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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史诗之文史哲融通境界

时间:2022-03-09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可以说,咏史诗不仅真正体现了中国古代学术传统“文史哲不分离”的境界,而且还构成了古代中国一个最有民族个性与民族精神的文化现象,也是理解中华文明独特的心灵结构、情感空间、思维特征的一个关键。
咏史诗之文史哲融通境界_文史哲与人生:人文科学论纲

二、由文而入史:咏史诗之文史哲融通境界

文史哲浑然而一体的思想与情感境界,我们可以在中国古代源远流长的咏史诗传统中,得到具体而感性的体验。“咏史诗”,也可称之为“咏史哲理诗”,它是用那诗性的语言,用那诗性的艺术,来对过往历史之沧桑岁月,来对过往历史之如烟往事,作哲理的思问与情感的体验。那些流传千古的咏史诗,往往是将那艺术之审美、文学之情意、史学之时空、哲学之问思,融为一体,化而为一,在相互交融中对人类的精神情感世界作整体性的体验感悟。所以我们说,当你读一首咏史诗时,你不能仅从文学的角度来看它的文学成就,也不能仅从史学的角度来看它记载了什么史实,当然也不能仅从哲学的角度来看它有什么哲思议论,你只有把它们结合在一起,放到一个更高的层面去整体把握,你才能真正理解这诗的美,它的深意与境界。可以说,咏史诗不仅真正体现了中国古代学术传统“文史哲不分离”的境界,而且还构成了古代中国一个最有民族个性民族精神文化现象,也是理解中华文明独特的心灵结构、情感空间、思维特征的一个关键。

古代中国,有“诗的国度”的称誉。诗歌,乃是中国古代文学的基本形式,而咏史诗,则是中国古代诗歌世界里的一个特别的组成部分。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中国文学史上有过许多杰出的咏史诗人,而这些诗人,以今天的标准来看,其实他们既是诗人,又可以看成是史学家,哲学家。他们的诗歌,往往将那文之情、史之境、哲之思,作整体的把握与运用,来思考追寻人类命运与生命意义。读这些诗歌作品,你会感到,古代中国人的思想与情感已经达到了怎样精细、深沉、浑然一体的成熟程度。这些咏史诗的作者们,不仅有杰出的文学才华,诗歌创作艺术,不仅对如烟往事悠悠岁月了然于心,而且对于人类的命运,对于国家的兴亡,也从来就有着深深的忧思与关注。历史究竟是什么?是可以把握的吗?“兴废由人事,山川空地形”(刘禹锡《金陵怀古》),历史是可以认识的,却也是让人感叹的,你怅望千秋,只觉“人世几回伤心事,山形依旧枕寒流”(刘禹锡《西塞山怀古》),诗人们以文学之情、艺术之美、哲学之思来反思历史,通过对过往的如烟往事和岁月的反思回望,来寄托内心那份幽深细腻曲折蜿蜒的情感,来探究和思考历朝历代的兴衰成败,并对人类寄予深沉的关爱。惟其如此,这些咏史诗作品得以成为千古绝句,成为万世警言,成为一个提升起来的纯精神理念世界,而深深感动后人,启示后人,流传久远。

每一个民族的心灵结构,往往是由它的历史塑造而成的。如果你是一个对古代中国历史有所了解的人,你或许应该对于“家国兴亡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西施若解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罗隐《西施》)这样的咏史警句的深意会然于心,会懂得诗人为何说“后人何以鉴前朝王,请看隋堤亡国树”(白居易《隋堤柳》),你也或许应该为“入郭凳桥出郭船,红楼日日柳年年。君王忍把平陈事,只博雷塘数亩田”(罗隐《炀帝陵》)这样的历史哲思而心灵有所触动,可能会对“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王安石《明妃曲》)、“虽能杀画工,于事竟何益!耳目所及尚如此,万里安能制夷敌?”(王安石《再和明妃曲》)这样的历史思问深为认同,你也或许会为“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李清照《绝句》)这样的历史挽歌深为叹怀,会被“寂寂江山摇落处,怜君何事到天涯”(刘长卿《长沙过贾谊宅》)这样的咏史情感所牵动,会为“遗庙丹青落,空山草木长。犹闻辞后主,不复卧南阳”(杜甫《武侯庙》)这样的赤忱丹心而感动。你又是否会在读了“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孟浩然《与诸子登岘山》)这样的诗句而心有所感,行有所动,去努力成就一番自己的事业以无愧于生命呢?

