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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家山的合抱枫

时间:2022-01-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吟诵这首雄壮、豪迈的歌谣,就能唤起人们对柳家山合抱枫的向往,多少怀念,多少憧憬,一齐涌上心头……柳家山那两株高大的合抱枫,在朦胧的夜色中,真像是两尊披着盔甲的古代将军,威武地站在山峰。他的家住在合抱枫西南边只有两百步地的小平房里。红军部队要到柳家山扎营的消息一传开,人人脸上露出笑容,心里甜滋滋的,有说不出的高兴与激动。这是柳家山村的人从来没有见过的。

(报告文学)

重重山,叠叠峰,

柳家山挺立两株合抱枫;

债累累,租税重,

千心万眼盼红军。

合抱枫,姿态雄,

千年生根摆不动;

穷人众,力量宏,

红军带领万人从。

万人众,红军红,

柳家山下灭“国军”;

合包枫,年年红,

火烧山头遍地红!

这一首红色歌谣,多少年一直在浙闽边界广为流传。吟诵这首雄壮、豪迈的歌谣,就能唤起人们对柳家山合抱枫的向往,多少怀念,多少憧憬,一齐涌上心头……

为什么柳家山的合抱枫有这么强大的吸引人的力量?因为她有一段不平常的斗争故事——

1936年6月上旬的一个半夜,天上疏星点点,在浙闽边界崇山峻岭的密林中,有两个人在赶路,翻过一座山梁又一座山梁,绕过一个山坳又一个山坳,脚步是轻快的,几乎听不见声音,只有警觉的不知名的山间的小鸟听到脚音有时惊叫一声,在密林里展翅飞窜,随即有几片树叶飘下来。

柳家山那两株高大的合抱枫,在朦胧的夜色中,真像是两尊披着盔甲的古代将军,威武地站在山峰。当这两个赶路的人在岭脚望见它们时,心头一阵暖和,长途跋涉的疲劳一下子都消除了。

“合抱枫就在岭头,快到目的地了。”地下交通员吴荣膺欣喜的说:“老廖,你离开老家有多久呀?”

“一年多了,我是去年清明节第二天带着干粮离开老家的。进泰顺参加咱们的红军,也有几个月了。”廖恩明边走边回答,解开衣襟,袒露着胸脯散热气。他胸很宽,肩很平,四方脸,是个魁梧的身材。

“先到家里看看老母亲吧。”

“不,离开家后,我们的同志还经常到这一带工作。听说村里的赤卫队和妇女协会待我的母亲很好,什么困难都解决了。反正这次来有一段时间住,还是先到阿存家里去,我们的任务很紧。”

阿存是赤卫队员。他的家住在合抱枫西南边只有两百步地的小平房里。当廖恩明和吴荣膺来到他的房前时,村里已听到头遍鸡啼,“喔喔喔,喔喔喔”鸡鸣声此起彼伏,寂静的山村被唤醒了。

吴荣膺到阿存家叫门,廖恩明随后。不到一分钟,房里的菜油灯亮了,阿存来开门了。

“老吴,是你。”一见廖恩明,阿存更是喜出望外,双手亲热地把他的肩膀抓住,久久不放。“阿明,你回来了,真高兴,像天上掉下来一样。”阿存让廖恩明和吴荣膺坐在有靠背的竹椅上,自己顺手拿来一只小木凳坐在恩明身旁。

廖恩明讲了自己参加红军后学习和生活的一些情况,又问了村里的情况:如赤卫队的训练活动怎么样啦,妇女有没有打草鞋送给红军啦,村里有没有过生疏的人啦,等等。阿存都一一作了回答,而且眼睁睁地望着恩明的脸,打量着,思考着:一年多的变化真大,恩明已是一位了不起的红军战士了!阿存便好奇地问:

“阿明,听说红军会飞,有没有这回事?”

恩明看了阿存一眼,笑笑,没有作正面回答。老吴接着说:

“这看你怎么说,像我们这些山头乡下的矮屋,红军飞檐走壁是没有问题的。要不是这样,不久前,在泰顺和福鼎,国民党的军队为什么会被我们红军打得落花流水呢!”

“是的,是的,讲得挺有道理。我们这里也听说过了,不过到现在还不知道详细情形,你俩讲讲吧。”

老吴正要说下去,妇女协会的春香进来了,另外还有二三个赤卫队员也进来了,大家互相让坐、问好,半间小平屋像煮沸了的锅,热腾腾的。

晨曦已经透进纸糊的木栅窗,坐在窗旁的廖恩明显得威武、英俊。他说:“关于红军是不是会飞的事情,等以后再慢慢地说吧。现在有个任务想跟大家商量一下。就是我们红军部队要从泰顺拉到柳家山来,跟大家一起闹革命。请大家帮助准备住的地方。”

“有多少人?”春香小声地问。

“这可不能告诉你,这是军事秘密。”一个赤卫队员不客气地说。

“我又不会做特务,想打听红军的底细。我是想知道,多少人煮多少饭,安排多少床位。”春香多少感到不大有意思,双颊涨得绯红。

老廖说:“这不要紧,都是自己的同志。红军一来,这里方圆数十里路内的游击队、赤卫队、地下革命同志,四面八方的人马都会来,我们就这里的房屋尽量安排好啦!”

