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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走过了花木葱茏

时间:2022-01-2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再再比方说,在她住了一辈子的村庄里,她也会迷路,再不敢擅自外出。她走路小心翼翼。割水稻时,没留心,一刀下去,恨不得剜下她腿上一大块的肉,血流如注。带她进城对身体做全面检查。她高兴地对我说,医生说我没病呢。她只能干坐在我的阳台上,晒太阳,一边望楼下经过的车,一辆一辆地数。在岁月的年轮中,母亲早已走过她的花木葱茏,回到生命的最初。

在岁月的年轮中,母亲早已走过她的花木葱茏,回到生命的最初。

母亲突然变得胆小了。

比方说,天一黑,她就不敢到屋外去。哪怕是在自家家门口,也只是从这间屋子,走到另一间屋子去。而从前,她常常是独自一人,顶着星星,在地里拾棉花,有时能拾上大半夜,浑身落满露珠的清凉。

再比方说,睡觉时她不敢面朝着窗户。窗帘挡得再严实,她也不敢。而从前,破房子里,处处漏风,她挡在外面,像棵大树似的,替我们抵御风寒。

再再比方说,在她住了一辈子的村庄里,她也会迷路,再不敢擅自外出。而从前,弟弟远在南京上学,从未出过远门的她,挎着一大包她做的糯米饼,一个人摸过去,几经辗转,准确无误地抵达弟弟学校门口。

母亲好像在一夕间老下去,她怯弱得近乎懦弱了。她走路小心翼翼。说话小心翼翼。连微笑,也是小心翼翼的。哪里的一声声响,都会惊吓到她。谁的声音稍稍抬高一些,她也会害怕。而从前,她脚下生风,嗓门比谁的都高。和隔壁邻居吵架,她能吵上大半天,硬是把那个五大三粗的邻居,骂得缩回屋子去。

她患了小感冒,头晕目眩,吃不下饭,便以为活不成了,让父亲十万火急招我们兄妹回家。她一脸戚容,躺在病床上,对着我们哭,哭得凄惶极了,雨打风催般的,仿佛生离死别。而从前,她发着高烧,也还能挑着百十斤的担子,在田埂道上健步如飞。割水稻时,没留心,一刀下去,恨不得剜下她腿上一大块的肉,血流如注。她也只是皱皱眉头,一滴泪也没有掉。

带她进城对身体做全面检查。她亦步亦趋跟着我,碎碎念,乖乖呀,给你添麻烦了,给你添麻烦了。检查的片子很快出来了,母亲很紧张,她蜷缩在我身后,眼巴巴瞅着医生。医生拿着她新拍的片子,上看看,下看看,然后慢条斯理说,老人家,你只是感冒了,有点小炎症。你身体好着呢,没啥别的毛病。

母亲不相信地看着医生。医生说,我给你开点消炎药,你吃吃就好了。母亲很乖地点头,使劲点头,她脸上的笑容,像迎春花触着春风,一点一点张开来。她高兴地对我说,医生说我没病呢。

留母亲在我家小住。母亲起初不肯,她放心不下家里的四只羊、两只鸡、一条狗,还有我父亲。你爸一个人在家呢,母亲说。像把一个小小孩丢在家里,她愧疚得很。我们有事要出门去,母亲赶紧跟过来,抢着开门。我说你这是干吗呢?母亲语气坚定地说,我要跟你们出去。我觉得好笑,我说,我们一会儿就回来的。母亲却很固执,一定要跟着。拗不过她,只好带上她。在路上,母亲终于说出她的心声,一个人在你们家,我怕。我万分惊讶,我说大白天的,你怕什么呢?何况这是我家啊。母亲不好意思地笑了,小声嘟哝,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怕。

母亲的爱好不多,她不爱看电视,不爱听音乐,又不识字,书报也看不懂。她只能干坐在我的阳台上,晒太阳,一边望楼下经过的车,一辆一辆地数。我怕她闷得慌,抽空陪她聊天,聊聊村子里新近发生的事,聊聊从前。母亲显得很欢喜,话也多起来,是鱼儿终归大海的样子。说到兴头上,却突然止了,很担心地问我,我没耽误你的时间吧?

夜晚,城里的灯火,才刚刚盛开,母亲就说要睡了。我安顿她睡下,给她塞好被子。她不放心地探出头来问,你不会再出去吧?我答,不出去的,我就守在这里。母亲满意地躺下,笑笑的,笑着笑着,就睡熟了。灯光洒在母亲脸上,像洒下一层橘子粉,母亲那张皱纹密布的脸,看上去又天真又纯净。

我轻轻关了灯,想着,等天亮了,就带她去吃她喜欢吃的自助餐,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在岁月的年轮中,母亲早已走过她的花木葱茏,回到生命的最初。从现在起,我要把她当孩子来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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