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证的保质期

出生证的保质期

有效期又称保质期、保鲜期等，视地域不同，称谓略有差异，但意思都是一样的，它标示着一种东西能够发挥其正常效能的时间范围。

食品有保质期，药品有保质期，还有诸如胶卷、香水、飞机票之类也都规定了最终使用期限，因此，我和大家一样，对保质期这一概念并不陌生。前几年在津巴布韦旅行，居然发现该国流通的万元大钞上也印着Expiration day，据说这是政府为了应付严重的通货膨胀而采取的措施，该国政府过一段时间就会作废旧钞票，重印一批新票子。当然，面额是越印越大，价值却越贬越低。据报道，津巴布韦已经开始流通五亿元的纸币，而在二○○八年年底，这张五亿元大钞却只可以兑换八美元。这种汇率也该算是一大世界奇闻了。话扯远了，再回到有效期这个话题上，我在这里要说的是出生证的有效期。

我出生的时候母亲病危，父亲在国外，年少的哥哥便是惟一能在母亲病危通知单上签字的亲属。后来还是他把裹在“蜡烛包”里的我从医院抱回家的，此举有照片为证。我从小到大都未见过自己的出生证，哥哥把我从医院抱回家的那张黑白照片，就是我印象中的出生证。后来听母亲说，我的出生证在报户口时就弄丢了。许多年后她老人家又回到我当年出生的医院给我补办了一张。那时我已人在异乡，准备结婚，而注册婚姻的法律手续中需要出生证。不过，我后来收到的却是一堆经过公证的法律文件，并非我想像中那纸色泛黄的小本本。倒是我太太还仔细保管着自己的出生证，那是一张折痕累累的小纸片，除了母亲姓名、婴儿性别和出生年月日外，小纸片上盖着蓝色的大印，“北京积水潭医院”的字样清晰可辨。

我儿子生在巴黎。在他出生前，一堆急人所急、无微不至的亲朋好友便再三叮嘱我：小孩生下后的三天之内一定要去办出生证，逾期就不能办了，那样你的麻烦可就大了。我这才知道，原来在法国办理出生证这一事项是有时效性的，不把握住时机，就会前功尽弃。我真的很想知道我要是晚去几天到底会有何等严重的后果，是父子关系会由此改变？还是法兰西政府就不承认我有个诞生在平等、自由和博爱土地上的儿子？出于好奇，我很有些以身试法的冲动。哪承想孩子刚一出生，医院的护士就给了我一张办理出生证的通知。我随护士从产房将母子俩接入病房，只见墙上赫然又是一张告示：切记在三天内办理出生证！结果儿子生下来的第二天一早，我便颠颠地跑到市政府去给儿子办出生证了。

接待我的是一位端庄的中年太太，她全身收拾得一丝不苟，除了发型有一点点怀旧，身上其他行头都在时尚保鲜期内。太太腰板笔直地坐在一张略显陈旧的电脑椅上，言谈举止一派大家闺秀的好风度。她边上却坐着位身穿钓鱼背心的小伙子，正面无表情地一封接一封地拆着邮件，他头顶的标志牌显示，这是一位负责办理离婚事宜的干部。我忽然觉得自己在看一个描写法国政府办公室生活的电影画面，很是津津有味。

儿子的出生证很方便就办好了，中年太太在我确认了小儿姓名生日无误后问道：“您需要多少份出生证？”法国的出生证与世界其他地方的略有不同，以美国和中国为例，一个人生下来后只能领到一份出生证，但在法国却可以领到很多份。其原因亲朋好友们早已告知：小孩出生后办医保、看大夫、打预防针、申请身份证、入托、上学、申请护照等手续都需要向有关衙门提供出生证，“人家收去后是不退还的”这句话我记得特清楚。于是我怯生生地开口道：“请给我二十五份。”我注意到那太太眉头微微一皱，仅此而已。随后她轻轻敲了一下电脑键盘，一台打印机便哗啦哗啦地吐出了一大堆我儿子的出生证。于是，中年太太在每一份上签名，盖章，再压上一个市政府的钢印，这一串动作她一共重复了二十五遍。这时我才觉得自己太麻烦人家了。不过，好在她的签名非常简单，一条弧形的斜线就代表了她的姓氏名称。常听到签字画押这种说法，我想，眼前这位太太在做的应该属于后者。