接着廖恩明和吴荣膺二人就把粟裕、刘英同志在江西怎样突破蒋介石的“围剿”组成红军七军团挺进师;如何经过千辛万苦于1935年10月间来到浙南,不久组成了闽浙边临时省委;粟裕、刘英同志如何善于指挥作战,又是怎么一个模样的人,都简要地讲了一番。最后老廖深情地说:“真不巧,刘英同志在安徽潭家桥对敌斗争中右手受了重伤,中指不能动弹,现在他写字是大拇指和食指捏着钢笔写的,但写起字来,可真流利。”他还用手指比划着,摆着写文章的架势。

“我们共产党和红军领导人,个个都是文武全才!”阿存说。

他们又商量了一阵,分头去安排住处了。

红军部队要到柳家山扎营的消息一传开,人人脸上露出笑容,心里甜滋滋的,有说不出的高兴与激动。整个村子像迎接新年一样,忙开了。有的从房屋中搬出堆放着的农具,洗了板壁,打扫得干干净净;有的腾出房间让给红军住,自己打算睡到楼阁去;有的拿着锄头在村头填路,把不平的泥路路面铲平,把石头块路上动摇的石块填实;有的腾出桌子、椅子、盆碗,摆在厅堂让红军学习、就膳。

第二天清晨,柳家山村子东面前沿那两株双人合抱的枫树,那带着晶莹露珠的树叶,在金红的初升的太阳照耀下,金灿灿,那么雄伟,何等壮观。那巨大的树冠,就像两根火炬,在群山的主峰上举起,令人心神振奋。

粟裕、刘英同志率领的红军七军团挺进师已经在柳家山驻扎下来,全村十二个小厅堂几乎都住着红军,整齐地放着武器,武器可真好啊,有重机枪,有轻机枪,有上了雪亮刺刀的长枪,还有挂着红彩绸的军号。子弹一箱箱地堆在一旁,子弹袋整齐地挂在一起。这是柳家山村的人从来没有见过的。大家三三五五地转着看热闹,议论着:昨天夜里,盼望红军来,等了很久很久才睡,想不到今天一早起来,红军已进村驻扎下来,有的迟起的人恐怕到现在还不知道哩!红军真有飞天的本事,神不知,鬼不觉,一下子就来了。

村里的赤卫队和妇女们真是忙得不可开交。廖恩明、吴荣膺和阿存一班人从合抱枫树那边走过来,看见一群孩子转着重机枪问这问那。阿存便假装认真地说:“这是一头铁打的老虎,会咬人的,不能乱动。一动,可不是开玩笑的。”

小孩子们面面相觑,互相投射着惊奇的目光。

廖恩明和蔼地说:“这就叫重机枪,真的会咬人的,咬的是反动派。你们这班孩子,乖乖的,不会咬你们的。”

孩子们频频点头,笑吟吟的。有个孩子亲热地对红军说:“老虎有什么可怕,我们这里做的土炮可比老虎还厉害呢。”

大家哈哈大笑一阵,真是军民亲如一家人!

红军进村后,村子里一下子增加了好几百人,吃水的问题就来了。原先他们用的都是小水井或小水窟,虽然它源长水满,但一担接一担地挑,没有多少时间水就浊了。像合抱枫旁的小山坡下有一股泉水,泉汩汩地流,常年不断,泉水的出口处便形成一个圆形的小水窟,水窟旁边长满野草和青苔。小水窟便是个自然井。这个自然井就在村子的中心。当时红军部队炊事班,为了便利部队的生活,也便利群众的生活,打算就这个水窟挖个大井。但是当地有的群众有不同的看法,认为红军从泰顺翻山越岭刚到这里,太辛苦了。村里的人忙这忙那,一时还腾不出人手来。现在把这个水窟挖了,这两天的用水更成问题,还是慢一点挖好。况且山里有的是水,不过要往远一点的地方挑就是了。要挖不挖,一时还定不下来。于是,廖恩明就把这些情况一五一十地向粟裕、刘英同志作了汇报,最后说:“首长,情况就是这样,你说该怎么办呢?”

粟裕同志听了廖恩明的回报,双眼炯炯有神,脸上泛起笑意,恳切地说:“前人种树后人凉。像这两株合抱枫谁知道是什么时候种,或许是一百年以前种的。没有前人种这两株树,我们后人哪来得乘凉呀。”他停了一下,接着又说:“挖井也一样,不光是为了我们这一代人。挖了井,子子孙孙都可以用,还是动手挖好。”

刘英同志也说:“听说村里有的群众不同意我们马上挖井,这是他们爱护红军的具体表现,我们的群众多好啊!只要我们耐心地去说服,他们不会有意见的,我完全同意粟裕同志的意见,挖!”

挖井在进行,军民共同在战斗。挖的挖,抬的抬,挑的挑,人来人往,像串马灯一般。正当大家干得是热火的时候,春香和另一位中年妇女用箩筐抬着一小缸的热茶,放在合抱枫下的一块石板上。

春香大声喊着:“同志们你们辛苦了。我们柳家山山高岭峻,没有什么好的,只有水最好,不用放糖,甜津津的,歇一歇,喝一碗吧!”

“你们这里水好人更好,谢谢你们啦!”一位中年红军说。还有几位红军应和着。

“我们这是自采的茶,自砍的柴,一碗清茶算什么,你们红军为我们挖井,可要谢谢你们呐!”那个帮着春香抬茶的中年妇女,边说边掀开篾编的缸盖,热气腾腾而起,散发着清新浓郁的新茶气味。

廖恩明听了这中年妇女这段热乎乎的话语,感到很奇怪,远远看着好面熟,仔细端详又陌生,就问阿存:“这个嫂子是谁,怎么都没有见过?”

阿存犹豫了一下,似乎立即说不出来,还是吴荣膺人面熟,抢先道:“这是阿掌嫂,庄其掌的老婆,家就住在黎尾树村。”

“老吴,你的头脑真封建,还是谁的老婆,谁的嫂子,难道妇女就不能有自己的名字吗?”春香看了老吴一眼。

“我从来不知道她的名字,叫啥?”老吴又问。

“叫梅英,你说好不好听?”

