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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闻亦步”

时间:2022-01-1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文汇报》报史编辑屡次命写回忆关于“闻亦步”之文,屡次敬谢不敏。“闻亦步”者,文艺部之谐音也。“闻亦步”专栏兴起于此时,就先天带来它的特点,亦即是致命的弱点。“闻亦步”起而紧跟,连写了两篇关于主张在舞台上要还曹操一个本来面目的文章。如谓“闻亦步”之文皆属随风之作,全无佳品,亦不公允。此时的“闻亦步”文字,亦复如是。上海重要演出,亦及时发表“闻亦步”,指出优点,评其缺点,以理服人。

文汇报》报史编辑屡次命写回忆关于“闻亦步”之文,屡次敬谢不敏。一则事过多年,记忆不清,文字资料亦多付阙如,仅凭模糊的印象去写,难免欠缺以至错误。二则,一涉其事,不免论及功过,而此种事应由读者或治报刊史者为之,身所经者自为其事,分寸掌握极难,老王卖瓜之讥,不得要领之评,或将难免。无奈编辑先生态度坚决,敬谢不得,只能勉为之。名曰闲话,就是想到哪里,写到哪里。

“闻亦步”者,文艺部之谐音也。即是说,它是文艺部集体用的共同笔名。事情起缘于一九五九年,一位同人建议,为了活跃版面,无妨设立一个专栏,起一个笔名,由文艺部的同仁大家来写,议论当前文艺问题。我以为其事可行,提经会议讨论,以为所写内容虚实皆可,实到评论各种形式的文艺演出,虚到谈文艺思想、创作方法、世界观等;或从实论虚,由小见大,引发到思想的深度。写作形式,可以称之为随笔,写得自由、自如一些,不要板起面孔说教。这种专栏形式,本为中国报纸传统所故有,它既不同于社论、短评的一板一眼,亦异于专栏作者之随笔,因为专栏作者为文,毕竟囿于个人之见闻有限,而集体为文,则因作者同从事于各种文艺活动中,见闻既广,涉及亦多,较易于避免脱离实际之弊。

一提到实际,“闻亦步”诞生在一九五九年的实际是什么?时当“大跃进”余波的昏头涨脑中,总的气氛还是轰轰烈烈,热潮迭起。在知识分子中,正进行所谓交心运动,即批判名利思想。“闻亦步”专栏兴起于此时,就先天带来它的特点,亦即是致命的弱点。一连好多篇文章,皆属此类,即批判文艺界的名利思想者。犹忆开场第一篇文章为《一脚五元》,批评演员夸耀自己的功力,斤斤计较于所得的收入,借一位演员说他这一踢脚就值五元钱,而加以批评。此类事见之于今日,当毫不足怪,争名夺利已属司空见惯,谓之曰人欲横流,人亦不以为异。当时可不得了,自然要批之不已了。

报纸总是反映时代的,一九四九年以后的报纸尤其如此,风吹别调绝不可能。文汇报自不例外,且尤有过之。试看政治气候宽松的时候,文汇报就活跃非常,报纸办得热热闹闹,虎虎然有生气,读者喜欢看,党中央也曾表扬,一九六一年、一九六二年的文汇报可为代表。政治气候一变,紧了,文汇报似乎也死了,其实它跳得比别的报纸更厉害,不过言不由衷而已。批判鬼戏,首开其端;《海瑞罢官》的批判从文汇报打响,以至于“文革”首创夺权,皆非无因,此中端倪,大可探寻。要谈“闻亦步”,离不开这个大前提。

同在一九五九年,风源来自中南海,史学界刮起了为曹操翻案之风,袁世海演出《赤壁之战》,一反旧例。“闻亦步”起而紧跟,连写了两篇关于主张在舞台上要还曹操一个本来面目的文章。尽管措词尚非极端,终不赞成在舞台上以大粉脸加黑线处理曹操。实际上这也行不通,把深入民间的大粉脸加黑线易为大红脸,曹操变成了关公,演员和观众可以一时闷声不响,终究不答应。曾几何时,大粉脸仍还大粉脸,川昆《议剑·献剑》的曹操且仍还是小花脸,正如同郭沫若《蔡文姬》中有类于共产党员的曹操终究销声匿迹一样,在舞台上还他一个本来面目再无人提。

当确凿有据地传达要宣传海瑞精神的时候,“闻亦步”自不后人,记忆中有《海瑞精神》、《包公与海瑞》等数文发表。作者写作的态度是真诚的,办报本来就应如此。谁知风向一变,自然免不了要大挨棍子。“文革”中就得检查是在为彭德怀翻案了。

