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文物保护

澳洲发现历史甚短，建国的历史更短。从我们这个历史悠久的国度看，他们的历史只不过相当于我们过去的一个王朝。然而，澳洲政府和人民，却是异常重视他们的历史，因而，保护文物的工作，也就卓有成效。事无论大小美丑，文物无论重轻，无论其价值堪称何种程度，他们都极为珍视，想方设法加以保存与保护。

举其最小者，堪培拉的城市中心之一的Civic，一条马路当中，有一小亭，亭内置儿童游戏木马。样式陈旧，毫无现代化之感，放在这里也很不调和，原来这是早年澳洲儿童游戏的遗物，特意从旁处迁来。今天真正去做这个游戏的人近乎没有，陈列在此，无非为了说明早年儿童游戏的原貌，立此存照而已。将来市政建设扩充，这套设施当不能仍置于此，事实上，也已经有人提出意见了。但是，可以肯定，真到这一天，这套木马只能是迁地为良，而不会毁坏。

房屋凡是到了一定年龄以上，比如说一百年吧，在这里就成为古屋，为人所珍视。悉尼市内的火车总站，是一座古老建筑，宽敞有余，陈旧不堪，一点也不美观。所谓宽敞有余，和火车不发达有关。火车发达，必然就不宽敞了，如我们上海的火车站现状然。即使如此，也没有另建火车站之说，这似乎有点为存古而废今了。市内还有一些古旧建筑，如坐落在闹市的悉尼最早的百货公司，和周围的现代化建筑相并列，极不调和，闻有拆除之说，而颇有不以为然者。有位朋友就对我说：这是悉尼历史的见证，拆了太可惜。

人民住屋，凡属古老者，一概被视为应予珍视，甚至于到了不加区分可用与否的程度。在悉尼，有的区，皆属古屋，比如，我曾去过的著名作家Cyril Pearl所居，该处和附近房屋皆属上一世纪建筑，的确有它独特的风格，令人喜爱，建筑至今仍然牢固无损。此种地方，政府列为保护区，房价也特别贵，房屋不能随意拆修。这样的措施是必要的。事实上，并非所有古老房屋都该保留而不能动。友人塔斯马尼亚大学历史系高级讲师刘吉祥先生在霍巴特的住房，历史在百年以上，流风余韵仍有可观，亦牢实可居，屋主也不会想到去动以干戈。然而，他在海边的别墅，虽然历史更加古老，已经一百五十多年了；据其考证，第一代屋主是监牢的医生，作为社会史去研究，当更有意义。但是，这幢房屋，实在是破旧不堪，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非改造不可了。吉祥为此苦恼。不报政府，自行修造，这笔钱惊人。一报政府，得知此屋历史，政府立刻会加以注重，并会出钱维修的，但是，各种规定也就接踵而来，诸如原样不能改变，只能修某处，不能动某处，如此等等，皆属从保存原状出发，必然与住居方便有抵触之处。这叫做，用心虽好，而不从实际出发。这种古屋，究竟是作为现代居民住所，而不是供人参观的古迹。

说到古迹，澳洲政府的保护修整工作，是颇堪称赞的。举一例，堪培拉附近有蓝约家宅Lanyon Homestead者，乃澳洲早期移民所建的房屋和牧场。蓝约与其友二人，在此经营牧场，兴建了房屋。场主历经变化，多次易人。由于它保存了开辟草莱时的风貌，房屋也都是原样，周围仍然是大片的牧场，今天成了类似于博物馆的组织和游览胜地。房屋维修极佳，为澳人和旅游者必去之处。十月二十九日，海伦携其次子，偕我于清晨出发，作竟日之游。我们去了著名的水库，观赏瀑布，在一片清幽中漫步河岸，饱看当地依水而生的松树。参观了空间中心设施。又复去了Tidbinbilla的天然动物园，而终极地蓝约家宅之行。实为最大快事。

入牧场，先见一排小屋，是当年遗迹，现在经常在这里举行画展。车子前开，离家宅还有相当一段路程，景色与其他牧场初无二致，无非茫茫一片而已。待到停车场下车，一条大路，两旁高树修整，前望，隐约看见一幢小屋。屋顶全是绿色，和碧绿的草地似乎连成了一片，头上是蓝天，色彩那么的爽人。前行，路面全铺碎石，石下并非硬土，脚行石上，松软之至。大约碎石下面铺垫的是砂土。走完了这段碎石路，在大片藤架环绕之中，就是蓝约家宅的房屋。房屋建筑幽雅，家具全是当年原件，陈设一仍旧时。最可爱的，是环屋的三面走廊。坐在走廊古旧藤椅上，左望，巨树林立，百花盛开，草地散置桌椅，游者座谈其间；右看，粗犷豪放，大有野趣；一间小屋，隐约可见，那是当年囚禁犯人的所在。可以想见，家宅主人创业史是建立在“犯人”血汗之上的。蓝约家宅风景之佳是其次，主要还在于这里完整地保存了早期移民生活面貌。到这里来阅读各种图片和文字材料，包括蓝约家族史和后来者的生活演变，加以对实地的观察，当能有助于了解澳洲早期社会史。后来，我约略翻阅了一下一本关于澳洲早期历史的书，发现关于蓝约家宅的记载和图片，占了颇多的篇幅。

因为历史短，往往因而注意保存历史和保护文物。反之，我们这个悠久古国，因为历史遗迹和文物太多，倒往往不以为意。十年时期表现，自然是突出甚至是例外的现象。而至今中央和地方政府，往往还不得不三令五申保存历史和保护文物，即可见此事之有待于努力。三十年代，发掘安阳殷墟和挖坟发掘文物，戴季陶出而反对，说是破坏了中华民族的历史和文化。中央研究院院长蔡元培回答得好，他说，发掘安阳殷墟，正是为了保护中华民族的历史和文化。以中国之大，历史之悠久，不动土则已，一动土就要碰见祖宗，而碰了祖宗，却发掘和保存了历史与文化。蔡元培此种态度，似乎今天仍有宣传的必要，尽管看来无人反对发掘地下文物了，但保存历史和保护文物的重要，则未见得众皆能晓。

澳洲保护历史古物的措施，容有过当之处。延陵吴季子游晋，发议论说：“吾入其都，见新室恶而故室美，新墙卑而故墙高，吾是以知其民力之屈。”这话颇有道理。反观澳洲，人们珍重故室，而新室并不恶，从现代化的建筑和居住条件看，故屋亦不美于新室，我们不能说它是民力屈，则其用心所在，大可称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