“真好听,比你春香好听得多了。”

春香爽朗地说:“你再不要叫我春香,改为春英了。你还知道我们八姐妹闹革命的事吗?”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老吴摸不着头脑,其他的人也感到很稀奇。只有阿存消息灵通,略知一二。

原来,春香有七个最知心的姐妹,都是十八、九岁,二十多岁,最大的其掌嫂也只有三十出头。她们都是石壁缝里长出的野草,无名无姓。根据山头人的老规矩,未出嫁时,叫什么“大某”、“二某”、“三某”,出嫁了就跟着她的丈夫叫什么嫂什么嫂了,养了儿女,就叫她是谁的妈,谁的娘死了,是姓王的在神牌上写个“王氏”,是姓林的就写个“林氏”,一辈子没有自己的名字,妇女多苦啊!自从这里来了红军以后,妇女们多少懂得了一些翻身求解放的道理,也参加了一些活动。听到红军部队要到柳家山驻扎,这八个妇女高兴极了,便汇集到一个山间小庙里,立了香案,跪在地上发愿:要跟共产党、红军闹革命,永远不变心!同时,每个人号了一个名字,什么梅英啦,月英啦,兰英啦,秋英啦,秀英啦,桂英啦,玉英啦,春香也就干脆改为春英了。

“是黎尾树村的,怎么也送茶水来啦?”一位红军搭腔。

“干革命分什么这村那村,你们红军也不是五湖四海汇拢来的吗?”春英尽力解释,深怕梅英没趣味。没料到梅英胆子倒不小,高声地说:“你们不要在门缝里看人,把我们妇女看扁了,挖挖抬抬我们妇女也不认输!”

春英和梅英也加人了挖井的行列,挖井在欢乐、紧张的气氛中继续进行。

由于军民的共同劳动,水井挖得更大更深了,井旁砌起了方块石,井底铺上鹅蛋石,井口嵌上了长石板,圆形的小水窟改为长方形的大水井了,井旁小山坡一级一级地铺上了石板修了一条小岭。为了便于提水,有一位红军战士还特地从树林中砍来一根小树叉,截去不需要的树叶,精心制作一把木钩,放在井旁,让大家用木钩打水。红军群众心连心,想得多么周到!

方方的红军井映着合抱枫的倒影,显得更加幽静、深邃。合抱枫干壮根深,浓荫覆盖,保持了井水格外清冽;红军井冬暖夏凉,长年不涸,滋润着枫树不断壮大。合抱枫下,军民共饮一井水,共尝战斗生活的甘甜!

红军部队来到柳家山以后,粟裕、刘英同志支持召开了浙闽边区干部会议,革命形势发展很快。那是闽浙边临时省委成立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会议。会议学习了我党1935年“八一”宣言,大家对蒋介石坚持的“抗日必先剿共,攘外必先安内”的反动政策,一再向红军进攻的罪恶行为感到无比愤慨。根据“八一”宣言精神,起草、分发了《告闽浙边各界人民书》。红军带领万人众,以合抱枫为中心,方圆数十里的山山岭岭的人民群众站起来了,投入了如火如荼的斗争。

在合抱枫下,成立了土地调查委员会,组织了抗租团、肃反队、贫农团。在党和红军的领导下,商议如何开展分青苗、分田地、抗租抗税的斗争,研究如何为红色根据地做好保卫工作。他们谈论着歼敌的策略,斗敌的方法。制造土枪、土炮,磨着梭标、匕首。在合抱枫下,红军战士给妇女和儿童们教唱红军歌。赤卫队员将写着“打土豪劣绅”、“反对贪官污吏”、“反对苛捐杂税”等标语,送进敌统区,张贴在街头巷尾,甚至巧妙地张贴在敌人机关里。柳家山的合抱枫,度过了风风雨雨几百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世面,她与革命斗争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了。

为了进一步发动群众,歼灭敌人,巩固柳家山这块红色根据地,粟裕、刘英同志集中广大红军干部、战士和赤色群众的智慧和力量,经过精密的筹划,部署了一次诱敌深入,狠狠打击敌人的作战方案。

1936年7月11日,红军战士准备在合抱枫下演出“文明戏”,这是这里盘古开天以来第一次演戏。廖恩明忙着带领群众在合抱枫前的场地上搭了戏台。地下交通员从离这里二十里路的埔坪地方,租来了两盏煤气灯,放在箩筐里挑到柳家山。妇女们,特别是“八姐妹”到附近各个村子借衣服物品,为红军演出“文明戏”准备简陋的服装道具。

夜幕降临了。柳家山锣鼓喧天,灯光明亮,一片欢腾。“文明戏”演出了《抓丁苦》《送郎当红军》等节目,表达了人民群众的思想感情,给观众以无比亲切的感受。台上台下,息息相关,悠扬的歌声传得很远很远。

红军在合抱枫下演出“文明戏”的消息一下子传开了。方圆数十里,穷苦人民欢欣鼓舞,土豪劣绅心惊胆跳。

驻在矾山镇高南山脚的国民党反动派——“平阳民团”和驻在桥墩门国民党驻军,得到这个消息,纷纷议论起来。

有的说:“红军敢公开在柳家山演戏,他们的实力可真不错。”

有的说:“柳家山离矾山只不过三四十里。唉!这样下去,恐怕连矾山也保不住!”

“共军一贯来是秘密活动,神出鬼没,他们公然在柳家山演戏,无非是虚张声势,稳住阵脚。”姓葛的敌连长话虽然讲得这样轻松,毫不在乎,心情却是十分沉重。原先“平阳民团”经常在桥墩门、南宋洋、埔坪一带巡逻,有时也在那边小住几天。这次为了探明底细,见机行事,姓葛的决定立即把全连人马拉到南宋洋北山街,同时派出几个士兵,化装成老百姓,到通向柳家山的几条山路向过路行人打听情况。

从柳家山那个方向来的挑柴的人翘着大拇指把红军演“文明戏”描画得有声有色,简直把它说得比这里经常上演的京剧、瓯剧还好看,末尾都感叹地说:“真可惜,红军的队伍全部开走了,不是到福建就是进泰顺,再也看不到‘文明戏’了。”

姓葛的接到几次听到类似这样的情报,一点也不感兴趣。他坐在破旧的太师椅上歪着头光吸烟:“哼,假象,空城计,骗得了人家,可骗不了我老葛。”

傍晚,一个垢面蓬头带着几分醉意的人,踉踉跄跄地跨进了门,他是最迟回来回报的一个便衣。他恭恭敬敬地对姓葛的说:“连长,有情况。”

“他妈的,喝酒酩酊大醉,酒气冲天,还能弄到什么情况吗?今天出去搞什么鬼名堂,要老老实实地讲来!”

