

可是我已拿定了主意。“来不及商量了,”我回答老头儿说,“我必须去,我不能不去。你别难过,萨维里奇,上帝是仁慈的,或许我们能再见面!你听着,你心里别顾忌、别舍不得花钱,要啥,就去买,再贵也买。这些钱我都给你了,要是过三天我不回来……”

“你这是咋啦,少爷?”萨维里奇打断我的话,“要我放你一个人走!你就做梦也别想这个。若是你决定走了,那我哪怕用两条腿也要跟上你,我不能丢开你。叫我丢开你自个儿留在石头城墙里?我是发疯了吗?随你咋说,少爷,我可是不离开你。”

我知道,跟萨维里奇争论是没用的,就吩咐他收拾东西,准备上路。半小时后,我骑上我的骏马,萨维里奇骑一匹又瘦又瘸的驽马,是一个城里居民白送给他的,因为没东西喂它吃。我们来到城门上,站岗的放我们走了,我们就离开了奥伦堡。

天色转晴。去白山要塞要经过普加乔夫的驻地别尔达村。笔直的大道上满盖着雪;然而草原上到处是马蹄印,都是每天新踏上的。我骑着马大步地奔跑,萨维里奇几乎跟不上我,老是远远地冲我喊叫:“慢点儿呀,少爷,看上帝分上,你走慢点儿!我这匹该死的瘦畜生赶不上你那匹长腿杆子的魔鬼!急个啥呀?又不是去吃酒席,去挨斧子砍呀!眼看就得……彼得·安德烈依奇……彼得·安德烈依奇爷们儿!……你别折磨我了!……老天爷呀,老爷家的孩子要完蛋啦!”

很快就闪起了别尔达村庄的灯光。我们走近峡谷,它是这个村子的天然屏障。萨维里奇没有落在我后面,他一路上不停地抱怨、祈求。我原本希望能顺利地绕过村庄,忽然看见,黑暗中,眼面前站着五个乡下人,都拿着木棍;这是普加乔夫驻地的前哨。他们朝我们呼喊,我不知道口令,想要不吭声地从他们身边走过;而他们马上把我围将起来,其中一个一把抓住了我的马笼头。我拔出军刀冲那个乡下人头上砍去;他的帽子救了他,可他还是摇摇晃晃地松开了缰绳。余下的人发慌了,都跑到旁边,我趁这一瞬间,把马一刺,快步跑开。

夜色降临,黑暗可以使我逃脱各种危险。而忽然间,我回头一瞧,发现萨维里奇不在我身后。可怜的老人骑他那匹瘸腿马没能逃开强盗们。怎么办呢?我等了他几分钟之后,确信他已被抓去了,我掉转马头便去解救他。

我向峡谷跑去,老远就听见我的萨维里奇的声音,还有喧嚣声和呼喊声。我连忙跑去,马上又来到那群站岗的农民中,几分钟前就是他们把我挡住的。萨维里奇在他们里面。他们把老头儿从他那匹劣马背上拖下来,正准备捆绑他。我来了,他们很高兴。他们呼叫着向我奔来,转眼间便把我拖下马来。其中一个,显然是领头的,对我们说,他这就带我们去见皇上。“看我们的老爹,”他又说,“怎么处治吧:这就绞死你们,或是等到天亮。”我未作反抗;萨维里奇照我的样子做,几个放哨的得意洋洋地把我们带走了。

我们越过峡谷,走进了村庄。家家农舍都点着灯。到处是喧哗声和呼喊声。在街上,我遇见许多的人;而黑暗中没人注意到我们,也没人认出我是奥伦堡的军官。我们被一直带向十字路口一角上的一座农舍去。门口摆着几只酒桶和两尊炮,“这就是皇宫,”农民当中的一个说,“我们这就去给你通报。”他进了农舍。我朝萨维里奇瞟了一眼;老头儿在画十字,喃喃地念着祷词。我等了好一阵子,最后那农民回来了,他对我说:“进去!我们的老爹叫把当官的放进去。”

