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牍中须有一记事册

【原文】

沅弟左右：

专人至，接来信，城池未克，而遽索犒赏之古文，未免揭盖太早。湖南主考放王浵、胡家玉。毛公之奏停，系听胡恕堂言浙江之失，由先年借办江南乡试，招引奸细入城云云。兹将毛信抄寄一阅。虽不免士子之讥议，而为慎守省城起见，毛固不失为贤者耳。润公专人守候，余因作《箴言书院记》，勉强交卷，文不称意，抄寄弟阅。

四伪王究由宿松至怀、桐否？查明见告。日内闻池州之贼已退，不知确否？即问近好。

再，望溪先生之事，公私均不甚惬。公牍中须有一事实册，将生平履历，某年中举中进士，某年升官降官，某年得罪，某年昭雪，及生平所著书名，与列祖褒赞其学问品行之语，一一胪列，不作影响约略之词，乃合定例。

望溪两次获罪：一为戴名世《南山集》序入刑部狱；一为其族人方某（忘其名）挂名逆案，将方氏通族编入旗籍，雍正间始准赦宥，免隶旗籍。望溪文中所云因臣而宥及合族者也。今欲请从祀孔庙，须将两案历奉谕旨一一查出，尤须将国史本传查出，恐有严旨碍眼者，易干驳诘。从前入祀两庑之案，数十年而不一见，近年层见迭出，几于无岁无之。去年大学士九卿等议复陆秀夫从祀之案，声明以后外间不得率请从祀，兹甫及一年，若遽违新例而入奏，必驳无疑。右三者，公事之不甚惬者也。

望溪经学勇于自信，而国朝巨儒多不甚推服，《四库书目》中于望溪每有贬词，《皇清经解》中并未收其一册一句。姬传先生最推崇方氏，亦不称其经说。其古文号为一代正宗，国藩少年好之。近十余年，亦别有宗尚矣。国藩于本朝大儒，学问则宗顾亭林、王怀祖两先生，经济则宗陈文恭公，若奏请从祀，须自三公始。李厚庵与望溪，不得不置之后图。右私志之不甚惬者也。

咸丰十一年六月廿九日

【译文】

沅弟左右：

你所派的专人已经抵达，我也收到了你的来信，得知城池还未攻克，却要急于索要犒赏的古文，未免太心急了。此次湖南主考由王浵、胡家玉担任。毛公之所以会奏请朝廷停止这次科举考试，是因为他听胡恕堂说浙江官军出战失利，还有早年主办江南乡试时，招引了奸细入城等，可见还是有具体原因的。现将毛公寄来的信抄一份给你看。虽然免不了士人的讥议，但他的初衷乃是为了谨慎守卫省城，由此可见他仍不失为贤者。润公现有专人在旁守候，我写了一篇《箴言书院记》应付，只能算勉强交卷，因为文章实在不能令人满意，现在抄写一份寄给弟弟。

四个伪王是不是打算从宿松迁到怀、桐？尽快将此事查明后报告给我。近日听说池州的敌军已经退却，不知是否属实？顺问近好。

另外，关于望溪先生的事，公私都很不如意。公文中必须有一本记事册，将生平履历，某年中举中进士，某年升官降官，某年得罪，某年平反昭雪，及生平所著书名，和各位先人前辈夸赞其学问品行的话等等，都一一罗列出来，不可含混不清，要符合定例。

望溪先生两次获罪：一是为戴名世的《南山集》作序，被刑部逮捕入狱；二是为了他的族人方某（忘记了他的名字）挂名逆案，将方某的全族编入了旗籍。直到雍正年间才获准赦免，免去了旗籍。望溪文中所说的“因臣而宥及合族也”，指的就是这件事。现在想请求以他从祀孔庙，必须将两案历次所奉圣旨一一查出，尤其必须将国史中的“本传”查出，深恐有严厉的圣旨所限，所以不利于望溪的记录要一律审查出来，以免轻易就被驳斥诘问。从前入祀两庑的事，几十年也难得一见，而近年来层出不穷，每年都有类似的事。去年大学士九卿等人议论答复陆秀夫从祀之案，声明以后外面不得再轻率地提出请求从祀。现在离这件事仅有一年的时间，如果马上违背新例而急于上奏，毫无疑问会被驳回。以上三个方面，是公事中让我很不顺心的。

望溪精通经学而且颇为自信，但是当朝的大儒们对他却很不以为然，几乎没有推崇佩服他的。《四库书目》中有很多对望溪的贬抑之词，《皇清经解》中也并未收录他的一册一句。姬传先生对方氏最为推崇，但对他的经学也无称赞之词。他的古文号称是一代正宗，我从小就十分爱好，不过近十多年来，也另有所崇尚了。国藩对本朝的大儒，学问上宗师于顾亭林、王怀祖先生；治国上宗师于陈文恭先生。如果奏请从祀，必须从这三公开始。李厚庵与望溪两人，只好被安排在三公之后。这些都是我自己心中很不顺心的地方。

咸丰十一年六月二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