“连长,正因为是今天花了钱在小店里喝了酒,才得到真实情报。”不等姓葛的表示态度,这个垢面蓬头的便衣便接下去讲了:“红军已经撤出柳家山进泰顺山底去了。他们不甘心离开整个地势险要的柳家山,想保住地盘,还留下一个排的兵力隐蔽在那里。为了虚张声势,使我们国军不敢进去,所以才演‘文明戏’呢。”

“这些情况是从那里来的?”姓葛的听着回报,稍加思索,认为刚才回报情形是最有可能的,便让这个便衣讲下去。

“我是在小店里听一个姓陈的人说的,他也在喝酒。柳家山有他的亲戚,他去看过文明戏。今天一早他亲眼看到红军撤走,什么机关枪啦、步枪啦、炮啦都搬走了。至于隐蔽兵力一节,老陈是听一个当过红军秘密交通员的人说的。根据老陈自己所见所闻分析,柳家山只有那几幢房子,隐蔽下来的红军一定很少,且武器一定很差。”

姓葛的心想:红军大部队在柳家山,当然不能有眼不识泰山,盲目行动。红军全部撤走,到柳家山搜查一番,没有什么意思,也领不了大功。只有趁主力撤走,还剩少数人,我们突然来个“围剿”,割它几个红军人头,缴它几条枪,才显示出我姓葛的厉害。到时候,晋级受奖,我当然是排第一名的。想到这里,姓葛的全身的细胞都活跃起来,笑眯眯地说:“好兄弟,到时候还请你干一杯!”

接着姓葛的又向经常给“国军”通风报信,带路进攻红军的李新池那里打听一番,情报也大体一致。于是,他心里踏实了,一面通知班排长在晚饭后开紧急会议,研究有关作战事宜;一面命令全连士兵在晚饭后立即和衣就寝,等待执行命令。

静谧安详的柳家山村,已经作了充分准备。红军在赤色群众中安下了无数的“千里眼”、“顺风耳”。柳家山有半岭、头坑岭、溪尾岭、石将军岭等四条险峻的山岭通出去。这四条岭,如古代将军的腰带挂下去,连接着蜿蜒曲折的小路,飘向远方。四个岭头就是四个关隘,如今都放岗哨,布置了兵力。在参天的合抱枫上,红军利用她那粗大的树干和茂密的枫叶作为掩护,投立嘹望哨,红军战士和赤卫队员轮流放哨。通向熊岭、桥墩门、南宋洋、矾山那路岗哨,放了好几层,在茫茫的夜色中,无数双智慧的眼睛放射出警惕的光芒。

赤卫队员准备了长矛、短刀、土炮,把土炮、土地雷安置在需要的地方。特别是那尊用树干做炮筒的土炮,安放在合抱枫东向的山腰,炮口朝着熊岭、南宋洋,显得格外威武、雄壮。

阵阵夜风,一弯明月,山村一片寂静,只有合抱枫东边那幢平屋还亮着灯。那是粟裕、刘英、龙跃、林辉山、郑丹甫、吴毓等同志在分析当时局势,不时传出爽朗的笑声。

“吴荣膺同志今天到南宋洋去,为什么现在还未见回来?”身材稍高的刘英同志站立起来,瘦削的脸上显示出严肃的表情,似乎暗暗地担心老吴的安全。

龙跃同志接着说:“老吴是南宋洋本地人,他从小就在山沟里长大。当了党的地下交通员,又经常在这一带活动,这一带山路,他比自己的指纹还熟悉,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路。而且,他经历多次艰难与险阻的考验,完成任务是有把握的。”

正说间,当警卫员的“红小鬼”拉着老吴进屋来了。

粟裕、刘英、龙跃、林辉山、郑丹甫、吴毓等同志都站立起来,一一和老吴握手。

刘英同志亲切地说:“看,满身大汗,辛苦了,老吴先休息一会吧。”接着又给“红小鬼”暗示一下,叫他去设法弄点吃的东西。另一位同志给他倒了一碗冷红茶,让他坐下来。

老吴一口气把这碗茶喝完,笑着说:“刘英同志,我们这个红色情报网可真灵。我们这里开关一扭,情报就像长了翅膀的鸟儿,飞向四面八方。今天,南宋洋、矾山一带,都说我们红军全部撤走了。敌人派出便衣特务,也拼命抓我方的情报,他们以为我们这里只留下一个排的兵力。”

大家相互瞅瞅,会意地笑了。

老吴缓步走到粟裕同志身旁,挨着桌边那张小木凳坐下来,从衣角里挖出一封折叠得很小的密信递给粟裕同志:“这是矾山交通站的密信,从南宋洋接头处转送过来的。粟裕同志,你看吧。”

在微弱的灯光下,粟裕同志细心地剥开已被汗水沾湿的密信,全神贯注地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小字。他陷入深深的思考,从他坚决的表情,深邃的目光,同志们可以看出,情况来得紧迫,或许一场激烈的战斗即将到来。看罢,粟裕同志把字条放在桌面,示意其他志同传阅,然后镇静地说:“果然不出我所料,姓葛的这群小鱼已经吃饵上钩,那我们就按原方案进行,站在高处,抓住鱼网的纲,把网远远地撒开去,等这群大大小小的鱼儿游过来,把纲一抓,将敌人一网打尽!”粟裕同志一边有劲地说着,一边用双手形象地比划着,似有千钧力,把所有敌人紧紧地捏在手心。