我走进茅屋,或者说,走进皇宫,像那个农民所说的那样。屋里点着两支油蜡烛,墙上糊了些金色的纸,再就是长凳呀,桌子呀,绳子上吊着的洗手罐呀,钉子上挂的毛巾呀,屋角立着的长柄炉叉呀,上面放着盆盆罐罐的宽炉台呀——普通农家有啥,这里也有啥。普加乔夫坐在几尊神像下,身穿红袍,头戴高帽,了不起地叉着腰,他身边站着几个他的主要的伙伴,这些人脸上是一副装出来的恭敬样子。看得出,一个军官从奥伦堡来到,这消息在叛乱者中间引起了强烈的好奇,他们摆好一副架势来迎接我。普加乔夫一眼便认出了我,他那副装出来的威风马上就消失了。“啊,老爷!”他高兴地对我说,“你好吗?老天爷咋的又把你给带来啦?”我回答说,我是来办私事的,你的人把我拦住了。“办啥事呀?”他问我。我不知道怎样回答他。普加乔夫以为我不想当着众人讲,便对他的伙伴说,叫他们出去。他们全都听话出去了,只有两个人没有挪动。“当他们面你就大胆说。”普加乔夫对我说,“我啥事都不瞒他们。”我斜着眼睛冲自封为王者的两个亲信瞧了瞧。其中一个是个瘦弱驼背的小老头儿,一把白胡子,丝毫没有值得注意之处,除了那件灰色粗呢短衣上斜挂着的一条天蓝色缎带之外。可是他的同伴我却终身难忘。他身材高大、肥胖、宽肩,年纪约莫四十四五岁。一脸浓密的棕色胡须,灰色的闪闪发光的眼睛,没有鼻孔的鼻子,额头上、面颊上尽是些红红的斑点,使他宽大的麻脸上具有一种说不出的表情。他穿一件红衬衫,一件吉尔吉斯人的长袍,一条哥萨克的宽腿灯笼裤。第一个(我后来知道)是个逃兵,伍长别洛波罗多夫[3];第二个是阿法纳西·索科洛夫(外号人称“炮仗”),是个流放的罪犯,他曾三次从西伯利亚的矿坑里逃出来。虽然这时我心里非常激动,而这个我如此绝望地身陷其中的场合却令我想象大作。但是普加乔夫用他的问话让我清醒过来:“你说说,你从奥伦堡出来干啥?”

我脑子里出现一个奇特的思想:我似乎觉得,是天命把我第二次引到普加乔夫这儿来,这给了我一个机会,可以实现我的意愿。我决心利用这机会。还没来得及把我的决定想仔细,我便回答了普加乔夫的问题:

“我要去白山要塞解救一个孤女,在那儿有人欺侮她。”

普加乔夫的眼睛闪亮了。“我的人当中哪一个胆敢欺侮一个孤女?”他大声喊着,“他的脑门子有七拃[4]宽,也逃不脱我的审判。你说,这犯人是谁?”

“施瓦布林就是那个犯人!”我回答他,“他把那个姑娘关了起来,你见过那姑娘的,她生病,在牧师女人屋里,他要强娶她为妻。”

“我要教训这个施瓦布林,”普加乔夫严厉地说,“他会知道,在我这儿胡作非为、欺侮老百姓会有什么下场。我要绞死他。”

“请准我说一句,”炮仗用沙哑的嗓音说,“你急急忙忙任命了施瓦布林当要塞司令,这会儿又急急忙忙地去绞死他。你已经得罪了哥萨克人,把个贵族给他们去当长官;可别再把贵族们又都吓坏了,听见一句话就去杀他们。”

“他们没啥值得可怜、值得同情的!”佩带天蓝色绶带的小老头儿说,“杀掉施瓦布林没啥害处;可是把这个军官先生实实在在审问一顿也不赖:他来干啥。若是他不承认你是皇上,那干吗找你求援;要是他承认,他又干吗直到今天还跟你的敌人一起呆在奥伦堡里?要不要把他带到审讯室去,给他那地方点个火儿[5]:我觉得,这位老爷是奥伦堡的司令们秘密派来的。”

这个老混蛋话中的道理我听来是颇有说服力的。一想起我落在谁的手里,我全身发冷。普加乔夫注意到我的不安。“咋样呢,老爷?”他对我挤了挤眼睛说,“我的大元帅,好像是,说对了吧。你咋个想法?”

