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艺术家常香玉》序

面对周淑丽自1962年至1994年所拍摄的这一百余张生动传神的照片，一张一张看过来，我就又见到了常香玉的音容笑貌，仿佛又在和她聊天谈心。

周淑丽是资深的摄影记者，这本照片集就是她三十多年来跟踪采访所获的成果，真实地记录了常香玉艺术人生的方方面面，使人们得以重睹艺术大师的风采，弥足珍贵。为此，要谢谢淑丽的辛勤劳作。

我少年时就看常香玉的戏，青年时与她相识，上世纪80年代以来，又长期在省文联与她共事，之后就成为经常走动、不见常思念的朋友，直至她去世。与她的相处交往中，对她愈了解，就愈感动。

常香玉是一个农家女，一个豫剧演员，一个人民艺术家。这个人民艺术家可不是个空泛的词，是国务院正式命名的。而且至今为止，在艺术界，只有常香玉是唯一为国务院命名的人民艺术家。这是最高荣誉。

上世纪50年代以演出所得捐献香玉号飞机支援抗美援朝，获得“爱国艺人”称号，她是个伟大的爱国主义者。自那以后，诸如大兴安岭森林火灾，炎黄二帝巨型塑像，救助下岗职工，抗击非典斗争，等等，她都挺身而出，或为之义演，或捐赠善款，她是个对国家对社会对人民有着一颗滚烫的爱心之人。

香玉是个家常的人。1996年，我与香玉一起去北京参加中国文联第五届全委会第二次会议，会前，她约我去逛王府井，说是受托要为邻居捎两双布鞋，她自己想换一个手表表带。我就看到她在王府井百货大楼卖布鞋那一块，按照邻居的嘱咐而耐心地转悠，细心地挑选。在王府井的一家钟表店，她挑选表带，总嫌太贵。1998年，曾在香玉家吃过三次饭，两顿捞面条，一次卤面，还有蒸槐花。1988年春暖花开的时候，为香玉杯艺术奖筹措资金，香玉与她老伴宪章率团西行演出，第一站为巩义某乡镇，我曾驱车专程去探望，与香玉、宪章共进午餐，也是捞面条。又想起上世纪60年代初，我在豫南一个村子搞社会主义教育运动，香玉和几位豫剧演员也到那个村子住过一段时日，她们是去体验生活，了解农民，还在田边地头为农民演出。那时规定，不准吃鸡鱼肉蛋，香玉她们都很守规矩。对于农家女出身的表演艺术家常香玉，农家饭很好，面条、蒸槐花，足矣。

常香玉是个家常的人。又是将自己活成一个传奇的人。你不觉得她是个传奇吗？

我曾试着用不同的词语，来状写常香玉，来表达我的感动，表达我对这位比我年长八岁的、我在心里敬着爱着的大姐的敬爱之意。

比如：香玉风度。1991年第三届香玉杯艺术奖颁奖大会的演出中，常香玉登台唱了段《花木兰》，那年她已年近古稀，她那一声“谁说女子不如男”，不但高昂、激越，还很苍劲，就是如此高昂激越苍劲地撞击着人们的心，特别是撞击着男士们的心。好一个“谁说女子不如男”！香玉倾其一生诠释这句话，这就是香玉风度。在寻思、品味香玉这种风度时，会逐步得到一点悟，得到一些快乐，那就是从卑琐中从嘁嘁喳喳中从小家子气中逐步解放出来，像常香玉那样为国家为人民为社会多办些好事的悟和快乐。这是大悟、大快乐。

比如：创造美丽。2003年，第九届香玉杯艺术奖评出之后，那年的夏季，六月上旬，香玉从北京大病初愈出院回到郑州，她给我电话，在电话中，她讲了她的大病，讲了医生对她的有效治疗，她对医生表示感谢。她讲了此次评奖承蒙《大河报》全力支持，她感谢《大河报》。她讲了此次颁奖活动仍拟借河南电视台《梨园春》栏目举办，她感谢《梨园春》。对生活对他人，香玉总是充满着感激之情。此前几天，在《大河报》头版位置，看到香玉为抗击非典斗争捐赠善款的大幅照片，三个女儿陪伴在她身旁，站在另一侧的《大河报》总编辑满脸都写着感动。那年香玉八十岁。八十岁的香玉笑容依然美丽，流溢着女性的慈爱的魅力。就是这个电话这幅照片，激发我想起“创造美丽”这个词。作为一个艺术家，香玉在舞台上创造美丽——壮丽之美的花木兰，凄婉之美的白素贞，俊俏之美的红娘，等等，都是常留在观众心中的美丽形象。作为一个人，香玉在生活中创造美丽，从上世纪50年代为抗美援朝捐献香玉号飞机始，到近日为支持抗击非典斗争捐赠善款止，从二十多岁至八十岁这半个多世纪以来，她在生活中创造了多少美丽，她自己也未必能说得清楚。因为，创造美丽对于香玉来说，她是当着日子过的，谁能将自己的日子说得一清二楚呢？创造美丽，于是，也就创造了美丽的自己。常香玉做到的，我们未必都能做到。但是，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如此，总会距离美丽近一点。

2004年春天，香玉大病复发，重回医院治疗。多日之后，陪伴在她身旁的她的长女常小玉给我电话，说起她妈妈在病中有时会想起我，回忆起和我说话聊天的一些情景。我问了她妈妈的治疗情况，祝她妈妈早日康复，并请她代我向她妈妈问候。我总以为香玉是重回北京住院，所以在电话中我并未问及在哪里住院。小玉大约以为我应当知道她妈妈在哪里住院，所以并未说起她妈妈在哪里住院。直到6月1日，香玉逝世，我才恍然知道香玉就在郑州的省人民医院住院。阴差阳错，在她病重时，我竟未去看望她。不管因为什么，我觉得对香玉我有亏欠，至今，我仍觉得这是件憾事。

举行香玉遗体告别仪式那天，阳光灿烂，在灿烂阳光的照耀下，那么多的人啊，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从各地自发赶来的成千上万的人们，一起涌向殡仪馆，都是爱戴她、迷恋她、惦念她、怀想她的戏迷，都要最后看她一眼。我就是在这人头攒动的人群之中，被推拥着与人们一起走向安详地长眠的常香玉的，向她默哀，向她鞠躬。就是在这人群中，我真切地感受到一个真正的人民艺术家，与人民之间有着怎样浓得化不开的血肉相连、心灵相牵的关系。常香玉就是这样的人民艺术家。人民艺术家，这的确不只是一个干巴巴的称号。

不觉间，香玉已走了十二年。香玉美丽的灵魂在天国必定安宁。因为，有这么多这么多的热爱着她的人们的心在温暖着她。

2016年5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