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多前，因为吃饭，以炜评兄为纽带，几位喜欢传统诗词的朋友聚在荞麦园饭庄。那几天下大雪，大家各自把炜评兄命题咏雪的诗作凑到一块，也是一种玩法。席间，众呼炜评为社长，社名就活剥吃饭的地方，曰“荞麦诗社”。其实，无社址，无章程，无活动，倒是炜评先生自打黄袍加身，与诗一道勇猛精进，理论之深入，气韵之华滋，格律之谨严，自不必说，近来又督责属下，各自选编一册，以付出版，小鹿诺诺，又命每人自序一通，好充王婆，再诺诺。
诗，实为人类语言功能减负的产物，佶屈聱牙的文论，讲的人累，听的人也累。从“杭育杭育”，到千行万言，诗歌多么顺溜，汩汩汤汤，洋洋洒洒。语言顺溜了，爱说爱唱出美好的事物，便成为求美乃至最美的口头文学形式。诗歌由语言形诸文字，也就成了最美的书面文学，江山、美人、心下、身外，无不可入诗。所以，形容事物之美，常谓“美得像诗一样”，若形容美得像“小说”或“散文”一样，就少了许多味道。
中国上古没有专门的格律诗，诗经、楚辞都不是。西方也并非没有类似格律诗的规定，例如十四行诗（莎体）就是。讲到中国传统诗歌就误以为中国没有自由诗，讲到西方诗歌就一水儿自由诗，这等看法是片面的。在汉代五言、七言诗的基础上，经过魏晋南北朝时期音韵学的进步，至隋唐而格律诗成熟，至五代宋而长短句成熟。所谓成熟，就是有了一定的样式、标准，清晰了，易学了，易比较了。讲到格律诗和长短句不易学是不准确的，写几段基本规矩的合乎格律或谱式的诗词，实际上要比写好一首自由诗要来的容易。我是不很愿意受严格的格律桎梏的，就拿收入本集的作品来说，大部不标“五律”“七律”“五绝”“七绝”，其意思就是不甚严格根本不顾之谓。但凡标了绝、律或词牌曲目字样，或许就严格一些了。此严格当不害诗义，其实唐宋诗家，也有这样，后人饰谓“拗救”，近乎胡扯。
还是讲格律诗词吧，在中国传统诗歌领域，它们毕竟是标志性的品种。余以为，作格律诗词，当气质第一，遣词第二，用典第三，格律第四。所谓气质，盖作者的人生观、历史观、世界观，作者的责任感在诗词中的表露，各种成功的流派及作者，无非是真气质的表达。所谓遣词，指对汉语词汇的掌握，词量的占有与词的变化掌控。所谓用典，这是传统诗词的特殊要求，不能无，不能滥，不能粗糙露白，不能过于偏隐。所谓格律，大致包括格式与韵律两大部分，又有用韵、平仄、对仗、字数、句式等要素，这个应当尊重，但是不能神化，不能依此唬人。格律有个发展过程，它们只是代表一定时间一定人群的研究总结以及大致整齐的创作要求。格律一道，余以为对“格”要严谨；对于“律”，“地有南北，时有古今”，上古用韵是隋唐人所陌生的，而隋唐五代两宋人用韵，又是现代人不熟悉的；为研究或证明尚了解中古音韵计，来部分诗从“平水”亦无不可（例如在下）；但既然是现代人所作，又为现代人诵听，以现代汉语用韵及平仄，我觉得是保持传统诗词活力的方向所在。
为什么中国传统诗歌还有活力，因为它凝聚了语言之美、汉字之美、音乐之美。余喜此道自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上面讲到的一点心得，也就是自己对写诗填词敷曲的要求吧。若曰：曲乃词之馀，词乃诗之馀。依例，余颜额：《酒馀亭诗词择》，什么意思？余之诗词曲，乃酒之馀耳。所谓“诗词择”，因为不是选，自己心选的，往往于时不宜，择一些，态度也不算马虎，像择个蔬菜，不逆时人口味罢了。
2010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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