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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夏康农先生

时间:2022-01-1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人们知道夏康农先生大名,多半是由于他翻译了小仲马的名著《茶花女》。夏康农先生按法文原本重译,首是忠实原著,次由译笔精美,是以书甫出而风行于世。至于夏康农先生的本业,实为生物学家,知道的人就更少了。有人告诉我说,这是夏康农先生。介绍我认识夏康农先生的是黎澍。谈起报告文学,不能不提到夏康农先生鼓吹之功。

人们知道夏康农先生大名,多半是由于他翻译了小仲马的名著《茶花女》。在夏译出版之前,林琴南译本早已畅行于海内,茶花女故事几乎人尽皆知。但毕竟林译为文言,以桐城派文体而为此西方近代文学之译事,已经受到了限制,又以听人口述故事而为之造作,其与原作精神之不尽相符,势所必然。夏康农先生按法文原本重译,首是忠实原著,次由译笔精美,是以书甫出而风行于世。但要压倒鼎鼎大名的林琴南,也非易事,这就更见夏康农先生译事的功力了。人们却很少知道,夏康农先生除了是位翻译家,还是一位深通文史、博闻强识的学者,其所为散文、杂文、随笔、政论,意酣笔畅,优美绝妙,写时似是随意为之,信笔而书,实以二两之力而收拨千斤之效。至于夏康农先生的本业,实为生物学家,知道的人就更少了。

一九四六年,始识夏先生于上海。上海文艺界为田汉庆祝五十大寿举行盛大演出于宁波同乡会,见有一人,矮而稍胖,着长衫,胡髭不剃,边幅不修,傲岸自若,一见就为其神采所吸引。有人告诉我说,这是夏康农先生。这次我只是见其人而未接交。介绍我认识夏康农先生的是黎澍。时夏先生常在上海报刊发表文章,讽喻时政,议论文史,真是文采焕发,寓意深刻,读之极快。黎澍主编《文萃》,夏先生是他的一位主要作者。已经记不清是在什么场合下我被介绍给夏先生的,大约总是在什么咖啡馆。那时,朋友相聚闲谈,或有事约谈,往往都在咖啡馆,咖啡一杯,长谈短叙,花钱不多,服务员也不会催客人走,非如今日上海,虽咖啡店众多,而问津者,已非我辈知识界中人了。

听夏先生闲谈,如饮醇醪,令人自醉。他学识渊博,思想敏锐,又熟知轶闻掌故,明其渊源,论其流变,析其得失,无一不皆中肯綮。听他一席话,不只增长见识,且能引起深思。其时少不更事,遇事往往漫不经心,但在夏先生面前,我真是洗耳恭听了。也就是在这种闲谈中,夏先生自己或经在座者的提示,产生了他要写的文章题目,提示者往往是思想敏锐的黎澍。据我所知,夏先生发表在《文萃》周刊和《文萃》丛刊的三篇名文《清理胡适之的脉络》、论张君劢(原题一时记不起来)、《论喝倒彩》,都是在闲谈中引发出题目来,因而成文的。黎澍在他的《记上海〈文萃〉周刊和〈文萃〉三烈士》一文中,这样写道:

同时发表的还有一些大块文章引起了轰动,其中给人印象最深的是夏康农的《清理胡适之的脉络》,因为掌故熟悉,观察深刻,文笔锋利,独具风格,传诵一时,据告,他在一九四九年四五月间到北京,毛主席接见时曾大加赞赏。

文章从上海传到了延安,真是不胫而走了。关于胡张二文在刊物发表不久后,即由新知书店合成为一个小集出版,销售甚广。

《清理胡适之的脉络》和论张君劢二文,自是政治性极强的文章,但又非纯然的政治论文,自然也不是学术性文章,而是以散文、随笔又带杂文风格写成的从政治上论胡张二人之文,所以黎澍说是独具风格。这种文字,非众体兼擅、融会贯通的大手笔难以出之。自然,文章是出于当时的政治需要而为,全面看胡张二人,其文就难免有稍嫌偏颇或个别用语失之于尖刻,如谓似孔雀开展看出了张君劢的见不得人之处。这在当时,对此二文是不能也不应作此责备的。