1936年7月13日清早,疏星还未隐去,山峦间朝雾很重,敌“平阳民团”一个连,在姓葛的连长带领下,鬼鬼祟祟地从南宋洋向柳家山方向出动了。

这一次出动,姓葛的服装穿得蛮整齐,绑腿打得特别紧,一上路,他耀武扬威地走在队伍前面。他心里想:人家说共产党、红军那么厉害,我看倒不一定。曾有一次红军突然袭击矾山,激战一场,结果还是退了,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在回忆中他感到自信。昨夜,他曾给县里通过电话。此刻敌团参谋长的话又响在耳旁:“老葛,你是个为‘党国’效劳的人,这次得胜回来,保证晋级,还重重有赏。”于是,姓葛的加快了步伐,还催着这七零八落的队伍赶路。

爬上山岭的时候,姓葛的心中不禁担忧起来,是啊,不久前,在泰顺白姑庵的深山中,国民党“正规军”被红军打得乱七八糟的消息,谁不清楚,况且这里的山路是这么险峻、崎岖,该如何应付今天这场战斗?姓葛的感到双腿十分沉重了。但当他一想到柳家山只有一个排的红军,全是辣椒也不辣,没有什么了不起,这次飞黄腾达的机会万万不可错过,因而又强打起精神继续行进。

翻了几座山,来到熊岭村半山坳里的南山地方,看见一个头戴箬笠的人在蕃薯地里除草,锄头一上一下闪着银光。他就是叶登甘,一个苦出身的农民。他和妻子都热爱红军,经常送东西到柳家山去,也在那里听过革命道理。

敌人想找个熟悉柳家山地形的人带路,看到叶登甘,断定他是当地人,马上有几个敌兵向他包围过来,气势汹汹地用刺刀逼着他:“他妈的,快,快给我们带路!”

叶登甘被弄得莫名其妙,一言不发。姓葛的看看不是办法,忙走上前去,命令士兵们把刺刀放下,假装和气地对叶登甘说:“你先歇歇,我有话问你。”

叶登甘放下了锄头,瞟了他们一眼,心中有数了。

“这里离柳家山还有多少路?”

“可远得很哩。”

“胡说八道,前面那个大山头不就是吗?”

“我们这里有王家山、柳家山,有好几个什么家山的,你们没有讲清楚。”

“住过红军的柳家山,谁不知道!”

“你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

“快给我拣一条平时不大有人走的小路到柳家山去。到时候不会亏待你的。”

“老总,我得干活,一家六口,就靠我这一把锄头。我给你们指一条路走。呶,就从前面山脚那丛竹林边上山,转过那块大岩石……再上……”叶登甘已经意识到敌人要去围剿红军,就指手划脚地讲下去,想千方百计应付过去,自己好脱身兜个圈到柳家山报信。

“妈的,眼睛睁开一点,别自己找自己麻烦!”姓葛的满脸横肉,凶恶地喝道。

“好,就让我带路吧。老总,可我早饭还没有吃,让我回去吃早餐饭就来,你可以派两个弟兄跟我去。”叶登甘考虑到自己不好脱身,想关照妻子赶到柳家山通个消息,所以又借故这样说。

姓葛的家伙非常狡猾,坚决不同意他回家一下,便用驳壳枪顶着他的背后,强迫他马上带路前进。

叶登甘镇静地走着,走着,脑子里像路旁湍急的溪流,翻腾不休。从这个方向前进,通向柳家山有两条路,一条从熊岭村往西,跨过小溪的碇步,到山脚,从半岭上去。半岭相当险峻,像一把利剑从两座大山间劈下来。山岭两旁长满杂树、荆棘、野草。走这一条路,山上的红军可以掌握山下的动态,便于应付。另一条路是从起伏的山峦迂回下山,比较隐蔽,不容易被红军发现,这对敌人有利,这条路万万不能走。而从半山岭上去,就是把敌人引到死亡的道路,自己也难免有生命危险。这怎么办呢?叶登甘想到共产党、红军是为我们穷人求翻身的恩人,于是暗自下了决心,从半岭上山,天大的风险也要冒!

走出熊岭村,跨过小溪,绕过一座庙宇,前面山上有两株高耸入云的枫树,半岭就在眼前。叶登甘若无其事地在队伍前面走,心情是沉重的,巴不得马上就上得山去,让“国军”被打得焦头烂额。跟在队伍后边的那个姓葛的家伙,看见前面两山对峙,山岭又窄又陡,吓得全身发毛都根根竖起来,急忙冲到队伍前面,突然狂叫起来:“站住!站住!他妈的,赶快集中到路边庙宇里,走,快!否则,我就揍死你。”

士兵们早已提心吊胆,缩手缩脚,不敢前进,突然听到这种喊声,慌得团团转,你挤我推,争先恐后地钻进路旁庙宇。

叶登甘走到上岭没有几步拐弯的地方,回头一瞅,队伍一片混乱,叫的叫,骂的骂,他便乘机窜进路旁草丛,隐没在树林中。他像一只雄健而敏捷的小山鹿,直奔柳家山去了。

等到队伍在庙宇里集中站定,发现叶登甘已经跑了。姓葛的气得大骂士兵:“他妈的,饭桶,这么多人管不了他,真是岂有此理,待老子打了胜仗,一定要抽他的筋,剥他的皮,才会知道我姓葛的厉害。”

这座庙宇,是四合院,中堂颇高大宽敞,一连人马扎住在这里是很不错的。但是姓葛的分析,刚才逃走的那个农民可能是赤化分子,准定会去通风报信,那住在庙宇里,面对虎口,正好让红军一口吃掉。他胆怯地走出门外,拿起望远镜一瞧,两座山峰像两只大老虎似地向他猛扑过来,自己已经进入虎口。还好,山上还没有任何动静。他强忍住惧怕的心情,咳嗽一声清一清嗓子,用低沉的语调说:“这里是死地,快给我走,快走!”一支没精打采的队伍避开半岭向右侧一个山腰拉过去了。