普加乔夫开的玩笑让我又有了勇气。我平静地回答说,我落在他的手里,他高兴拿我怎么办就怎么办。

“好的,”普加乔夫说,“现在你说说,你们城里情况咋样?”

“上帝保佑,”我回答说,“一切都很好。”

“很好?”普加乔夫重复了一句,“老百姓都要饿死啦!”

自封为王的人说的是实情,而我由于宣誓效忠的义务,尽力使他相信,这都是不可靠的谣言,说奥伦堡城里有足够的各种各样的储备。

“你瞧,”小老头儿立刻接嘴说,“他是在当面瞒哄你。所有逃出来的人都众口一词地说,奥伦堡在闹饥荒、传瘟病,死人肉都吃,有这吃已经算好的啦;可他老爷要你相信,说啥都够用的。你若是想吊死施瓦布林,那就用同一副绞架也吊死这个小伙子,叫他们谁也别羡慕谁。”

这个该死老头儿的一番话让普加乔夫有些动摇了。幸亏,“炮仗”出来反对他的伙伴。“得了吧,纳乌梅奇,”他对他说,“你顶好是把啥都绞死、杀光。你算个啥子好汉?你瞧!你靠什么支撑着你的灵魂。自己已经望见坟墓了,还尽想着杀人。未必说,你良心上沾的血还少吗?”

“可你算个啥子圣人?”别洛波罗多夫回嘴说,“你打哪儿来的这份儿慈悲?”

“当然啰,”“炮仗”回答他,“我有罪,这只手(说时他攥起他瘦骨嶙峋的拳头,又卷起袖子,露出一只毛茸茸的手臂来),这只手也有罪,它叫基督徒流过血。可是我杀的是敌人,不是客人呀;是在通衢大道、十字路口上,在黑树林子里,不是在家里,坐在炉子前面;用的是短柄锤子和斧头,不是老娘们儿的长舌头么!”

老头儿转过身去,咕噜一句:“烂鼻孔!”

“你在那儿叽咕个啥,老东西?”“炮仗”吼了起来,“我就来给你个烂鼻孔,你等着,你会有那么一天的。老天爷会的,会叫你闻一闻火钳子……这会儿你留点儿神,别叫我把你的胡子给拔了!”

“将军先生们呀!”普加乔夫郑重其事地宣称,“你们好别吵啦。若是奥伦堡的那群狗都在一个绞架下面伸腿蹬蹄子,那没啥不好,可要是我们的公狗自家咬起来,那就糟糕啦。好啦,你们讲和吧。”

“炮仗”跟别洛波罗多夫都没说话,黑着脸互相对视。我看出必须把谈话改变一下,否则结果将对我非常不利,便转向普加乔夫,快活地对他说:“啊!我都忘了谢谢你的马和皮袄啦。要不是你,我到不了城里,就冻死在路上了。”

我的计谋达到了目的,普加乔夫高兴起来了。“善有善报嘛,”他说,一边眨眨眼,又把眼睛眯成一条缝,“现在告诉我,那个姑娘,受施瓦布林侮辱的姑娘,关你啥事情?莫不是年轻小伙子的心上人儿吧,啊?”

“她是我的未婚妻。”我回答普加乔夫,我看出形势已经好转,认为不需要隐瞒真情。

“你的未婚妻!”普加乔夫喊出声来,“干吗你不早说?那咱们来给你办婚事,喝你的喜酒吧!”于是他向别洛波罗多夫说:“你听着,大元帅!我跟他老爷是老朋友啦,咱坐下,吃一顿晚饭,早晨人比晚上聪明。明天咱们瞧瞧,怎么给他安排。”

我真想谢绝他要给予我的这种荣幸,但是毫无办法。两个年轻的哥萨克姑娘,房主人的女儿,铺上了白台布,拿来面包、鱼汤、几瓶葡萄酒和啤酒,我又再一次跟普加乔夫、跟他可怕的同伙们一同进餐了。