提倡群众文化,本来是正常和应该的事,但偏向随之而来,过分抬高其艺术价值,已属片面,进而压低专业文艺,更属不该。“闻亦步”发表过鼓吹老太太唱歌的片面文章,四川残废军人来沪演出,精神诚然可嘉,质量终属有限,“闻亦步”的文章把它吹嘘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亦属绝对化。

如谓“闻亦步”之文皆属随风之作,全无佳品,亦不公允。好的文章大多在一九六一年、一九六二年之时,即政治上比较宽松的时候,人们比较能说真话,文艺宣传报道亦多说真话的时候,编辑记者思想比较活跃,根据自己对于所分工负责的文艺部门,秉其研究有素,据实所感,一吐为快。那几年,文艺宣传显得颇有生气,表现在版面上,习称为花鸟虫鱼琴棋书画,意即门类齐全,而有声音。石西民不止一次对陈虞孙说:“你们怎么没有声音了?”一次甚至说道:“你们闯点祸来我看看。”贤哉宣传部长。这所谓声音,反映在文艺部的三个摊子上:文艺理论版反映了文艺界对各种文艺理论问题的探讨,气氛颇为热烈;《笔会》副刊可见创作一时之盛;宣传报道如实地反映了文艺界的盎然生气。

此时的“闻亦步”文字,亦复如是。专栏几乎不断,所涉内容极广,可以说包罗了所有文艺形式。论其实者,它往往代替了文艺各种形式如戏剧、音乐、美术等的评论,或虽同时有此项文艺的评论,“闻亦步”则谈其一点引而发之,形式活泼,议论风生,可补评论之不足。那些年,常有外地剧团来沪演出,“闻亦步”例赠一篇,以示欢迎。此类文字均有可谈之内容,多是看完戏的当晚,深夜执笔写成,翌日见报,针对他们演出的特点,以实论虚。

上海重要演出,亦及时发表“闻亦步”,指出优点,评其缺点,以理服人。一次举行京昆名角会串,参加演出者均属一时之选的名家,共演两场,每场完毕,均在深夜十一时左右。看完戏,回报社,吃完夜点,立刻写文章。第一场写《名角会串杂感》,谈“感之一,好事一桩”;“感之二,前辈艺人的精神令人钦佩”;“感之三,要改进”。所谓改进,提了两条,一是剧目选择不当,周信芳演新戏《义责王魁》,非其代表作,尚待加工。二是批评了俞振飞、言慧珠演《桂枝告状》有两个破坏剧情与人物的小动作,评之曰:“流之于‘油’。”这个批评,应该说是恰当的,谁知惹出了一点小麻烦。俞振飞看报后颇不高兴,当众说:“报上在批评了。这是老祖宗传下来,一直这样演的。”当此之时,报社及写稿者对此应是沉得住气。事情很快平息了,原因是北京办事处打来电话,说是梅兰芳看了这篇文章,对“北办”记者说:“批评得很对。我一看就知道指的是什么动作。一直是这么演的,我也是这么演的。以后要改。”梅兰芳虚心如此,不愧大师。话也传到俞振飞耳朵里,风波自息。举此一例,可见批评得正确,总归站得住。

第二场演出,亦于当晚写《艺术常青》一文,借俞振飞、盖叫天、周信芳三位分别的演出,一志贺,二谈艺无止境。这种文章,由于非空谈,就能发生影响。

纯属谈虚或借虚谈实的文字,“闻亦步”于其时提倡的挖掘传统剧目、提高表演艺术,发表过一些文章,而于文艺界和史学界久不能决的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问题,写过短而有力的文字。这篇文章颇产生了影响,于伶曾对我说:小文章解决了大问题。此言或过夸张,但从这里想到,写作如斯小文,实亦虚假不得,没有研究,不能乱说。文艺部其时编辑记者大约二十人左右,各有其分工,对于所分工的专业,一是情况了解,二是研究有素,可以说都是行家里手。心情舒畅,便能发挥自如,落花流水皆文章,自有佳作。文艺部的同仁,绝大多数都写过专业内的“闻亦步”文章。今天回首前尘,我感到最可贵的,是他们的敬业精神,做一事,就要做好。写“闻亦步”本为分外之事,那些年,在文汇报内写文章,无一分稿酬,然大家没有一句怨言,分配到写“闻亦步”,乐为之,优为之。今日如何,吾不得而知焉,这种精神使人留恋。

好景不长,宽松一变而为紧严,再演为批判之风盛行,“闻亦步”也就真死了。陈虞孙称“闻亦步”和另一个专栏“石岱虚”为文汇报的两只眼睛,常说“眼睛不能闭”。这一回,真的闭了,永远闭了。

(原载《新闻记者》一九九四年第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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