清晨,乳白色的雾气缭绕在山腰,山林青翠欲滴,空气特别清新,柳家山的合抱枫像长在缥缈的天际,显得更加高大、威严。

敌人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红军、赤卫队和赤色群众编织的红色情报网。合抱枫上的嘹望哨一直注视着敌人的动态。红军与赤色群众紧密配合,以合抱枫为中心,撒下了天罗地网。

粟裕、刘英等同志善于运用伏击战术歼灭敌人。敌人沿着较为平坦的山势摸索前进,兜圈子上了柳家山。潜伏在山头的红军,用望远镜看到,敌人只有步枪,没有机枪,个个喜在心头,跃跃欲试,恨不得马上就开枪射击。但还未得到命令,不能轻易动手。

敌人取小径从王家坟墓一旁上来,在接近山坡的时候,看看山上毫无声息,如入无人之境。姓葛的又喜又惊,喜的是共军可能真的撤光了;惊的是万一中了伏击就不妙了。为了试探真情,敌人朝空中打了几枪。枪声划破山间的寂静,只是惊飞了一群鸟儿,敌人一点也没有禁忌,大模大样地从王家坟墓头爬上来。

红军部队潜伏着,还是不动手。阿存拿着一根梭镖埋伏在红军部队旁边的大石块后面,从竹林缝里望出去,急得差一点喊出来,为什么红军还不开枪还击呢?

廖恩明是本地人,地形熟悉。他带领三十多名游击队员,个个年青力壮,在山上连续行军三天三夜也不会感到疲劳的。这次他这支队伍的任务,是断敌人的后路。听到突然的枪声,他们以为战斗已经打响,但没有听到还枪,感到很奇怪,立即将队伍沿山边小路拉到另一条岭边,重新埋伏下来。

当敌人零零落落的队伍爬上山岭,离红军潜伏地大约只有一百米左右时,一位红军连长朝粟裕同志的脸上瞅瞅,意思是等待他的命令。粟裕同志镇静地点点头,表示是时候了。那位红军连长立即下了命令:“同志们,狠狠打!”

敌人死的死,伤的伤,像滚西瓜似的滚下王家墓头。姓葛的连忙指挥一部分士兵匍伏下来,集中火力猛烈地向山坳射击,掩护着其他打散的士兵,顺着山势分成左右两路插向叠石山坳前的高地,企图夺取这个高地作为依托。敌人在将爬到这地个高地的时候,突然间,一阵猛烈的机枪像暴雨一般从叠石山的高处倾泻下来,有几个敌人骨碌碌滚下山坡,摔到乱石沟里,有一个敌人想拼命攀上石砍,窜进密林逃命,攀了一半,一颗子弹穿过他的胸膛,仰翻下来。这时敌群中冒起一股股浓烟,尘土飞扬。可是敌人还不甘心死亡,负隅顽抗,想不到背后熊岭村这边的枪又响了。这是鼎平县的游击队,为了配合战斗,刚从藻溪草白沟赶回来。姓葛的一瞧前后夹攻,心里十分惊慌。他连忙挥着驳壳枪,狂吠几声,往西面黎尾臭村方向窜去。没有走多少路,都听到喊声枪声,被廖恩明同志率领的游击队堵住。姓葛的跑得筋疲力尽,暗暗叫苦:“完了,四面都是老共的伏兵,这一下子要上西天了!”

这时红军,赤卫队除留部分切断敌人退路,截阻增援之敌以外,其余各路奉命追击,向敌人逃跑的方向团团包围起来,喊杀声从周围各个山头雷动般地响起,此起彼落,震撼山谷。吓得姓葛的把头紧紧地缩在脖子里,浑身打颤。他偷偷地抬头向四面探望,只见四周各个山头都是黑压压的人群,有的找着红缨枪,有的拿着大刀,有的拿着扁担,大家都跟在强大红军后面,像中秋狂潮一般往山脚下猛冲来。敌兵仿佛是一群受了惊的鸭子,向山沟里、溪涧里、坟墓里、山岩间拼命乱逃乱窜,互相冲撞,自相践踏,发出一片恐怖的哀嚎,姓葛的更像一只受伤的野猪,拼着浑身的力气,向长满荆棘的山坳深处钻了进去。

喊杀声越来越近,包围圈越缩越小,敌兵个个惊慌失措,完全处于绝境。

“缴枪不杀!缴枪不杀”“红军优待俘虏!红军优待俘虏!”敌人在绝望中听到这种喊声,感到格外亲切动心。他们当中,有的有气无力地靠在大树干上,满脸是泥巴;有的跪在梯田的烂泥里,露出大半截湿淋淋的上身;有的从坟洞里爬出来,头上粘着蜘蛛网;有的缩成一团,哭着哀求饶命……他们都纷纷放下武器,举起双手投降。

经过一个多钟头的紧张战斗,敌人的队伍全部垮了,投降了。共缴来六十多根长枪,一百多颗手榴弹,三支手枪和无数发子弹,抓来了六十多名俘虏(后来每人发给五个银元路费,遣送他们回家去)。红军、赤卫队把俘虏带到合抱枫下,很多妇女、老人、小孩从四面八方赶来看热闹,合抱枫下成为欢乐的沸腾的海洋。

这时候,叶登甘挤在人群当中,把俘虏一个一个仔细看过。突然,他似乎发现了什么,跑了过来,对着一个俘虏喝道:“把头抬起来!”那个俘虏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盯着看了一会,却自言自语地说:“呦,怎么不是!”接着又是一个一个地看了过去。战士们和周围群众都觉得非常奇怪,只见他把所有的俘虏都看遍了的时候,愤愤地说:“那个军官不见了,漏网了,快追,快追,我认得那个家伙!”

