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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其奈顽童何

时间:2022-01-1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儿时家中延师课读,我的第一个老师竟是一位蜀中大儒,一代经学大师。后相继为四川高等师范学堂、成都大学、四川大学教授,讲授经学。记忆所及,太老师几居无暇时,外出去四川大学中文系授课,去佛学社讲经;在家,除了教读诸儿童,还不时为我父母及亲属、世交讲佛经。惜佛家之理,至今未明。面对一群顽童,硕学大师亦无可奈何。曾见新出《佛教名人传》一书,列太老师,不及其儒学之成就。忆儿时荒唐事,以愧疚之心写此短记。

儿时家中延师课读,我的第一个老师竟是一位蜀中大儒,一代经学大师。受教之时,我自然不懂得他的学问。老师辞馆归隐,潜心研究佛学,同时受教的我们弟兄姐妹转入学校读书,我也无法懂得他的学问。甚至到了今天,我更无从得窥老师之学的门径。他的经史之作无存,留下的佛学著述《佛法要领》、《唯识纲要》等,我读不懂。

先生姓刘,名复礼,字洙源,号离明,四川中江人。清末,张之洞在成都办尊经书院,延湘潭王闿运(壬秋)入蜀主讲,为四川造就了一大批人才,使蜀学在中西冲突中得以不绝,湘学蜀学,相得益彰。先生就读于尊经书院,受王氏之学,并师事先生在尊经书院之学长廖季平、宋芸子。毕业后入京师大学堂深造。返成都。精研经学,创办离明书院,开门授徒。后相继为四川高等师范学堂、成都大学、四川大学教授,讲授经学。

这样一位学者,何以竟入课我家,去教一群顽童?先生中年以后兼研佛学,精唯识,通经论,耽禅悦,曾在少城公园(今人民公园)内著名的佛学社主讲佛经十余年,听讲弟子极众。我父母均笃信佛学,为先生之弟子。先生单身寄寓成都,生活诸多不便,父母便请先生居住我家,我们弟兄姐妹先后拜师从先生学儒,我父母则从先生学佛。所以,我们弟兄姐妹辈均尊先生为太老师。记忆所及,太老师几居无暇时,外出去四川大学中文系授课,去佛学社讲经;在家,除了教读诸儿童,还不时为我父母及亲属、世交讲佛经。我家地方大,房屋多,来听经者,人少时则在外书房,人多时把花园大厅挤得满满的,摆满了蒲团,听者盘腿坐其上,太老师亦盘腿坐,不过面前多一矮几,上置经书和一个小方木。每讲至一小结,太老师以小木拍几,高声问道:“弟子,能不能?”听者齐声答曰:“能。”我们这群小孩子,有时也被迫听讲,其实只是看热闹,只有太老师“能不能”的一声高呼犹在耳边。太老师还曾为我取一法名曰方等,又曾命小名叫法护。惜佛家之理,至今未明。

从学数年,记不清都读了些什么书。太老师授课,绝不按常规,《三字经》之类似曾读过,此后的主课是《四书》,经书中以《诗》为主,但不是学诗,主旨是讲微言大义,而且从不教我们以诗学。太老师是今文学家,但不教我们《公羊》,而讲《左传》;又是奇怪事,他讲《左传》又似与经学无关,而着重讲史与文。讲文,他不以《经史百家杂钞》、《古文辞类纂》为教材,更不选《古文观止》,而是他自选之文,其中又多《史记》的选读。面对几个小娃娃,太老师讲书认真极了,先是高声朗诵,继以逐句讲解,一字也不放过。讲至得意处,他站了起来,绕室而行,手舞足蹈,即使听不懂,也为他严肃的神情所吸引。

太老师为人严厉,脾气暴躁,骂人是常事,打人亦常有。每天的例行事是要背书。背书时站在他桌前,背对他背诵。这是最苦的事。稍有背不出,便叫转过身来,伸手挨板子。打板子是真打,痛得来要哭出声,从无“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之事。除了打板子,便是敲“麻栗子”。这更方便了,不用要你转身,太老师右手半曲,一记敲在后脑勺,每天不知多少次。今天回想六十年前事,多亏太老师的板子和“麻栗子”,使我还能背得几句古书。

那时候,却不明白他的苦心,我们既怕他又恨他。于是,想些方法去捉弄他。我的哥哥在一张纸上画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趁他走动的时候,用浆糊贴在了他背上。太老师发觉,自然对我哥哥一顿饱打,继之以拂袖而去,辞馆不干了。父母叩头赔罪,苦苦挽留下来。类此之事不止一次。一次他的孩子从乡居来,我们弟兄迁怒,把这年龄比我们小的世兄饱打一顿。其结果是,母亲率领我们一起向太老师叩头赔罪,又被饱打一顿才罢。面对一群顽童,硕学大师亦无可奈何。

太老师乡居礼佛多年之后,于一九四八年披剃,从居士变成和尚,法名昌宗,人称白云法师,一九五〇年圆寂。曾见新出《佛教名人传》一书,列太老师,不及其儒学之成就。忆儿时荒唐事,以愧疚之心写此短记。

一九九二年一月十五日

(原载一九九二年一月二十四日《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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