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人与北人

南人与北人，在中华民族的土地上，受同一文化体系支配，心理素质没有根本差异。不过，近代经济发展不平衡，却使南人与北人有着不同的适应性。北京人常说：“南方人精灵，会赚钱。”这种“精灵”，若是指他们能很快适应新的经济生活，倒也是一种事实。

我家宿舍楼下的院子里，从早到晚，响着生意人和手艺人的吆喝声。弹棉花的，补锅盆的，爆米花的，做木工的，漆家具的，修竹器的，应有尽有。听那声调，皆为软语吴腔，当是来自江浙一带的南方人。头两年，居民们为安全计，不让人家进院子；时间久了，未见什么不轨，且居家过日子，少不了人家的服务，禁令不撤自解。热心者还将他们引进来，介绍给左邻右舍。彼此熟悉了，也就无话不谈。一次，我问弹棉花的一对小夫妻，一个月收入多少？他们笑了，反问我。我如实相告，两百元。小伙子伸出五个指头，得意地说：“比你的，翻一番还多。”较之于一般居民，我自认是高薪的了，但如今看来，真正的高薪者，还是南来的生意人和手艺人。当然，比他们收入更高的也有，但其中有些人到了晚上，常有睡不着觉的，其钞票的来路未必都正当。而这些人，收入光明正大，心安理得。

闲着无事的时候，我常看他们干活，觉得那生意经并不复杂，手工艺也无绝妙之处，一般人都学得会。然而，真让我的邻舍们去干这些事，去挣这笔钱，他们却要摇头。何至如此？瞧不起也。“你瞧他们那寒酸劲！”邻家张二嫂对我说过的这句话，也许有着代表性。所谓“寒酸”，是指人家的穿戴并非衣冠楚楚。究其实情呢，张二嫂一家祖孙三代挤着两间房子，还觉得不错，而人家在乡下早盖起了小楼。谁寒酸？当张二嫂向他们白眼睥睨的时候，她的钞票却不断转移到人家的口袋，也许他们会指着张二嫂的背影讥讽：“瞧她那股傻劲！”这并非是我的瞎推论。一位带着全家在北京菜市场上做生意的江苏大嫂，毫不掩饰地对记者说：“北方人的钱好赚。”

北方城里人不屑干的事，北方乡下人往往也不屑干。

近几年，北京的家庭保姆猛然增多。这些妇女几乎全来自南方。据说，安徽省无为县的一个乡，在北京的姑娘和大嫂就有六百多。我是从南方农村参军到北方的，曾随部队在北京平谷、通县、大兴等县的农村住了好些年，对于南方和北方的农村妇女都有些了解。在南方，地里的活多为妇女所干，她们像男人一样耕田犁地，一年四季都忙得很。在北方，妇女们要清闲一些，到了“猫冬”的季节，地里无活可干，她们盘腿在热炕头一坐，闲下来就是好几个月。南方妇女可以远道到北京来赚钱，北京周围农村的妇女，特别是还比较贫困的山区妇女，为什么不能少聊些闲篇，就近去占领城里的保姆市场呢？并非干不了，而是不愿干。这还是张二嫂的观念作怪：让人瞧不起。给人家当保姆，那算什么呢？女人会觉得怪不好意思，男人会怕人家戳脊梁：“娶了老婆养不活。”

南方较之于北方，经济生活确实要活跃一些。北方城市的市场（乃至大西北城市的市场），常为江浙人所占据，就是一个明证。与新的经济生活相适应，他们的思想也解放一些，头脑里的旧观念少一些。因此，他们能从实际出发，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那么多观念上的束缚。这大概就是北人说南人“精灵”的所在。北人要想“精灵”起来，也不是那么难，关键在于变革旧观念。有时候，简单说说观念更新，恐怕还不够，要下大力气移风易俗。在几千年小生产基础上形成的旧观念沉积很深，这些旧观念往往又与传统道德的消极面融为一体，以致形成某种社会风气。张二嫂的观念，就并非是她一个人的观念。在她的周围，还有着王二嫂、李二嫂。既然我们都要跨入新的经济生活，不相适应的观念和风俗总是要改的，只是有的改得早，有的改得迟，改得早的就显出了他们的“精灵”。南人与北人比较是如此，北人与北人比较也是如此。在新的经济生活中，一些北方人不也开始显出他们的“精灵”了吗？

1987年

秦耕（1946年生），

陕西兴平人。原名翟军。毕业于乾县师范。曾在工程兵服役15年，后为部队专职新闻干事。曾为西安《法制周报》副主编，陕西省杂文学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