红军和赤卫队正在清理战场,叶登甘自信地追赶上去。

姓葛的钻进长满荆棘的山坳以后,像一条毒蛇往没有枪声的方向钻,脸被芒草割破了,渗出了血丝;手被野棘割裂了,刺心地痛。后来听到枪声渐渐疏远了,平息了,总算逃出了包围圈。他偷偷摸摸地潜入了黎山顶的一个村庄——黎尾溴村背后的树林里。他转过头来看看,山峦起伏,柳家山那两株合抱枫屹立在远处山峰上,才嘘了一口长气,在大树脚的草地上歇下来,暗暗地庆幸自己死里逃生。他想:俗话说“大患不死,必有后福”,我这一下不死,将来定有好日子过,升官发财在等着我呢。可是,一想到全连被歼,只剩自己一人,回去如何交差,不禁条条神经又紧张起来。最后,他向四周探望一番,便打定主意在这里挨到夜里再走,另找一条生路去。

沉思间,他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而近,立即坐了起来,习惯地伸手到腰间拉开驳壳枪的匣子盖,打算拔出枪来。保自己这条命,谁知却摸了个空。原来他在逃窜的时候,曾滚下山坡,把枪丢掉了,现在留下的只是一只空壳。他精神上失去了一切支柱,抱着头缩成一团,一双贼眼胆怯地往外窥看,看有什么动静。

走过来的正是前几天送茶水给打井的红军喝的梅英。她就是这个村里的人,丈夫叫庄其掌。她穿一件山村人喜欢穿的褪了色的土林蓝大襟衫,梳一个瞥在脑后,走起路来显得很轻捷。这两天她一直和春英等“八姐妹”帮助红军打草鞋,洗衣服,做后勤工作。今天一早这场战斗,她虽然没有上前线,但一颗火热的心一直挂在战场。她希望红军会得胜,白兵打败仗。现在消息传来,果然天公有眼,“国军”完蛋了。这时,她穿过树林里的一条小路,打算往柳家山走,忽然听到一种不正常的响声,便悄悄地往树林深处探望,只见大树后面田坎下的蕃薯窟里有什么在挥动,仔细一看,是黄绿色的衣服。她想:山村里的人从来不穿这种黄绿色的衣服,或许是打散了的国民党兵,躲避在这里。那怎么办呢?我是一个妇女,怎么对付得了这个野蛮的白军?转身走吧,白白让这个白军逃掉,岂不是对不起红军。此刻,梅英的脑海里闪过“八姐妹”跪在香案前发誓跟着共产党、红军闹革命,永远不变心的情景,下了决心。于是她鼓起勇气走上前去,不在乎地喊一声:“谁呀,蕃薯窟湿漉漉的,蹲在那里干啥?”

姓葛的拼命用双手遮住消瘦的脸,心里很惊慌,睁大三角眼从手指缝里一看,是个山村打扮的女人,没有什么了不起,便右手捏枪壳子,装着拿枪的样子,吓唬她。梅英一看果然真是国民党逃兵,又有枪,可能是当官的,便横下心来,要跟这个家伙周旋到底,她急中生智,装着关心的样子,轻声地说:“喂,老总,你怎么还躲在这里,四面山头都有红军在搜山哩。”

姓葛的听她这么一说,胆快破了,强打起精神,拔腿要跑。梅英皱起眉头赶忙说:“红军遍地都是,你跑到那里去,碰上了,那还不是自投罗网!”

“这,这要怎么办?”姓葛的急了。

“来,先到我家里去避一下风头,红军是不会胡乱搜老百姓的屋子的。我家很近,就在这下面。”

姓葛的十分怀疑,犹豫了一下,仍然不敢跟着她去。梅英看出来了,便假装真诚地说:“凭良心,不瞒你说,我家里是当保长的,吃红军的亏不少……你看,那边有人走动。可能是红军来了。”接着,便装着惊慌的样子,照原路往回走,姓葛的听说红军来了,也顾不得看个真实,连忙躲躲闪闪地跟着她走,还哀求着:“大嫂、大嫂,求你做做好事。救我一命,我一生一世忘不了你!”

梅英暗暗地冷笑一声,说:“不要吵,跟我来。”

到了家里,她顺手拿来一件破衣服给姓葛的穿,又端出一碗冷饭来给他吃,说:“换了衣服,就说是我家里的表兄弟,人家就认不出来了,饭吃饱后,我给你找个地方藏起来。现在,我先到外面去探一探风声,你不要走动。”说着便出去了。

姓葛的看着这里是三间孤零零的草房,这个女人待人这样热情,疑虑消失一半。看见饭,才感到肚皮早饿极了,便端起饭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心里十分感激这个女人。

梅英出了门,赶快去找在屋后山上干活的儿子,吩咐他立即去报告红军,又迅速赶回家,一到家里,一看这个军官模样的人果然换上了衣服,肚子里有点好笑,便领着他到屋边的一间泥灰棚前,开了小竹门,里面是一片乌黑,都是蜘蛛网和灰尘,散发出一股难闻的霉气。她指着小门说:“从这里进去,躲一会,等红军搜过山,到夜里,从后门出去,那就平安无事了。”

姓葛的躲在灰棚内的一个角落里,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碰上了这么一个好大嫂,找到这么一个隐蔽的地方;忧的是红军真的搜到这里来怎么办?他惊惶不定,一声不响,连大气也不敢喘。过了较长的一段时间,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近了,他赶紧屏住气,心里在扑腾扑腾地跳个不停。

突然,小门被踢开了。两个红军战士还有几个赤卫队员站在门口,枪口对着姓葛的,喊道:“举起双手,快出来!”

姓葛的全身发抖,呆了半晌,只得服服帖帖地举起双手爬了出来。这时,他才知道陷入了这个山村女人的圈套。

红军和赤卫队员争着对梅英说:“谢谢你,梅英同志你立了大功,晚上到柳家山参加庆祝胜利大会吧!”

