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山林堪培拉

古人喜欢说城市山林，也许人各有一套自己的想法，不能认为城市山林有一个固定的模式。我想，它至少是城市而具有山林之胜，人绝不是很拥挤。没有这两条，当不能称为城市山林。我不知道我们古人心目中的城市山林究竟具体何在，但是，自从我有生之年，看见的都是人烟辐辏，商店栉比，就无所谓城市山林了。如果这个名称还见之于文章中，恐怕只能说是不甘寂寞的隐士心情的流露而已。没有想到，多年以来只是在书本上见到的城市山林，居然于此异国得之。

飞机到了堪培拉，朋友惠敏夫妇载我驱车行去。一路所经，都是沿公路而行，但见树木与草地，点缀其间的是房屋建筑。惠敏夫妇介绍这所房子是什么，那个建筑是什么，我自然记不清楚。按照一般的概念，总以为这还在郊区，我们将逐渐驶入市内。于是我问：城市在哪里？他们夫妇相与大笑，说这就是城市，这就是堪培拉。初听之下，我实在有些弄不明白，这怎么就是城市，而且是一个国家的首都？虽然我不至于在这里去寻找城墙，至少总得看见有许多排列成行的街道，鳞次栉比的房屋，熙来攘往的人群。可是，在这里，街道有而不多，房屋不是那么拥塞在一处，人不成群，更难说熙来攘往了。那么怎么能说是城市呢？

许多天来，我逐渐了解了堪培拉。它是一个城市，它又是一座花园，它是所谓城市山林。

堪培拉富自然之胜。它的北面有三座山——艾茵斯莱山、黑山和快乐山，有莫伦格鲁河，尤其是以昔年首都建设总监伯利·格里芬命名的长达二十多公里的人工湖声名最著，山环水绕，为这座城市增添了生命和色彩。尤其令人神往的，是这里的树木。据称堪培拉有树木八百万株，可贵的是，品种繁多，南半球和北半球的各种美丽的树木，应有尽有。有白桦，西洋杉，苏格兰松，榆树，胡桃，枞树等等，而以桉树为最多。那位驰名的建筑师伯利·格里芬把桉树称为诗人之树。这里正是春天季节，桃花与樱桃花盛开，白色成一片，紫藤花盘绕藤架，花瓣很长，花呈浅紫色，淡雅宜人。柳树亦复不少，而以湖边的最好，垂柳千条与湖水相映，颇似西湖堤上景象。我所居的国立大学大学院后面的大片草地上，有六株我叫不出名字的同品种同大小的树木，环成一个圆形，每株距离相等，盛开红花，不管从哪一面看去，都是一片红色，美丽极了，鲜艳极了。澳大利亚人喜欢树木花草，政府鼓励植树养花。约翰·根室的《澳新内幕》记载，过去，每一座新房子落成，政府发给四十丛灌木和十棵树，甚至还免费给每家庭院修剪树篱。现在不这样做了，但堪培拉已成为花树之城。

堪培拉经常遭受干旱。干旱过后，草就发黄，除了影响国家以为命脉的畜牧业，景色当然也大减。今年春天，雨水特别多，人们说是有些反常，而草地一片绿，大大增添了景色的美丽。提起草地，在这里简直多得不可胜计。堪培拉是畜牧区，中国江南农田水利之盛，这里完全没有。牧场自然是大片大片一望无际的草地，间有牛羊行走其间，予人以四野茫茫之感。任何建筑，任何单位，都有修剪得整齐的草地，以至于私人住宅，在花园之中必有一块或大或小的草地。草地成了这里不可缺少的景色。

有人以为堪培拉如同乡村，不是现代化的都市，约翰·根实就是这个看法。在《澳新内幕》里，他发表了颇多的意见。他的话容或有所据，我并不以为然。堪培拉有街市，有多处城市中心，但不拥塞。如果在这里寻求繁华热闹，你会失望。但是，那整齐排列的街道，你可以安然漫步；商店货物丰盛，它的陈列，它的色彩，都使你总想买点什么。街心总有草地，总有喷泉，也有树木，它们和街道、商店是和谐的。如果和现代一些都市相比，这里的高层建筑一是不多，二是不高。政府限制层数与幢数。建造任何房屋都要经过政府批准。地广人稀，我想没有必要去追求高耸入云的建筑。现在的建筑，不管是政府部门，还是公司银行，最多十几层，点缀在如画的风景中，没有产生煞风景之感。如果说生活上的方便，这里不管住在什么地方，总是方便的。整个城市，让人感到自然、美丽和安静。我散步国立大学校园，常常只闻鸟语，不听人声。在住处或办公室读书做事，也感到安静无比，除了窗外的汽车之声，不感到任何吵闹。在街上行走，也总是人很少，可说全无市声。星期五晚上和星期六、星期天也是如此（澳洲实行五天工作制）。一个星期六晚上，和惠敏去接他的妻子海伦从悉尼回来，我们走来走去，见到的行人少极了。这里没有都市的夜生活，有一些酒吧间，顾客并不多。据说，从前是禁止用霓虹灯的，现在夜晚有霓虹灯点缀，但只是一种淡淡的点缀，没有增加视觉的喧嚣。青年人可能不满意这样的生活，他们会感到寂寞。星期六晚上，我们漫步街市的时候，遇见前两天曾去拜访而未遇的研究史前史的葛生教授，他对我说，你看见这里的景象，一定会大吃一惊。我说，我喜欢这里的安静。他说，但是，这是一座死城。我以为这是过甚之词。在这里，人们有他们的生活之道。平常各干各的事，周末许多人去野餐或划船。

谈堪培拉的美丽，不能不想到众多的住宅区。这里的人，差不多都有一幢住宅，每一个住宅都是一个独立的小院，以平房为最多，加上地下层。这里人讲究住平房，不喜欢住高楼。住宅房屋各式各样，仿佛是一个建筑大竞赛，每一幢住宅必然少不了一个花园，树木葱茏，修整宜人。我去了好些人家，毫无例外。每一个住宅区都有一个小的街市，几个住宅区构成一个大的区，那里街市较大，还另有学校，医院，图书馆。住宅的美丽，住宅的风光，是堪培拉这座美丽的大花园的组成部分。

澳大利亚是个年青的国家，把首都从墨尔本迁来为时更晚。当时，这里几乎是空无所有的溪谷，按照这里的自然条件，八十年之间，建成这样一座美丽的山林城市，自然，和谐，开阔，人们付出了应予称赞的劳动。我对堪培拉朋友称赞这座城市的美丽，我也对他们说，你们的人口只有二十多万，是一个优越的条件。如果是堪培拉人口几百万，恐怕也就困难了。他们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