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问号

他们是一个村子里的，一家住村头，一家住村尾。他是晴天天亮时出生的，所以叫周晴，他是落雨天的黄昏出生的，所以叫吴雨。

两人其实只差月份，村子又小，所以两人一起从小玩到大，一起读小学，一起读初中，又都因为家境问题，读不起高中，一起外出求活路。

吴雨从小就活络，脑袋瓜子好使，在学校无论是成绩还是人缘都比周晴好。村里人都认为吴雨会比较有出息。

周晴在心里也认可吴雨，所以吴雨做什么，周晴也跟着做什么。吴雨外出卖肥猪菜，周晴也外出卖肥猪菜；吴雨看准了木材生意，周晴也跟着贩卖木材；吴雨贩卖粮食，周晴也跟着贩卖粮食……

吴雨精明能干，从做小生意开始，每次都能抢占先机。可到最后，反而是周晴挣了大钱。开始做肥猪菜和木材生意的那几年，吴雨生意很红火，门庭若市，可开销也大，几年下来，除去成本，其实没挣到多少钱。周晴的生意一开始就不怎么好，也没有广阔的销售渠道，积压了不少货物。但那几年，才刚改革开放，各种货物都稀缺，物价年年涨，什么存货都能卖空，等吴雨折腾几趟回来，周晴的存货已按吴雨的新货价格往外卖了。几年下来，吴雨的腰包似乎并不比周晴鼓。

1990年代，各种政策放得更开了，各种物资的紧缺程度也有所缓解。这时，吴雨看准了粮食市场，开始做大米生意。周晴还是跟着吴雨走。由于粮价基本稳定，粮食又不能长期储存，吴雨认真分析供求关系，积极拓展市场，采取薄利多销的策略，在当地占有了很大的市场份额。

这一段时间吴雨挣了不少钱，而周晴的生意，没什么起色，刚够养家糊口。

到了1998年，当地大水，粮食紧缺，吴雨看准时机从外地抢购了几百吨大米。就在吴雨准备风风火火大赚一笔的时候，国家为了提高农民种粮的积极性，出台了粮食保护价政策。而当地当时的米价高于国家的保护价格，保护价一出，当地米价大跌，粮站开始以保护价向市场出售稻谷和大米。吴雨辛辛苦苦挣了好多年的钱，就这样都贴在了那几百吨大米上。

而周晴，则一直平静地经营着自己的生意。没有大把挣钱，也没有大把赔钱。

2000年以后，城市化进程加快，小城镇建设如火如荼。吴雨看准了建筑市场，用大笔资金投资开办砖窑场。吴雨选择了一个交通便捷，做砖用土非常好的地方开办了自己的砖窑，加上管理有方，做出来的砖结实耐用，很快吴雨的砖在市场上占据了半壁江山。

周晴也开了砖窑，可选址偏僻，生意一直不景气，甚至几度濒临倒闭。

转眼到了2005年，根据上级部门的安排和当地发展的需要，当地进行合村并镇，小城镇建设热火朝天地开展起来了。新建的楼房街道都需要大量红砖。吴雨的砖质量好，运输方便，早在年初就被预订完了。大量的建设用砖不可能等吴雨扩大生产规模来满足，急着建房的人家也不可能因为吴雨的砖好而等到来年。这样年底时，周晴的砖场热闹了起来，几年来没卖出去的堆积成山的砖头都被卖空了。而且周晴年初没接到订单，所以以前的存砖和这一年的新砖，都是按一天天看涨的市场价卖出去的。年尾一块砖的价比年头涨了好几分钱！

这一年，吴雨的砖是以年头的价格被人买空的，一块砖才赚一两分钱，而周晴每一块砖平均下来要赚个五六分钱。前几年没卖出去的砖更是为他挣了大钱。吴雨几年来的辛苦经营，虽然挣了不少，可还是被周晴一下子鼓起来的腰包比了下去。

这一年，周晴买了村里的第一辆轿车。周晴的儿子要娶吴雨的女儿，这部轿车就是周晴家用来娶媳妇用的。

周晴去找吴雨商量儿女婚事的时候，吴雨正蹲在村口的小河边抽闷烟。

吴雨对周晴看了半天。好像眼前坐着的这位，并不是和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又做了一辈子生意对头的周晴。吴雨想自己无论从哪一点来看，都比周晴强，可怎么每一次到了最后，周晴都是大赢家，而自己只是陪人家玩了一场游戏呢？吴雨实在想不明白。

周晴也能猜透吴雨的心思。周晴说，以后都是亲家了，想这么多干吗？很多事情，谁能真的说得清楚呢，能干的抢先机，不能干的就只能等时机，但都是过到哪里算哪里，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了。

但吴雨还是一言不发，低头抽着闷烟。周晴也跟着吴雨抽烟。两个都已过知天命之年的老家伙，坐在村口的小河边，身影被夕阳拉到悠悠流淌的河水里，变成了两个弯曲无言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