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正直的人，一位真正的学者，海内外学术界所深深敬重的谭其骧先生，离开我们而去了。我们今天向他的遗体告别，我们每个人深切地感到：我们的悲哀有多么深，中国学术界的损失有多么重！
两年前，庆祝谭先生八十寿辰之际，我曾经敬赠先生两句话：“一身皆正气，满纸尽珠玑。”今天我仍然用这两句话敬献于先生之灵前。
前一句话写谭先生的人品，后一句状谭先生的学术。为人与治学，二者密不可分，这是中国文化的优良传统，世所公认。无论为人与治学，谭先生首先得一真字，求一真字，毕生精神，具见于此。做人，谭先生一生以说真话为人所重，无论何时何地，无论面对何人，谭先生光明磊落，胸怀坦荡，总是以真相见，无半句假语虚言。唯其真也，乃能一身正气，真理所在，无话不可说，无事不敢为，发人之所未发，发人之所不敢发。“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道之所在，谭先生正气昭昭，沛然千古，君子近而亲之，小人远而避之。谭先生治学，统一在他的人格中，一生执著历史真理，追求历史真理，捍卫历史真理，真理所在，便能发人所未发之覆，发人所不敢发之覆。远在求学时期，便在课堂上与已著大名的硕学老师顾颉刚先生辩，其结果是老师承认学生正确。谭先生师承邓之诚、洪煨莲、顾颉刚诸先生，一生敬重他的老师们，治学奋发谨严，务在求真，以老师之学更发扬而光大之，其等身著作，字字珠玑，为中国学术留下了光辉的遗产，其精神则为后学树立了楷模。
王静安先生死，陈寅恪先生挽诗有句云：“文化神州丧一身。”这是陈寅恪先生深有所感而发，陈先生哀王先生之死，也哀自身，哀中国文化，为中国文化而憔悴忧伤。今天，谭其骧先生逝世了，我敢说，谭先生也是中国文化的一位代表，他一生也为中国文化而憔悴忧伤，为弘扬中国文化而奋斗。我们为谭先生之死而哀，为中国学术文化之丧失谭先生而哀。岁月推移，中国学术文化这个损失之重会弥久而愈深。所愿告于谭先生之灵者是：望中国文化之弘扬早有所归，仁人志士能够少一点憔悴忧伤。而要能做到这样，就须真正地一丝不苟地向谭先生学习，学习谭先生的为人，学习谭先生的治学，更要学习谭先生所秉的“文化神州”的精神。果如此，谭先生当能含笑于九泉了。
（原载一九九二年九月九日《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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