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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消失的文化血脉

时间:2022-01-1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而真实的结局,对于凤巘书院,也许更应该是这样的,遗址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遗址之上钢筋混凝土的高楼,有关它的故事仅剩下民间口头的流传。9月9日,震惊世界的秋收起义率先在修水打响第一枪。我与凤巘书院,真个是一场猝不及防的遭遇。接下来,我在县城对凤巘书院做了进一步的走访。“文革”期间,书院曾遭红卫兵打砸,损毁严重。

张复林

有些东西被忽略,哪怕就在身边,也视而不见。就像我与凤巘书院。

“凤巘书院,在修水县城,为清代修水著名书院,现为秋收起义纪念馆。”朋友转来市作协撰写“书院散文”的命题作文,这是当时我获得的唯一有关凤巘书院的资料。家乡的书院,我在记忆库里略略作了一番搜索,县城的有肖爷巷的鳌峰书院、铁炉巷的梯云书院、老城区对面南山崖的濂溪书院,乡村的有双井的高峰书院、布甲的樱台书院、路口的云溪书院,唯独没有凤巘书院。“凤巘书院”“县城”,修水“著名书院”,重新回到这段文字,已在县城生活多年的我不禁哑然一笑。

凤巘书院,我该怎样称呼你,或者该怎样比喻你?你可是百年前那位曾漫步义宁古城青石板街巷的白衣秀士,可是那位心怀天下、秉烛发奋的书生;抑或那位熟读诗书、满腹经纶的白发长者?封疆大吏陈宝箴可是从你那悬挂着“为国储材”匾额的书院走出的弟子?而你与千年前那位名震京师、曾创办高峰书院的乡贤黄庭坚又是否有着某种必然的传承?俊秀儒雅,当是你的翩翩风度;经世治国,当是你培育人才的最高境界。凤巘书院,我又该怎样去接近你?接近你隐在岁月背后神秘的面纱,感受你彬彬有礼的举止,还原历史真实的你,而你又隐藏在历史的哪一个位置?或者,我该选择在怎样一个时间节点,和你相遇,深情凝眸呢?

我只知道,对你怀抱虔敬是必须的。白鹿洞书院、岳麓书院、鹅湖书院,和历史上众多著名书院一道,凤巘书院肩负的亦是传承中华文化的使命。因为有了它们的传承,华夏文明才得以生生不息。可手头毕竟缺乏有关你的史料,我甚至都无法对你展开想象,更别说像对待一个熟悉的亲人那样,分辨你的声音,触摸你的肌肤,端详你的容颜。对于今天迟来的我,只能站立县城凤凰山麓,或者选取城区某处热闹的街口,凭依以往拜访过的那些古书院的样式,对曾藏身县城的你,作一番貌似合理,实则缺乏血肉的肤浅想象。

凤巘书院,前临修江,背倚凤凰山,参天古木掩覆,小径幽深处,门堂、亭、台、楼、轩、斋、祠堂错落有致,取名“魁星楼”“文昌阁”的书舍中,富家子弟或寒门学子就读于此,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为己任,通过科举取士为朝廷所用 ;或仅为社会贤达和隐逸士人聚会的一处别院,众人或品茶吟诗,或讲经论道,或针砭时弊,吸引远近学者往来于此,形成一个地方的文化盛事;抑或仅为依山一处草舍,茅房三五间,一先生,七八童子,教识“人之初,性本善”而已。

我的想象,最后定格为这样一幅画面:县城闹市,一处平静院门,青苔覆满石阶,童子吟哦声中,风吹过,雨淋过,岁月悄然流逝,于今仅剩着断墙颓垣,满目苍凉。而真实的结局,对于凤巘书院,也许更应该是这样的,遗址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遗址之上钢筋混凝土的高楼,有关它的故事仅剩下民间口头的流传。

周六上午,带着某种探求的小小兴奋,来到修水秋收起义纪念馆。没想到,先前那段自以为珍宝的语焉不详的文字,对我完全是一次不折不扣的误导。秋收起义纪念馆,位于县城凤凰山路136号,民国时为县城商会旧址,清末至民国初,那一带为有钱人开设钱庄和货栈的地方。1863年,县城曾一度为太平军余部攻占,太平军屠城,以致全城大逃亡。1927年,蒋汪先后背叛革命,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失败。在这危急关头,为挽救革命,重新寻找中国革命的出路,中共中央决定发动秋收暴动。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县城商会成为中共湘赣特委秘密集会、筹备秋收暴动的地点。9月9日,震惊世界的秋收起义率先在修水打响第一枪。为进行爱国主义和革命传统教育,弘扬秋收起义精神,1977年,在商会旧址建立起修水秋收起义纪念馆。

我要寻访的凤巘书院,当是在商会之前,或者至少在太平军攻占县城之前,如果不在秋收起义纪念馆,那它又在县城的什么位置呢?我能找到它吗?可手头这“现为秋收起义纪念馆”的文字又如何理解?

