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史（一）

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破由奢（二）。何须琥珀方为枕，岂得真珠始是车（三）？运去不逢青海马，力穷难拔蜀山蛇（四）。几人曾预《南薰曲》，终古苍梧哭翠华（五）。

（一）本篇题为“咏史”，实系伤悼唐文宗之作。诗当作于开成五年（840）正月之后。

（二）历览二句：《韩非子·十过》载秦穆公问由余曰：“愿闻古之明主得国失国常何以？”由余对曰：“常以俭得之，以奢失之。”两句化用其意，谓纵观古代君主治国的经验教训，往往因勤俭而成功，因奢侈而破败。

（三）琥珀：由松柏树脂形成的化石，是制作工艺品的珍贵材料。琥珀枕：用琥珀制作的枕头。据沈约《宋书》载，武帝（刘裕）时宁州献琥珀枕，时北征需琥珀治金疮，即命捣碎分付诸将。真珠车：装有所谓“照乘（车辆）之珠”的车。战国时魏惠王向齐威王夸耀他有“径寸之珠，照车前后各十二乘者十枚”，威王说自己宝贵的是贤臣，“将以照千里，岂特十二乘哉！”（见《史记·田敬仲完世家》）两句谓国君所应看重的是贤臣良将，何必琥珀为枕、珍珠饰车呢？言外说文宗既注意节俭，也有重贤之意，然竟不能成事。故下二句归之于“运去”、“力穷”。按旧史称文宗“自为诸王，深知两朝（指穆、敬二朝）之弊，及即位，励精求治，去奢从俭”（《通鉴》卷243），事具见新、旧《唐书·文宗纪》及《通鉴》。

（四）运：时运。青海马：一种产于青海的杂交马，据说能日行千里。此喻可任军国大事的英才。蜀山蛇：传说战国时秦惠王嫁五美女给蜀王，蜀王派五壮士迎娶。回来时路过梓潼，见一大蛇钻入山洞，五力士共拔蛇尾，结果山崩坍，力士与美女都被压死（见《华阳国志·蜀志》及《艺文类聚》引《蜀王本纪》）。这里以蜀山蛇比喻宦官。冯浩说：“句意本刘向《灾异封事》：‘去佞则如拔山’。”两句慨叹文宗处于唐王朝衰世，因“运去”而得不到杰出人材作辅佐，因力穷而无法铲除宦官。按此处须与文宗误任李训、郑注事合看，但所抱的态度不是嘲讽，而是惋惜。

（五）预：通“与”，这里有“与闻”的意思。南薰曲：传说舜曾弹五弦琴，歌南风之诗（即《南薰曲》），而天下治。歌词为：“南风之薰（温和）兮，可以解吾民之愠（怨恨）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增）吾民之财兮。”这里以《南薰曲》指君主爱民求治之曲，以舜比文宗，意谓文宗有求治的愿望。

文宗夏日与诸学士联句，独称诵柳公权的诗句“薰风自南来，殿角生微凉”，令题于殿壁。终古：犹永世。苍梧：山名，即九疑山（在今湖南宁远县南），传为舜葬之处。这里借指文宗所葬的章陵。翠华：以翠羽为饰的旗，是皇帝用的仪仗，这里指代文宗。两句意谓：当今之世，几人曾经亲闻并能理解文宗的求治之意呢，自己将永远为文宗的赍志以殁而哀伤。

唐文宗在位期间，颇想挽回唐王朝的颓势，作风勤俭，政治上也作过一些努力，但未能收到多大效果。两次谋诛宦官失败，更表明他的某些努力，几乎处处事与愿违，最后终于在“受制于家奴”的哀叹声中死去。本篇在哀惋文宗图治无成的同时，对唐王朝的没落趋势寄寓了很深的感慨。诗中说俭成奢败本是历代兴衰的常规，但文宗却勤俭而无所成。诗人于是不得不将这种反常现象归于“运去”、“力穷”，说明他隐约感觉到唐王朝崩颓之势已成，即使皇帝勤俭图治，也无力挽救危机，这是他对晚唐政治现实感受深刻的地方。但诗人不可能理解，究竟是什么导致“运去”、“力穷”。这正是本篇和其它许多诗篇笼罩着一层悲凉之雾和迷惘情绪的主要原因。

文宗在位时，诗人对于他的闇弱，颇多讥评；而于其身后，则又加以哀惋。讥评与哀惋，都出于关注国家命运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