我身不由己地参与了这次狂宴,它一直继续到深夜。终于,同席的人都醉倒了。普加乔夫坐在那儿打起盹来;他的伙伴起身要走,他们示意叫我离开他。我跟他们一同出来,“炮仗”吩咐,叫哨兵带我去审讯室,我在那儿见到萨维里奇,他们把我跟他一同关在那里。老仆人看见所发生的一切,真莫明其妙,他连一句话也没问我。他在黑暗里躺下,老是唉声叹气,到后来也打起鼾来,我则陷入沉思,搞得我整夜一分钟也没睡着。

清晨,有人来说普加乔夫叫我去。我去见他,他的前门停着一辆篷车,套了三匹鞑靼马。街上挤满了人。我在门道里遇见普加乔夫;他穿着上路的衣裳,一件皮袄,一顶吉尔吉斯皮帽子。头天晚上一同喝酒的人围在他身边,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跟我昨天夜晚见到的很不相同。普加乔夫愉快地向我问好,带我跟他一同坐进篷车里。

我们上了车。“去白山要塞!”普加乔夫对那个站在那里管着那辆三驾车的宽肩膀的鞑靼人说。我的心猛烈地跳动着,马儿开步了,小铃铛儿响起来,篷车向前飞奔……

“停住!停住!”传来一个我所熟悉的声音,我看见萨维里奇迎我们跑来。普加乔夫叫把车停下。“彼得·安德烈依奇少爷!”老仆人喊叫着说,“别把我,在这把年纪,丢在这儿,跟这伙强……”“啊,老家伙!”普加乔夫对他说,“上帝让咱们又见面啦。呶,去坐在赶车座上吧。”

“谢谢,皇上,谢啦,亲爹!”萨维里奇说,一边坐了上去,“上帝保佑你长命百岁,为你照顾了我,这个老头儿,让我放了心。我一辈子为你祷告上帝,我再也不提那件兔皮袄的事儿啦。”

这件兔皮袄有可能最终把普加乔夫惹得真的发了火。幸亏这位自封为王的人或是没听清,或是不去计较这不识相的暗示。马儿嘚嘚地向前奔;街上的人都停下来,深深地鞠躬。普加乔夫向两旁频频地点头。转眼我们便驶出村庄,在平稳的大道上飞奔。

我这会儿感受如何是可想而知的。过几个小时,我就应该能见到那个我以为已经失去了的姑娘。我想象着我们相逢的时刻……我还想到这个人,这个手中掌握着我的命运的人,他,由于稀奇古怪的巧遇,鬼使神差地跟我有了因缘。我心中放不下这个挺身而出去解救我所爱的姑娘的人,他那轻率冒失的残忍,那嗜血成性的习惯!普加乔夫不知道她就是米罗诺夫上尉的女儿;恶毒的施瓦布林会向他揭发一切的,普加乔夫也会通过其他方式了解真情……那时候玛丽娅·伊凡诺芙娜将会怎样?我浑身发冷,头发都竖立起来了。

忽然普加乔夫打断了我的思索,他问我:

“老爷,请问你在想些啥?”

“怎么能不想呢,”我回答说,“我是一个军官,还是个贵族,昨天还在跟你打仗,可今天跟你乘一辆车同行,而且我终生的幸福都要由你来决定。”

“咋的?”普加乔夫问道,“你害怕啦?”

我回答说,他已宽饶过我的一次罪过,而现在我不仅企望得到他的宽饶,而且还想要他来帮助我。

“你说对啦,你可真说对啦!”自封为王者说,“您瞧见了,我的孩子们都斜着眼睛看你,老头儿今天还非说你是个奸细,该把你吊起来拷问,可我不同意,”他压低了声音又说下去,免得萨维里奇和那个鞑靼人听见他的话,“因为我记得你那杯酒跟你那件兔皮袄。你瞧,我还不是那么一个喝人血的家伙,像你们的弟兄们说的那个样。”

我想起了他占领白山要塞时的情景,可是我认为没有必要跟他争论,便没有回答。

“奥伦堡的人都是怎么说我的?”普加乔夫沉默了一小会,又问我。

“人家说,你这人不大好对付;没啥好说的,你已经声名在外了。”

自封为王者的脸上显出一种得意的自尊。“是呀!”他带着高兴的神情说,“我可是很会打仗的呀。你们在奥伦堡的人知不知道尤塞耶瓦旁边的那一仗[6]?干掉了四十个将军,四支部队当了俘虏。你咋个想法:普鲁士皇帝[7]能跟我较量吗?”