正在我困惑之际,一位上了年纪的馆员告诉我,凤巘书院就在纪念馆对面,说着手一指:“街对面的团部旧址就是。”我惊得一愕,那不是当年的老政府招待所么?政府招待所后面,有几幢老式建筑的旧楼,为一组风格相近的建筑,我小时候在县城读书时就知道。高大巍峨的厅堂,青砖垒砌,雨天湿滑,合抱粗的柏木梁柱横跨厅堂之上,阳光自镂刻花纹的石窗透射进来,闪烁着七彩的迷人之光。厅堂前,四水归一的天井宽敞明亮。它的风格完全不同于三层砖木结构的招待所。秋收起义时,中国工农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第一团便驻扎于此。为创建秋收起义纪念馆,政府拆除了前面的招待所,将旧楼重新装修,恢复团部原貌,与街对面的纪念馆和商会旧址连成一片,成为修水红色旅游景点之一,如今的团部旧址,已被政府当作文物单位保护起来。

团部旧址居然就是先前的凤巘书院,这是我怎么也没想到的。我与凤巘书院,真个是一场猝不及防的遭遇。迎着盛夏的烈日,我疾步奔了过去。

遗憾的是,团部旧址平日不对外开放,我把脑袋贴着红漆的厚重木门,通过门缝使劲往里瞅,透过由天井射下来的昏暗光线,只见原先的厅堂上,摆放着一溜桌椅板凳,桌上放置阔嘴茶壶、土碗、马灯之类的,迎面的墙上悬挂着鲜艳的五星红旗,另两面墙上,绘着夺目红色箭头的大概是秋收起义作战地图吧。不能进到里面,甚为遗憾,围着团部旧址,我在四周走了一圈,并拍了几张照片。夏日耀眼的阳光下,与周边新建的高楼和热闹街市相比,盖着齐整黑瓦、飞檐翘角的团部旧址,显出一种另类的美。然而,它的突兀,它的孤零零,它的无人光顾,又是多么的寂寞,显得与当下这个商业的时代格格不入。

接下来,我在县城对凤巘书院做了进一步的走访。从几位世居县城的老者口中获知,凤巘书院是清末全县规模最大的书院,全县五十八乡一百三十六都均有学子就读于此,甚至毗邻修水的武宁、奉新、平江、通城、通山、崇阳等地亦有学子慕名而来。书院自创办始,培养了许多学有成就的人才。众多学子中,最著名的当是曾参与戊戌变法、被光绪帝倚为重臣的湖南巡抚桃里竹塅人陈宝箴。书院鼎盛时,塾师和书童达到1000余人,清末书院改为义宁州高等小学堂,即为今天义宁镇第一小学前身。“文革”期间,书院曾遭红卫兵打砸,损毁严重。

后人言传的东西,毕竟不完全可信。我心想,该跑趟图书馆,查找有关它的真实史料。在县图书馆,说明来意,馆员帮我找来《修水县志》和《宁州志》,一本一本仔细翻阅,遗憾的是,均未找到有关凤巘书院的资料。正在我打算放弃时,县党办的一位朋友给我送来乡人龚良材编著的《溪山文稿》,终于从中查找到有关凤巘书院的史料性文字。原文兹录于下:

凤巘书院,位于州治北秀水门内,坐落在修水八景之一“凤巘朝阳”处(今县政府招待所所在地),清同治四年(1865)知州邓国恩倡集八乡本籍绅董按数捐费修建。书院宽20.5丈,长37.5丈,建屋三重,中为讲堂,右为山长评阅课讲卷之所,左为首事经理经费之所,前列书舍六十间,以“智、仁、圣、义、中、和”六字编号,为士子肄业之处。每岁十一月初四,八乡绅董会集一次,予聘名师,二月开课,仲冬停课。清末,奉诏改为义宁州高等小学堂,民国六年部分废,遗址曾为修水中学利用。

“书院宽20.5丈,长37.5丈,建屋三重”,粗略计算一下,书院占地面积当在9000余平米,“书舍六十间”,以每间15张单人书桌计算,可容纳书童千余人。由此足见凤巘书院规模之大。对比今日遗迹尚存的县内几家书院,如鳌峰书院、高峰书院、云溪书院,三家书院规模均相形见绌,凤巘书院“为修水清代著名书院”,当属实至名归。我不禁为自己先前的“哑然一笑”而脸红,真是浅薄如我,孤陋寡闻是也。

通过这一番走访了解,凤巘书院逐渐在我脑海浮现起来。昔日书院,高耸巍峨,前临修江,背倚凤凰山。然时序更替,岁月推移,随着新式学堂的普遍创办,书院逐渐退出历史舞台。当年的宏大和热闹,已再不属于它,岁月已将它无情消隐。

这样想着,再次回到团部旧址,如今的凤巘书院早已面目全非。旧址前,招待所拆除留下一片空地,已辟作社会停车场,不少车辆进进出出。不知道车主们是否知晓,他们日夜进出的地方,是一处著名的书院,他们的祖辈曾在此就读,寻找人生的出路?如果知道了,他们会作何感想呢?一想到文化的东西本来就不是热闹的,也便打消了问询的念头。唯心头涌起某种说不清的东西。

凤巘书院是孤独寂寞的,其实也是幸运的。团部旧址为它保留了极为珍贵的一角,否则,在今日城市的大拆大建中,怕早已踪迹全无。今日县城,高楼林立商铺众多。街道上,人来人往,市面繁荣,却很少有谁知晓昔日凤巘书院所在地。即便如我,日日由团部旧址前的凤凰山路走过,却并不知晓这里曾有一处书院,这里曾为书声萦绕之地,甚至都不曾抬头望它一眼。今日寻访,也仅是因着完成一次命题作文,但它又似乎是一次必然要来临的相遇。

不迟不早,凤巘书院出现了,这是命运的刻意安排吗?

站在书院的台阶,由书院一角的飞檐望过去,咫尺之遥的就是义宁镇第一小学。平日的这个时候,会有琅琅的读书声从那里传来。兴许,那些孩子正是当年就读凤巘书院的祖辈们的后代。忽有所悟,作为一个迟到的寻访者,我已不可能寻访到历史上真正的凤巘书院,但谁又能否定我找到了它呢?

其实,历史的凤巘书院,并不曾消失,消失的只是有形的外壳。纵风雨摧折,水淹火焚,人祸加害,其精神与内核,依然以文化和血脉的方式,在下一辈身上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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