《论喝倒彩》是一篇杂文。它产生的背景,是孙科组阁。文章极其巧妙而深刻地为新阁喝一倒彩。当时读者细审其文,即可意会。这比赤裸裸地骂街式的杂文,高明不知几许。谈起《论喝倒彩》,还有一段故事。夏老此文写于一九四七年三月,其时《文萃》周刊已经被封,正拟议改为以《文萃》丛刊名义出版,每期以刊中一文为丛刊封面题名,看来似是一本书,以掩耳目。我以龚子游笔名写了总题为《失踪人物志》的三篇报告文学文章,写当时被捕的庄枫、杨莹、姚永祥和乔秀娟夫妇共四人,分别题为《年轻的音乐工作者——庄枫》、《苦难的小姐——杨莹》、《患难夫妻——姚永祥和乔秀娟》。《文萃》丛刊准备分三期连载。《失踪人物志》这个题目是黎澍所定,他和负责编辑工作的陈子涛商定以《失踪人物志》为《文萃》丛刊第一辑的封面题名,我看见了米谷设计的套色封面:直排五个红色大字“失踪人物志”,准备付印了。一天黎澍忽然说:以此作封面刊题,太尖锐,容易被发觉,要改一个。其时黎澍已奉命准备撤退到香港,由姚溱接任领导,我当时估计,他是听了姚溱意见之后作此决定的。那天,我正好去四马路《文萃》,移时姚溱来,与黎澍悄语数句之后离去,黎澍旋即言改封面题目之事。于是,这第一期的《文萃》丛刊便以《论喝倒彩》为刊名出版。我的三篇文章,分别刊于丛刊第一辑及第二辑《台湾真相》、第三辑《人权之歌》中。

谈起报告文学,不能不提到夏康农先生鼓吹之功。自三十年代夏(衍)公的名著《包身工》出,报告文学一时引人重视,继作者亦多。但是,高质量的鼓吹倡导报告文学的评论和理论文章,则为数极少。这时候,上海发生了美军打死黄包车夫臧大咬子事件,群情愤慨,齐加声讨,各报多有记载,唐海在《文萃》周刊写了一篇《臧大咬子传》,文情并茂,盛传一时。夏康农先生写了一篇专文,盛赞唐海之作,文章虚实并举,分析唐作之成功,并从理论上加以阐发,誉为时代的报告文学最佳之作,呼吁提倡此种文体,并以为报告文学的战斗性最强,这个时代最需要报告文学。夏老此文,于倡导报告文学厥功甚伟。

夏老是当时上海民主运动的积极参与者,学生运动的积极支持者。在历次民主运动宣言中,他都列名其中,而在各种争取民主的座谈会上,他总是论述精辟,发人之所未发。

夏老时任教于陈鹤琴先生所主持的幼儿师范学校,以夏老之学而被排斥于大学校门之外,自然是不公的。一夜,忽有幼儿师范学校学生数人来访,出示一信,具名“夏之时”,谓介绍学生某某等来见,求在报端刊发一争取民主、自由之稿。我初见“夏之时”三字颇感惊异,夏之时是辛亥革命时期设在重庆的蜀军政府的副都督,其妻董竹君后来开设著名的锦江饭店于上海八仙桥,此时用此三字自是化名,我一时未省即为夏老手书,问及来人,方知端的。其时夏老已为特殊人物所注意,故用此化名。数日后晤夏老,我称他“都督”,他笑说:“用真名不便,故临时随便化一名称,并非冒称都督。”

以一科学家而治学如此之广,非冰雪聪明不可以至。夏老时住幼儿师范校内,我时往访。一次去,他正与友人打桥牌,我对此道只能说是粗知,一旁观战,夏老与其同伴总是胜者。同桌某君言,打桥牌,夏老是高手。我想,如论智商(IQ)夏老应居高分。这不只是反映于打桥牌,平常反应之敏捷,谈话之机智,记忆力之强,都可表现出来。

夏老虽不修边幅,为人并不随便,无论对谁,总是彬彬有礼,称为先生,在背后亦不直呼其名。这种君子之风,今日已不多见。

夏老后我而去香港。他在香港,非作久留之计,系候船北上,参加新政协。他住在九龙某云南人家中。黎澍时偕唐海和我过九龙往访,笑谈更无拘束,有时小饮至将醉,夏老亦不失其彬彬有礼之态。夏老在港无收入,吃住都由他的云南朋友供给,零用之资,计无所出,我请香港《大公报》送他百元,以作预支的稿费。那时候的百元港纸,足以派一些用场。夏老当即挥笔写一文,以作偿付。才思敏捷,由此亦可见。

夏老北去之后,再未见面,也几乎不知他的音信。只听说加入了农工民主党,又听说忽调成都为西南民族学院院长,后又北返,也不知他终于何业何职。在他仙逝之后,我的一位曾于西南民族学院在他手下工作的老友,对我言及夏老,倾诚相佩,但又吐露,学者为政(办学与为政本非一事,然今日之办学,往往又与为政难以分解),似不相宜。我对于这点是相信的。

夏老,湖北人,为少年中国学会会员,留学法国,治生物学。很可能夏老是在法国加入少年中国学会的。如然,少年中国学会的发起人之一、也是在法国学生物学的周太玄先生,曾长期为少年中国学会巴黎分会负责人,可能就是夏老入少年中国学会的介绍人。周夏两先生都是我尊敬的前辈长者,可惜我未曾问过两先生之间的交往。两先生都是博通专精的学者,这类人愈来愈少了。

(原载一九九〇年三月十八日《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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