这个强盗的海口让我觉得可笑,“你自己怎么想呢?”我对他说,“你能对付得了腓特烈吗?”

“对付费奥陀尔·费奥陀罗维奇[8]?咋的不行?我不是打败了你们的那些将军吗;他们可是打败了他的。直到今天,我的队伍是运气很好的。给我时间,我还要打到莫斯科去呢。”

“你还想去莫斯科?”

自封为王者稍稍思索了一下,低声地说:“天晓得。我的路窄得很,我不能随心随意。我的孩子们都自作主张,他们是一伙强盗,我非得把耳朵放尖些;一场败仗,他们就会拿我的脑袋去赎自己的脖子的。”

“这就对啦!”我对普加乔夫说,“你若是自己丢开他们岂不更好些,趁早,去求女皇恩赦怎么样?”

普加乔夫一声大笑。“不,”他回答说,“我后悔也晚啦。不会饶了我的。我要一直干到底。谁知道呢?或许能成功也不一定!格利什卡·奥特烈皮耶夫不也当过莫斯科的沙皇吗!”

“那你知道他的下场吗?他被人从窗子里抛出去,砍了头,烧成灰,还把他的骨灰装进大炮里给轰出去!”

“你听着,”普加乔夫带着一种异样的兴奋说,“给你说个故事,我小时候听一个卡尔梅克老婆子说的。有一天,老鹰问乌鸦:‘你说呀,乌鸦子,为啥你在世上能活三百年,可我总共才活三十三年?’‘为的是,老爷呀,’乌鸦回答它,‘你喝鲜血,可我只吃死肉呀。’老鹰想了想:‘咱来试一试,吃同样的东西。’‘好的。’老鹰跟乌鸦飞起来。它们看见一匹死马;它们落下来。乌鸦就啄呀吃呀,夸说好东西呀。老鹰啄一口,再啄一口,就扇扇翅膀,对乌鸦说:‘不行,乌鸦老兄,吃三百年死肉,还不如喝一回鲜血,再听天由命!’这个卡尔梅克的故事咋样呢?”

“有意思,”我回答他,“可是靠当杀人凶犯和强盗活着,依我看,就跟啄死尸一个样。”

普加乔夫惊异地望我一眼,什么也没回答。我们都沉默着,各人陷入自己的沉思。鞑靼人拖长嗓子唱起一支忧郁的歌;萨维里奇在打盹,坐在驾车座上摇晃着身子。篷车在冬季光滑的道路上飞奔……忽然我望见,陡峭的亚伊克河岸上有一座小小的村落,有木栅和一座小钟楼——又过了一刻钟,我们驶进了白山要塞。

[1] 本篇前半部分有别稿,见“别稿四”。

[2] 苏马罗科夫作品中没有这几行诗,似为普希金伪作。

[3] 别洛波罗多夫,这个名字意思是“白胡子”。

[4] 拃,俄国民间量长度的一种方法,指张开的大拇指与食指之间的距离。这里指额头宽,聪明。

[5] 点个火儿,意为施火刑,用火烧灼脚心以逼供。

[6] 那一仗,指1773年,普加乔夫率众于尤塞耶瓦村(距奥伦堡120俄里)附近击败朝廷派去解救奥伦堡的部队。

[7] 普鲁士皇帝,指普鲁士国王腓特烈二世(1712—1786),俄国军队曾于1760年打败他。

[8] 费奥陀尔·费奥陀罗维奇,即腓特烈二世,这是俄国式的人名称呼法,意为“腓特烈的儿子腓特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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