当然,有的咏史诗,也可称之为“感怀诗”,它更多的时候并不以某件具体史实为咏叹对象,也不必明确涉及某个明确的历史背景,而只是从一种最普遍的角度上,来对历史,对人生,对历史的本质与人生的意义,作心灵的感怀与体悟。唐代诗人李峤一首《念奴娇》:“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不见只今汾水上,惟有年年秋雁飞”,一生尽享荣华富贵却最终眼见国败人亡的唐玄宗,听了此诗,凄然而叹曰:“李峤真才子也!”其实,这不过是一首普通的咏史感怀诗,只不过因为它写出了一种千古不变的人的生命困境,因而可以让所有的人都有所感动。许多时候,我们面对茫茫往事,悠悠岁月,一种怅望千秋抚古叹今的情怀自会涌上心头。昔者往矣,今我来兮,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陈子昂《登幽州台歌》)那无端而起的思古幽怀,那无法排遣的心灵孤寂,就这样常常充溢于我们的心中。生命本苦短,岁月亦无痕,那“千古兴亡多少事”(辛弃疾《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有谁说得清,有谁能参透,真是人生如梦,唯有一樽还酹那千古之江月。多少个世纪,一代又一代,那来去无踪的生命感叹,那幽思难寻的岁月挽歌,就这样时时在不经意间悄然涌上人们的心头。

事实上,这些千古传诵的诗文,那些叹古伤今的辞赋,构成了怎样的一个情感与意义的世界。而这个感情与意义的世界,对于中国人来说,本已是一个在几千年的岁月流转过程中植根于内在心灵深处而不能失去的心灵家园与精神故乡了,因为它把千百年来中国人岁月往事中经历的多少苦难与欢乐、希望与痛苦,都凝练结晶成了这样一份既深沉厚重又委婉细腻,既九曲百回又豪气云天的情感世界,并提升到了这样一种跨越时空的境界上来了。

严格说来,中国文学史上的“咏史诗”,并不是欧洲古代希腊那样的“史诗”,它不是以叙事长诗的形式来记载历史,也不是以叙述性的长诗来记载一些大型的传说故事与神话,如欧洲古希腊的《荷马史诗》等。中国古代当然也有这样类型的述事性“史诗”,但严格说来,中国古代的述事性“史诗”传统不像古代希腊那样得到长足的发展。中国古代,“史”与“诗”在形式上是比较早地就分开了的。“述事记言”的功能,更多的交给了比较早地就独立发展起来的史学。从中国古代之史与诗的关系角度上来说,一方面,中国古代史学的发展有一个明显的特点,即它比较早地摆脱了神话和宗教的影响而形成一种独立的文化形式,并以述事记言之功能去追求信史的目标。中国古代的史学家们,追求“信史”的境界而不是停留在神话传说的框架内,甚至要把古老的神话传说也改造成可理解可把握的历史,如孔子对古代神话传说的人文理性阐释,把那些超人力的神话与传说都还原为人的世俗生活,解释为符合中国儒家观念的人文理性状态。而另一方面,中国古代的文学即“诗”则又更多的是向抒情诗方向发展而不是向叙事诗方向发展,因为叙事记事已经主要由史学来承担了。当着叙事载物记言的任务更多的让给了史学,抒情言志感怀也就成为诗歌的核心,成为诗歌的基本内容。因而在古代中国,史以记事、诗以言志的传统就比较早地形成了。文史所关注的对象,所采取的形式,其重点与区别是明显地,它们各有了自己的特定对象与表达形式。其实,这种分化与区别,也正是文学与史学走向成熟的一个重要标志。当然,中国古代的诗歌,也并非完全不记事,不记物,但诗歌中之涉及事与物,却是与言志抒情相联系相统一,所谓“托物言志”,“借事抒情”。

