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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弟的叹息

时间:2022-01-15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强弟是我的堂弟,是我伯父一家人的希望与未来。房姐是强弟的亲姐,在东莞打工多年,可是目前她和家人失去联系,只能猜测她在茶山镇或清溪镇。这半年的磨难和打击,无情地摧残着一个年仅十八岁的男孩。强弟是我二伯家的唯一一个儿子,一家人的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他的每一声叹息都要牵动年老体弱的双亲及一位尚在念小学的妹妹,要在一贫如洗的寒舍里久久回荡,要让双目失明的伯父滴下串串血泪。

强弟的叹息

强弟的叹息[1]

强弟是我的堂弟,是我伯父一家人的希望与未来。他在十八岁的时候,就跟随我父亲去广东打工。刚去广东时,吃住在我父亲那里,做做水果生意。那时,他隔一天要去进水果,花大半天时间,骑三轮车到一百里远的地方去进货,每晚去卖。他这样做了两个多月,可是一分钱也没有赚到。如果他单独租房吃饭,每个月不知倒亏多少。这样的生意,为何还要一直坚持呢?想到强弟家的贫困与伯父的期望,我毅然决定,建议他不要做这种无聊的生意而是进工厂,既是一种锻炼,也多少能够为家里赚点钱。于是,开始了一场为他找工厂的艰巨战。

从8月初开始,我就放弃了自己找工作的想法,一心为强弟找工厂。开始几天,我信心百倍、干劲十足,带他跑遍了东莞市道窖镇,去了几次市人才市场,问询了许多工厂。但是,一无所获。他才十八岁,高中肄业,没有经验,又无技术,还是男生(对于某些低级职位,女生比男生好找工作),尽管我们的要求已经低得不能再低,可还是没工厂愿意要他。当然,也不是只要有厂就进,有些骗局刚在我身上发生,难道还要再一次经历吗?再说,强弟也上当了两次。

第一次,强弟进一玩具厂,交了九十元伙食费和五十元的押金,但工作一天后就溜之大吉。我觉得,他过分自尊,也非常怯懦,不干也可光明正大出来嘛。他既要保持自己的声誉,又不敢坦荡地与老板理论,只好逃为上策。这,显得太不成熟了。为什么要出来呢?他说,那里简直就是地狱,一天干十多个小时,睡地铺,老板使唤他们就像对待牲畜一样,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并说在那里干的人不久都出来了,领不到工资,他们都劝他不要进来。于是,他就从众口铄金的舆论和艰苦的生活工作环境中逃了出来。后来,我才慢慢从他身上发现,其原因在于那种油漆气味让他受不了。后来,当我们到了几家油漆味很浓的玩具厂时,他都想进去。我说:“你因为不能闻这种气味逃了出来,现在又进这种厂,你还想浪费金钱和时间吗?”他叹气道:“现在没有办法了,闻不得也得闻。”我不赞成他幼稚而颓废的说法。

第二次,在龙哥的带领下,他进一家贸易公司,交了五十元钱。可是,交了钱后出来问其他人,别人说这是骗子公司,常年招工,赚取“会员费”。强弟再也没有去那家公司了,他又损失了一张五十元的人民币

有了这两次教训,他找厂时确实小心翼翼。有一点情况不合他的想法,他就挤眉弄眼拉我衣角往外拽叫我走。所以,凡是没有把握界定“好”与“坏”的厂,我们都没有进去。有一些工作适合他这种无技术经验的男生,但他身材瘦小,吃不消。在我带他找工厂的前几天,他也似乎胸有成竹,对这样的工作不屑一顾。几天过去了,腿都跑酸了,我的脚磨出了两个水泡,钱也花掉了上百元,可进工厂的希望仍很渺茫。这个时候,真有点心灰意冷、叹世不公。在找工厂的过程中,我发现像这种工厂的普通员工,依靠厂里熟人介绍更为有效和可靠。于是,我建议去找房姐。

房姐是强弟的亲姐,在东莞打工多年,可是目前她和家人失去联系,只能猜测她在茶山镇或清溪镇。在塘厦镇,有一位在那里生活多年的杨阿姨,与我们是同乡,听说她知道房姐的地址。于是,我决定先找她。那天,我与强弟来到东莞,一问塘厦的车票要十一元,强弟犹豫了。车费太贵,他有点不想去。于是,我便给他五十元钱,叫他先找那位杨阿姨,看她能否帮助找工厂,另外打听房姐的地址。他去了,我一个人回家。第二天下午,当我们正在议论强弟可能找到了工厂或者找到了房姐时,强弟哭丧着脸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父亲有点伤心,什么也没有问,先给他弄好饭菜。吃饭时,我们才问他找人找厂的情况。他既没有哭泣,也没有全盘托出,我们问一句,他就不冷不热地说一点。大概情况是这样的:

那天,他来到塘厦,一时找不到那位杨阿姨,就去了她儿子那厂的门口等她儿子阿飞下班。当天,没有等到。当晚,露宿荒野草丛,被查夜的人发现。强弟说明原委后,他们叫他住旅馆,说外面不安全。住旅馆没有钱,于是他去录像厅待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上午,他找到了阿飞。阿飞带他去了他妈那里。在对待远方来的家乡同伴时,阿飞不够热情,与强弟寒暄几句就回厂了。强弟已一天一夜没有吃饭了,只吃了几个自己做生意剩下的酸橘子和小苹果。但是,当杨阿姨问他吃饭没有时,他却忍着饥饿说吃了。杨阿姨说,目前她不能帮忙找一个合适的可靠的厂,但保证有消息就告诉强弟,并说他房姐在茶山镇。强弟再也没有多说话了,他离开了塘厦,直奔茶山镇。那天,他在茶山,没有找到房姐,下午只得打道回道窖。

他叹气,我们也为他叹气。

父亲说强弟是出师不利,春节来粤时办一个证件弄得那么麻烦,以致自出来至今都没有走上好运。到广东之后一个月,没有找到好厂,反倒丢了一百九十元;去深圳林姐那里一个星期,受了不少苦,但也没有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反倒欠了林姐二百多元;后来做水果生意,第一天进货,三轮车碰坏了停靠在路边的小轿车,强弟被抓去,父亲用三百元钱赎回来;做了两个月生意,不但没有赚钱,半年反倒欠了父亲九百多元;四处奔波找工作,至今还没有一个归宿。这半年的磨难和打击,无情地摧残着一个年仅十八岁的男孩。我作为他的堂兄,在目前情况下,能给予他什么帮助呢?只能从语言上鼓励、从行动上帮助、从心理上同情和支持。但是,这些都不能抹去一位十八岁男生的叹息。这种叹息,真的好可怕,它常常刺痛着我的心,扰乱我的思绪。强弟是我二伯家的唯一一个儿子,一家人的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他的每一声叹息都要牵动年老体弱的双亲及一位尚在念小学的妹妹,要在一贫如洗的寒舍里久久回荡,要让双目失明的伯父滴下串串血泪。他怎能叹息?他是一家的支柱,必须勇敢面对一切困难与挫折,必须撑起这个家。

我为他想了几种可供选择的道路:一是找一个好厂,此乃上策。但是,从这些天的情况来看,这条道路走不下去。二是回家学一门好技术,比如制作早点之类的东西,此乃中策,但因家庭贫困,回家之后这种设想很难马上付诸实施。三是找一个差一点的厂,以后再跳槽,万一没有好厂,春节回家后另作谋划,此乃下策。可是,现在看来,马马虎虎的厂都不好找。强弟同意了我的意见,并决定:如果在27日我回校之前没有找到工作,就与我一起回家乡。但是,不从前景而从舆论和家庭上来说,回家是一种再没有办法的下策,因为他回家后不可能马上去学技术。因此,我们还是要尽最大的努力去找厂进厂,哪怕是差一点的厂。

