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荒种柑橘

开荒种柑橘

□乐俊玉

如今，每当我乘车路过329国道边的湖塘车站，总会情不自禁地翘首眺望窗外不远处的扑蛇山，看见碧绿的橘林绵延不断地覆盖着山坡，尤其是黄澄澄的橘子压弯枝头的景象，就会浮想联翩……我当过十三年农民，在那里为开荒种柑橘洒下过汗水与泪水，也得到过欢乐与收获。

1966年，居民户口的我初中毕业，1968年10月就地插队当农民。下队后先参加秋收冬种，接着，冬闲不闲，大队规划开荒种柑橘，于是我成为开荒队伍中的一员。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恰好是我的生日，天空阴沉沉的，寒风凛冽，我背着新买来的板锄，锄柄的一头挂着用旧棉袄裹着的饭盒。这是一只大号的铝饭盒，里面是母亲为我装好的米饭与下饭（龙头烤与油炒咸菜）。离家前母亲又塞给我两只蒸熟的鸡蛋，她说是为我生日准备的。我摸着温热的蛋壳，往脸上亲一下，装进口袋，跟着社员到离家十里路的扑蛇山开荒。

到了山上，大家把饭篮往树上一挂，接着听到有人喊道：“山公大王让开点，阿拉要向荒山进军嘞！”这事听起来浪漫，做起来难。队里的十级劳力马上显示出威力，只听到“咯噔咯噔”板锄掏柴根的声音，“哐当哐当”铁锄撞击碎石块的声音，且脚步一点点往前挪。可我捏着锄柄，无论怎么用力，板锄碰到柴根或碎石块只会反弹，根本无法掘进黄泥里。再看看自己落在最后，心里急呀。虽北风呼呼，背脊上却全是湿汗。忽然觉得脸颊和脖子上有冰冷的水滴，我看看天，啊，下雪了！不禁打了个寒战。我赶紧握锄柄想用力，但只觉手心生痛，脱下手套一看，双手已磨起了血泡。若此时停下来，身子会更冷，因此心里只盼望队长下令“收工”。正想着，忽听队长高喊：“吃中饭喽！”大家呼啦啦从树上取下饭篮，我也拿起饭盒，解开旧棉袄，打开饭盒盖，找个坟坑避风处吃起来。雪花飘进饭盒里，我连饭带雪划进嘴里，奇怪，我觉得冷饭味道蛮好！实在是饿了，马上狼吞虎咽起来。手冻木了，筷子捏不牢，干脆用手捞，双手沾泥，无人笑话。不到五分钟就吃完了，只觉得胃里发冷，可队长并没下令收工，还是照常干。

队长分派力气大的掏柴根、拆坟堆（无主坟）。穴基上的大石板需由四个男人抬着走，他们“嗨哟嗨哟”哟合着拍子把石板抬下山。捡碎石块、搬坟砖，则大多是半劳力来干。这些沉睡了几十、甚至几百年的大石板、老砖头重见天日，大队用这些“材料”在山脚下搭起了三间小屋，山林队才算有了遮风避雨的地方。后来又建起几间简陋的食堂与寝室。几年后，我带着五岁的儿子曾在这里住了一年多。

开荒，我最担心掏柴根；挑坟砖，肩膀挑得红肿，但又无法逃避；而且我骨子里还很要强，因此这些日子是一天天咬牙坚持着。

有一次，我的做法让大家很吃惊。后来队长常派我干这活。那天，两个男劳力拆坟撬开穴基大石板的一瞬间，只听其中一人说：“啊，还有棉被，是红缎子！”好几个妇女想去看，却又捂着嘴逃开了。我走过去看，只见一个骷髅头，其他全被绸缎盖住。有人用锄头勾了一下，那绸缎比纸还脆，拨几下就成了粉末。白骨暴露无遗。我跟着一个男的跳进穴里，用手将骷髅捧出，把所有大小尸骨捡干净，放进甏（队里预先准备的）里埋到高坡上。这以后社员常叫我“大糊小娘”，说我胆子真大。

我是本地知青，老公也是湖塘村人，那时他在煤矿工作。1975年大队领导安排我常年到山林队劳动，于是我带着五岁的儿子（把两岁的女儿托给母亲），挑着铺盖与大米咸菜住到山林队，隔五六天回家取米。无论晴雨都出工，挑猪泥，摘橘子，翻土施肥。无奈儿子无人看管，就把他关在屋里，给他几本小人书，中午收工后与他一起吃饭。一天，我去挑猪粪给橘树做基肥，到吃中饭时，我拿起饭盒到屋里叫儿子，可是不见儿子身影，几本小人书扔在地上。我到处寻找，在橘园里大声喊叫，却无人应答。橘园每隔三十来株橘树就挖有一个抗旱水潭，霎时，我脑海里浮现出八年前我妹妹在小池塘溺水身亡的惨状，惊出一身冷汗。此刻，我的喊声里带着颤抖，腿都软了。正在吃中饭的几个社员立刻帮我寻找，最后他们在半山腰的一个浅水潭里见到了儿子，见他裤子全湿了，衣服还是半干的，就是爬不上来。他们问儿子：“为什么不哭不喊？”他说：“妈妈要骂的，不敢喊。”总算是虚惊一场。

在镇海县农林局的大力支持下，湖塘大队自1964年首批栽种616株柑橘起，至1974年增加到近3000株。其中，试种成功高产的温州蜜柑（俗称“无核橘”），成为宁波地区“万斤园”示范基地。橘园选育的“73-丰产1号”（1973年命名）荣获全国优质柑橘称号。各地橘农纷纷来湖塘山林队参观取经。我成了招待员、宣传员，经常唱歌拍照，好热闹，好开心。连续几年我还是大队的文艺骨干与优秀社员。我的堂弟乐惠国是湖塘柑橘栽培技术员（后升为高级农艺师）。当时，受广东、湖北等地橘农的邀请，他有机会乘飞机作技术传授与考察交流。我们都为此自豪，那时农民乘飞机是个大新闻。

湖塘橘子，辉煌一时。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参与者，但穿越了四十余年岁月时空的往事，每每回想起来都犹如昨天。

（2012年12月14日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