但是中国古代史学与文学(诗歌)的分,却只是在形式上作了区别,而在内容上,在精神上,在追求的境界与理想上,却又始终有着本质上的联系与统一,始终追求着共同的理想与精神。这种统一的具体表现,就是中国文学中形成的一大主题“咏史诗”。“咏史诗”,当然与史学联系,但它是“咏史”而不是“记史”,是“怀古”而不是“叙史”。它不是像“史诗”那样用诗歌去记载历史,而是以诗歌的语言、诗歌的情感、诗歌的境界,去感悟、咏怀、吟唱、反思历史趋势、历史潮流、历史精神、历史命运、历史智慧、历史经验、历史教训,进而去思考人生的意义、追问历史的本质,去体会感受历史给人的智慧和情感是什么。咏史诗可以说是史与诗的一种特殊结合,是历史与现实的一种特殊结合,就此来说,古代中国,文学与史学又是从来不曾真正分离过的,而是始终结合在一起的,只不过,在中国文化史上,史学与文学的结合,结合的基础与方式,却是自有其独特之处,自有其内在的神韵与哲思。

在中国文学史上,不少的诗人、作家、史学家都写过咏史诗。这些诗歌,往往将诗性与理性、诗情与史实、哲思与感悟融为一体,借景抒情,托事言志,以感怀生命,褒贬善恶,扬抑美丑,评价兴衰,探究得失。许多时候,咏史怀古诗与山水田园诗、送别忆旧诗往往并无明显区别。在同一首咏史诗歌里,写景与写情,景语与情语,理性哲思与诗性感怀,往往是水乳交融般相互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集文史哲为一体的审美境界。

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有许多诗歌体裁或曲牌,比如拟民歌《杨柳枝》词,都曾被广泛用来写咏史哲理诗。《杨柳枝》是一种很早出现的民间诗歌形式,在六朝时期称为《折柳枝》,后人可以不断填新词翻唱。诗人和作家往往借写杨花柳絮,来写岁月沧桑人世情感。唐代诗人白居易曾写有《杨柳枝》组词赠刘禹锡,第一首诗云:“六幺水调家家唱,白雪梅花处处吹。古歌旧曲君休听,听取新翻《杨柳枝》”,刘禹锡和诗云:“请君莫奏前朝曲,听唱新翻杨柳枝”。在中国古代文学传统中,烟柳飞絮,往往多与离别送友、劝留友人这样的情景联系在一起的。刘禹锡《杨柳枝》之八:“城外春风吹酒旗,行人挥袂日西时。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为什么世上那么多树,中国古人却将离别情感更多的赋予杨柳枝,赋予漫天之柳絮呢?我们知道,中国古代,人们饯行辞别之处,多是在城门外之驿站或酒肆,这些地方,大多种有杨柳,或已形成柳林。如王维诗《送元二使安西》:“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诗中写清晨的古城门外,一场春雨刚过,柳色新新,人们在此送别,依依难舍,或折杨柳以赠,或攀柳而悲。你看那杨柳依依,轻抚人心,本惹人感伤,而“柳”与“留”谐音,也有借柳表达劝留、留念友人之意。白居易《杨柳枝之八》有“人言柳叶似愁眉,更有愁肠似柳丝。柳丝挽断肠牵断,彼此应无续得期”。之三“依依溺溺复青青,勾引春风无限情”,之九“一树春风万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都写尽柳叶、柳枝、柳条、柳絮之千般姿态在人心中引起的种种感怀。这样,经漫长岁月里的生命积淀,古代中国的文化世界里也就形成了这样一种掺和着岁月感怀与生命哲思的文学情感,因而人们一说到柳,一看到柳,便会与送别、离别、思念等情感联系起来了。所以刘禹锡才说长安道上树木虽多,管别离者,唯有垂杨耳。这里,刘诗中用了一个“管”字,是十分精妙的。本来,这大自然之柳枝柳絮,本是无情无思之草木、自生自长之植物,何来人之千种情感万般心事?一个“管”字,其实本是人外加之于柳枝柳树的。柳绿柳枯,絮飞飘拂,本是大自然气候变化所致,与人心伤别感离有何干系?但诗人却不愿这样认为,而是要赋以它情感,不仅赋以它一种情感,还赋以它一种关怀人类情感的职责,管人类的生离死别相思相恋。可是,细腻敏感的古代诗人还会这样想,这柳枝也是有生命之物,柳枝虽可折,也有折尽的时候。离人送别时总折柳相送,黄周星便问:“想垂杨亦不胜攀折,正见苦无替代耳”,白居易《杨柳枝》之七有“叶含浓露如啼眼,枝溺轻风似舞腰。小树不禁攀折苦,乞君留取两三枝”。你看,古代诗人的情感是多么丰富,想象是多么独特。