把儿子从医院抱回家，他的出生证就开始派用场了。而且正如我曾被提醒的那样，相关部门没有一个是退还出生证的。这也包括那家我太太去磨了好几次，最终也没收我儿子的幼儿园。可那厚厚一摞出生证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减少了一半。儿子几个月大时凭着出生证办了护照。可他母亲觉得护照只是个人的旅行文件，待在巴黎则无需处处用护照办事，我们还应该给儿子办一个普通的身份证。而警察局申请身份证的须知上也清楚地写着，除了本人照片和父母的证件外，需要交纳办证人的出生证。这份须知让我再次窃喜：幸亏自己当时向市政府那位阿姨要了二十五张出生证。

办理身份证的巴黎警察总局签证科人山人海。在我的印象中，巴黎警察总局就没不忙的时候，大门外总是排着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许多人手里都抱着一大堆个人材料和证明信，在那里老老实实地等着过安检。人们过了这关后还得在各办事部门再次排队。比如我去过的签证科和发放居留证的部门，让人等个把小时是很正常的事。那些来自五湖四海，渴望合法地享受法国自由生活的人们，一个个忍气吞声地承受着时间的煎熬。那天，我也窝在一角，默默地等待着。

两个多小时后，电子显示屏上终于出现了我的号码。按照屏幕上的指示，我坐到了一个满脸倦容的中年女办事员面前。法国警察总局的办事员多为妇女，其中又以中年妇女居多，有几次我也遇到过年轻的女办事员，尽管她们岁数不大，但服务态度却似更年。当然，我理解在衙门当差的日子也不好过，天天被人求着办事，时间长了肯定会不耐烦的。

中年女办事员接过我的材料匆匆翻阅一遍，忽然大声叹道：“你儿子的出生证是今年三月出具的，现在已经是十二月了，过期的出生证怎么可以用来申请身份证？！”我以为自己听错了，赶紧问道：“您说我儿子的出生证过期了？”“是的，过期了。”她答道。我一下糊涂了：“出生证怎么会过期？”女办事员扶了一下眼镜，字正腔圆道：“根据法兰西共和国政府的规定，出生证的有效期为三个月，超过三个月的出生证不具备法律效力。也就是说，这张出生证现在是废纸一张。”她边说边晃了晃手中的那张出生证。

这下我才明白，原来法国的出生证如同法国超市里出售的牛奶，一过保质期就会坏掉，就成废物了。这个国家真是与众不同，真是太神奇独到了。要不怎么说“活到老，学到老”这句名言在法国特别管用呢？我忽然体验到一条全新的地平线在我面前展开时的喜悦感。

说实话，在我遇见这位巴黎警察总局女办事员前的人生中，我一直认为出生证只是记录一个人诞生的法律文件，它的有效期应该涵盖持有者的一生，只要此人一息尚存，那张小纸片尽管再破再烂也应该是有效的。其实，就算此人故去，出生证上所记载的诞生事实也不会因此而“作废”。一如诞生于一七八九年七月十四日的法兰西共和国，无需每过三个月就得由国会、总统重新签署一遍证明这个国家存在合法的文件是一个道理。就因为法兰西共和国诞生于一七八九年的七月十四日是一个被认定的历史事实，历史事实怎么会过期？

当然，规定就是规定，特别是对一国政府的规定，我这么个小老百姓也只有俯首听命的份。可一想到从今往后只要给儿子办事就需要出具保质期内的出生证，还不知道要为此事跑多少趟市政府，心里便叫苦不迭。或许，这也是市政府之所以还存在的理由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