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莲书院古与今

啸　鹏

石莲书院因位于我故乡的石莲洞而得名，原本不叫这个名字，而叫正学书院。正学书院由明朝嘉靖八年状元罗洪先创办，距今已有五百多年历史。但由于石莲洞的名气大于正学书院，因而正学书院这个名称反倒被世人所遗忘。

石莲洞位于我的家乡吉水阜田，在村庄西北面直线距离约十华里远的地方，坐落在一条狭长的山谷里，西面的高山脚下。

对于石莲洞，我有着几乎天然的亲切感。在我幼年时期，父亲在此当过几年老师，我十分有幸，跟随父母来到这个地方，与它亲密接触，在洞里洞外洞顶玩耍过。在我残存的记忆中，当时的石莲洞被灌木、荆丛、翠竹和茅草簇拥覆盖，它的周边树林茂密，翠竹葱茏，灌木密集，杂草繁茂，于是虫兽众多，花香鸟语。山上流下来的小溪，都是山泉水，叮叮咚咚，绕着石莲洞缓缓流过，向着东面的大溪流汇合而去。因为小溪沿途生长着众多梅树，每到花开，花瓣落满溪流，煞是美丽，因而名曰梅溪。

石莲洞的芳名远播，得益于罗洪先的辟庐隐居。

罗洪先，一位才华横溢的封建士子，吉水盘谷黄澄溪人。明朝嘉靖年间，他历经县州府院试，一路过关斩将，至嘉靖八年殿试，一举夺魁，高中状元，轰动一时。于是，门庭若市，夸赞、祝贺甚至攀结者络绎不绝。然而，罗洪先竟然说：这是虚名，三年就出一个，没啥了不起的。此话让人感觉不出他究竟是谦虚呢，还是骄傲呢？

中了进士，尤其高中状元，肯定是要做官的。但罗洪先与其他科举士子不同，因为他父亲罗循本身是官场中人，使得他从小便置身于官场之侧，所以对于官场的各种腐败与不良有着发自内心的痛恨与厌恶。因此，在高中状元、朝廷授予他翰林院从六品修撰之职时，他竟然请辞告归。后来又先后为父母丁忧，虽然在嘉靖十八年重新被任命为左春坊左赞善，但由于“与司谏唐顺之、校书赵时春，疏请来岁朝正后，皇太子出御文华殿，受群臣朝贺”，而被忌讳此事的嘉靖皇帝痛责，之后一张圣旨除了他的官名。从此，罗洪先才真正对朝廷、对官场死了心，彻底离开了他并不十分眷恋的封建官场。离开官场后，罗洪先选择了乡间归隐，石莲洞就成了他安身立命之所，一住就是几十年。

这座石洞，并不一定是罗洪先最满意的隐居之所，他心目中肯定还有更为理想的居所，只是他一直没有找到比石莲洞更合适的地方罢了。现在，世人都认定，罗洪先曾经遍游祖国山川，为的是编写《广舆图》这部伟大的分省地图集。然而，我始终认为，他游历全国各地，恐怕有着为自己寻找一个更好的隐居之所的愿望；甚至，寻找更好的隐居之所才是他的真正目的，而《广舆图》的编绘，不过是他寻找之中完成游历之后顺手而为的结果。

这座石洞，成就了罗洪先一生的丰功伟绩。《广舆图》是其一，但比《广舆图》更为卓著的乃是阳明心学的讲授与传承。在这里，他开办书院，广收门徒，悉心传授他心目中最好的老师王阳明的学说。

历史事实是，罗洪先并非王阳明的门生亲徒，却被世人认定为王阳明最忠实弟子之一，位列王阳明四大弟子之首。个中缘由，恐怕就在于他在阳明心学的研读与传播上，做出了无与伦比的贡献。

罗洪先自十五岁始，就以研读王阳明学说为首要，隐居之后更以传播王阳明学说为使命。为此，他在石莲洞旁边大兴土木，办起了书院，叫做正学堂，后来改名正学书院。在他心目中，世界上所有的学问，唯有王阳明心学才是真正的学问，因而被他称为“正学”。他亲自担任正学书院的首任山长。为了让弟子们更多地吸收阳明心学的真谛，他四处邀请学者名家前来讲学，与他同时代的阳明弟子或再传弟子，如欧阳德、聂豹等，很多人来此讲过学。他们共同倡导致良知，提倡知行合一。于是，正学书院名声广播，前来从学者一时如云，使之与白鹿洞书院、鹅湖书院齐名。万历五年进士曾乾亨、万历十一年探花刘应秋，都是从这里走出去的著名学子。罗洪先去世之后，依然有众多学子前来求学，依然有许多学者前来讲学，他们内心崇敬王阳明，仰慕罗洪先。“洞主乘龙去，何时更返槎。岩头明月在，常照石莲花。”刻在石莲洞岩壁上的这首诗，是比罗洪先晚四十三年出生的万历十四年进士罗大纮留下的，是众多学子缅怀罗洪先的一个见证。

由于正学书院的兴办和阳明学说的传播，石莲洞周边地区都受了熏染，民众渐被教化，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促进了阳明思想在民间的播撒与传承。如今，吉水水西地区民众性格中的那种刚正耿直、忠烈义勇，那种崇礼重教、正心为上的思想，未尝没有罗洪先当年教化的历史延续。

石莲洞，因为罗洪先而知名，因为读书声而留名。在我残存的幼年记忆里，书院的地面都铺着青砖，很是平整。父亲在此教书时的宿舍，就在这座书院的下厅右厢房。书院依山势而建，分为三进：一进为书院山门和下房，院内两侧有厢房，是书院杂役们的居所；二进和三进为书院正房，二进为过去的“正学堂”，辟为教职工宿舍，三进为过去的“观复阁”，两侧分别为“六秀堂”和“归静处”，是“传道授业解惑”之处，辟为阜田中学的教室。二三进的房屋高大，前栋与后栋之间，地势高差较大，有半个人高。

这里，一直没有断过书香：在漫长的封建时代，正学书院的房屋里，一直开办着学堂，或官学，或私塾；父亲在此教书时，叫作阜田育红中学，即从圩镇上搬到石莲洞实行“开门办学”的阜田中学（后又改名为阜田五七中学）；1977年，阜田五七中学将高中部搬回阜田圩镇，并改回原名阜田中学，初中部留在石莲洞，叫做阜田中学石莲分校；1981年8月，石莲分校脱离阜田中学，更名为石莲中学；2003年，石莲中学撤销，并入阜田中学，其校舍开办了石莲完全小学。时移事易，校园的变迁也是历史的必然，如今虽已不再叫作正学书院，但罗洪先当初留传下来的求学精神，依然如故。

徜徉于石莲洞，正学书院的旧址尚存，房屋还剩下几堵墙壁，石洞还在，罗洪先手书的“石莲洞”、洞门“佛庐”与梅溪流经洞侧的“梅关”石刻遗迹还在，他开辟在洞顶的藏经阁还在，他夏天避暑时睡卧的“状元床”还在。人们依然能够从这些遗存当中，感受到当年罗洪先的身影正徘徊在洞口，徘徊在校园，仿佛能够看见他端坐于洞中秉烛诵读，看见他置身于教室督责学子朗声诵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