这正是一种文明达到了很高的程度后人在心智与情感上才会出现的境界。它以心灵来把握这世界,以心灵来理解这世界。大千世界万事万物,一切都要经过心灵这个中介过滤才得以进入人的世界。古代诗人的情感世界已经发展到十分精细曲折幽深的程度,可以去观察理解这么细腻的情感世界。诗人不是用身体感官的自然本能来把握这世界,不是以外部直接刺激人的本能欲望与生理应激来认识这世界,这是中国古代文化的一个特点。千百年来,柳、竹、梅、兰、菊、松、荷等,都已经被诗人赋予特别的情感色彩与品格神韵,已经成了一个情感与意义的精神世界,它们自有内在的艺术化诗化追求。而当这些诗化的自然生命进入诗人的作品中时,它们往往是与诗人对历史、对岁月的追思感怀联系在一起的。我们都知道苏轼写过许多感怀历史与生命的诗歌,而他通览古今的达观豪放心胸,其实是与他热爱生命热爱自然且丰富细腻的艺术情感互为基础的。他不仅写过“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这样直抒历史情怀的咏史诗,也写过曲幽委转咏叹柳絮杨花的诗:“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苏轼《水龙吟》)。在这首诗里,苏轼把柳絮杨花那花非花、雾非雾,似花又是雾,似雾又是花的神态写了出来,是一首写得细腻而情致缠绵的咏物诗,从中我们可以看出,一个伟大的诗人,其情其意,其志其思,本是既幽微曲折而又通达宏阔的。

唐代诗人刘禹锡写的《杨柳枝》十二首组词,也是这样一个将文学之审美情感、史学之岁月往事、哲学之追问反思融为一体的情感世界。其中有一首是这样的:“炀帝行宫汴水滨,数株残柳不胜春。晚来风起花如雪,飞入宫墙不见人。”这首诗是借当年隋炀帝行宫外漫天飞舞之残柳败絮,来写作者对隋朝历史的感怀评价,以警示后人。诗人借写轻柔飘荡的柳絮来感怀历史,但写出了让人想不到的另一种深层情感,一种内在的气节与悲慨。在诗人看来,炀帝荒淫不君,导致国亡身失,如今当年的隋朝行宫外,只留得残柳数株。而这些残柳败枝,已是如此柔弱,不胜春风之摇荡。那春风中扬起的柳花如漫天大雪,都纷纷然飞入宫墙内躲避,似若羞见时人矣。诗人说,你看这柔弱轻盈的柳絮,因想到自己乃当年亡国之昏君所植之物,尚自觉羞见后人,纷纷躲入宫中,而那些当年的隋朝旧臣,隋朝灭亡后,根本不曾想到国亡主灭,你我都有一份责任,有一份内疚,反而纷纷入唐做官,真是扬扬然无羞恶之心,比之轻盈的柳花,这些隋朝旧臣也应该深感羞愧矣。真是柳絮虽轻,却巍巍然有泰山之千钧,睨世之傲骨,权臣虽贵,却昏昏然轻如腐木浊气。

以这样一种诗性的语言和情感来反思追问历史,自有一种感动心灵的力量。我们知道,以历史上之荒淫君主失国身亡的教训为题材作思考探究,既是历代历朝的历史学家们所持久关注的主题,同时也是中国咏史诗的一大传统。夏之桀、商之纣、秦之嬴、隋之炀,其亡国之旧事,都是史家和诗人们追思咏叹的对象。刘禹锡这首诗以柳絮、柳堤、柳林来咏叹隋亡史迹,感思历史教训,是有一个特殊的历史背景的。当年,隋炀帝修大运河,曾在运河堤岸上种了许多的柳树,隋朝灭亡了,但运河柳堤上却依然年年清水长流,岁岁春绿秋黄,种种景物,都存留了下来,后人见景而怀,感叹前朝往事,写下许多以隋堤河柳来托物言志、感物咏史的诗篇。刘禹锡的这首咏史诗,如果只从审美的角度来看,也是很感动人心的。你看那旧城墙外烟柳氤氲,漫天飞絮本就会惹人心生怅然,再联想到隋朝灭亡、宫中无人的事象,更让人感叹嗟息。在这里,对历史的思考与批判,就因为有了这样一种诗性情感与理性哲思的进入,而变得更加有力,更加富于人性情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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