有一天上午,强弟吃过饭就出去了。没有多久,他回家了,一声不吭地坐在小凳上看报。我问他到哪里去了,他才说去了一个小厂,那厂招人,只交十元管理费,每月三百元,包吃住,那厂要他下午两点去见工。我问他为何当时没有交十元钱定下来,是否怀疑该厂不可靠。他说,有一点怀疑,同时自己身上没有带钱。我马上给他五十元,并说下午陪他去。可是,到了下午,那位招聘者说人满了。我说是她要求下午过来的,同时也讲了强弟的诸多情况,以事实和诺言表明他的勤劳、善良、聪明,也从她厂的角度出发,几个方面说明插一个人进厂对工厂有益无害。那位吴小姐倒也和气,对我说:“好吧!我再与领导说说他的情况,明天上午你们再过来看看。”我知道这是推托,但我们也无可奈何,只得回家。第二天上午,我见到吴小姐,她还是温和但不容置辩地对我说:“我厂确实不招人了,尤其是一位男孩子,根本无法安排。”这事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后来又有一次,我们从外面找厂回来,发现我们住所附近的一家药店门旁贴了一张红纸。我走近一看,是招机械方面的人员,并注明熟手优先。我想,熟手优先,那么生手也可。于是,我们走进店里询问。这位大夫姓谭,他帮他弟弟招工。我们说明来意,并出示强弟机电专业的高中毕业证。谭大夫说:“你们要再等等,来几个人之后,我再打电话给我弟,让他来带你们前去。”强弟想下午再来,我吸取上次的教训,要求谭大夫告诉我们地址,我们自己去。这家厂离谭大夫药店不远,我们很快就找到了。当时是中午,我一进门就叫了一声谭厂长,并说明是谭大夫介绍前来见工的,谭大夫住在我们的附近。这样的话一说,谭厂长变得随和而有耐心了。接着,我出示了强弟的毕业证。谭厂长似乎很高兴,便问强弟会不会修理和操作这些机器。强弟看了看,故作镇静地说:“我只会修彩电、黑白电视机、冰箱、洗衣机等,这些机器我不会。”我从他的招聘广告猜测到,谭厂长招的人不一定要求马上操作这些机器,只是做帮手。于是,在一旁作解释和介绍:“他刚从学校毕业,理论与实践还有一段差距,学的东西不能马上应用,还要一个过程;同时,他所学专业不完全是机械,只是有点相关。所以,不可能现在就会。但是,他有一定的理论知识,又是相关工作,加上他头脑灵活、勤劳肯干,我相信,不久您就会对他满意的。再说,第一个月为试用期,您可少给他一点薪金。”谭厂长没有直接回答我,又叫强弟看这瞧那,询问一番。这一下可把强弟急坏了,一边应付老板,一边拉我的衣角,低声说:“快走,快走。”我觉得好笑又好气,笑他来不得半点灵活应对,气的是说不定该厂会以一名生手的身份接受他,而他却不给自己一点回旋余地。公鸡不下蛋,打断腿也不会下蛋。他强烈要求走,我也只得留了几句话而离开,以免被老板看出破绽。由于当时没有谈好条件,老板也不一定会接受生手,强弟又不想再去,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

这些,只是二十来天找工厂的几个例子,由此也可窥见一斑。眼看我回校的日子渐近,可是强弟的工作还是没有着落。到了26日早上,我与强弟说:“今天还找不到,明天就回家,要不先进兴泰制品厂。”强弟叹息道:“我的运气这么差,说不定兴泰今天都不会要人了。”当天,我们的运气并不算好,最后逼我们去了兴泰制品厂。该厂大量招工,无男女之分,没有生手熟手之别,可谓来者不拒,胃口倒不小。门卫不让我进去,强弟一个人进去后,回来告诉我,现在要交押金三十元,伙食费九十元,上午交押金,下午再去报到,交伙食费。我也顾不得多想,给了他五十元。交了押金后,他与我一道回家,叹道:“早点进这厂,这三十元的押金就不用交了。今天这些人态度不好,脾气挺大,说不定也是骗人的。”是的,十天前来这厂,不仅不交押金,态度还挺好。昨天傍晚,我们问了该厂正在吃饭的员工,一位员工说这厂马马虎虎,他干了两个月,发了两百元钱。我们回到家,打点行李,准备下午进厂。父亲怕他晚上挨饿,买了一斤面条和一些精肉,煮了一大碗面给他。强弟吃完后,父亲与我一块儿送他进厂。强弟交了九十元伙食费,领了工作证,门卫带他去宿舍。我帮强弟提了一个包,准备同往。不知怎的,这时门卫勃然变色,大吼一声,恶狠狠地退了回来,把钥匙往桌上一丢,对我厉声道:“你去吧!”很明显,他不允许我进去。强弟忙接过包,我无可奈何地退了出来。门卫这才送他去宿舍。一会儿,强弟出来,说一间大房里放满了上下铺位的床,每一铺位要睡两个人,并且床与床之间只有寸许的缝隙。我问:“这怎么上去睡觉呢?”他说他也不知道。至于环境卫生条件就更不用说了。强弟下午不上班,五点钟回来吃晚饭。于是,三人绕镇走了一圈,父亲帮我买了两只鸡腿,准备给我在车上吃。四点钟左右,强弟面无表情地去厂里了,我与父亲望着他,很无奈。回家后,姨妈告诉我们:强弟中午吃面时掉了眼泪。这眼泪是对他半年不幸遭遇的洗刷,还是对他以后非人般打工生活的诅咒?或许两者兼而有之。

(1999年8月26日)

【注释】

[1]2013年1月补注:这事发生在1999年的广东,十多年过去了,情况发生了许多变化。那个时候,能够拥有手机(大哥大)的人处于上层社会;那个时候,大批底层劳务者每月工资就是那么几百元;那个时候,外省民工要去广东得办各种证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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