梅英平生第一次听到人家叫她同志,人好像高大了不少,有说不出的高兴。

“好的,我一定来,我没有什么,你们为革命立了大功!”梅英目送着红军战士和赤卫队员带走了敌连长,心里感到万分振奋和自豪!

柳家山的夜景富有诗情画意,逗人喜爱。星星好像就缀在树林上,闪烁着金光,周围的山峰,有的像狮,有的像虎,有的像马,栩栩如生,神态逼真。片刻,合抱枫下挂着两盏煤气灯,又点燃了熊熊的篝火,把整个山头照得通红。缀在树林上的星星害羞地隐藏了,周围的山峰一下子变为凯旋的队伍,有骑着骏马的将军,也有扛着刀枪的战士。

前几天做过“文明戏”的戏台檐前,张贴写着“庆祝胜利大会”的大红纸。经过一天激烈战斗的红军队伍,全副武装到台前来了;赤卫队扛着红缨枪,背着大刀来了;看热闹的群众来了;春英、梅英等“八姐妹”、廖恩明、吴荣膺、邱新海都来了;叶登甘一家人都来了。孩子们有的坐在戏台的边上,有的在场地上追逐着,有的攀上合抱枫,坐在树上,唱着红军歌。合抱枫前,成为欢乐的海洋,荡漾着胜利的歌声。

当粟裕、刘英等同志在台上出现的时候,台下立即肃静下来,每个到会者,心突突地跳。似乎有一股暖流流过心田,大家从心灵深处感谢共产党、红军!

“同志们,今天我们歼灭了国民党反动派‘平阳民团’两个排,我方无一伤亡,这是军民同心协力,团结战斗的结果。”刘英同志洪亮而坚定的声音,不时被暴风雨般的掌声所打断。“同志们,兄弟姐妹们,我们胜利了,我们站起来了。我代表闽浙边临时省委庄严宣布:从今天起,我们这里建立起苏维埃政权,建立起我们自己当家作主的人民政府……”全场沸腾起来了,欢呼声如春雷在群山中引起强烈的回音。春英、梅英和妇协会姐妹们激动得眼角噙着幸福的泪珠,闪烁着向往未来的光芒。

为了作为永恒的纪念,粟裕、刘英同志授意,在这两株合抱枫上各题一行有意义的文字。于是红军战士用钢刀在这两株合抱枫的躯干上各刮去一块高三尺阔二尺的长方形的树皮,千年魏然不动的合抱枫,袒露出黄白色的胸脯,题上了两行闪光的字:

左边是“打破旧世界”;

右边是“建立苏维埃”。

最后刘英同志意味深长地说:“今天我们建立了苏维埃政权,是革命的起点,今后的革命道路是漫长的。在共产党的领导下,我们军民紧密地团结起来,继续进行顽强的斗争。可以预料,总有那么一天,当这两块枫树树皮重新长合的时候,我们全国革命也已成功了!”刘英同志举起右手,向到会同志示意,全场又响起暴风雨般的掌声。

柳家山战斗的胜利,苏维埃政权的建立,像星星之火,很快形成燎原之势。浙闽边区各个山村普遍建立了苏维埃,人民群众站起来了,广泛开展“除捐灭税,抗租抗债”和“打土豪、分田地”的斗争。到了深秋季节,合抱枫红了,人心也红了。

柳家山的合抱枫,巍然挺立在浙闽边界上,是血的象征,火的象征,团结的象征,战斗的象征,革命的象征,胜利的象征,更是光明灿烂未来的象征!

(帮助搜集资料有:苏松峰,马培骥,此文原载省军区编《斩妖刀》一书,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

附注:

柳家山位于福建省福鼎市前岐镇,毗连浙江省苍南县矾山镇,是浙闽边界一处极其重要的老革命根据地,刘英、粟裕等同志曾在此打败从浙江平阳矾山方面来的国民党顽军,建立了苏维埃政权……

柳家山因有一株大柳树而得名,这里的村民大多姓廖,而不姓柳,也不姓李。因为解放初期,浙江有位记者来此采访,不通当地闽南语,误将柳家山写成李家山。三十多年前,作者曾二次到这里拜访,曾在这里开过十多人的座谈会,了解昔日斗争岁月的一切,也询问村名的来历。到会的人一致说,这里叫柳家山,不叫李家山,是报纸上登了报道说李家山,人家才跟着叫李家山。2011年4月初,作者与作家高琦,摄影家章少华等人再次到柳家山采访,参观了李家山革命纪念馆、红军井、刘英、粟裕分别镌刻“打破旧世界,建立苏维埃”的两株合抱枫以及被烧村民房子遣址等,再一次征询这里的地名,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叫柳家山,有个住在村里13号的妇女陈美云说:“我是从外乡嫁到这里来的。我们那边都说这里叫柳家山。”作者还问过廖诗森、廖一德等人,他俩也说本来就叫柳家山。为了尊重历史,保持原貌,所以在这篇报告文学里沿用了柳家山这个本名。

如今,镌刻“打破旧世界”五字的那株合抱枫,已被台风刮到,村民们将它扶正后,现在枝叶已经枯萎。笔者将曾去函福建省福鼎县委倪政云书记,请他交待所属前岐镇委、镇政府,将枯死那株含抱枫作技术处理,抬到革命纪念馆里永远保存,另补种一株枫树于原址。同时,建议将柳家村恢复原名。福建那边以往对这类事情是十分重视的,但不知何故,此次发挂号函给倪书记已有三四个月了,还未见回复。2011年9月中旬,我应邀到福鼎市参加一个文化界的会议,到了福鼎市才知道倪书记已他调,于是又写了一信给新任的市委书记李其春同志。这是有关闽浙边界老革命根据地的事情,相信定能得到妥善而完满的解决。

(郑立于2011年9月下旬于横阳言志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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