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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

时间:2022-01-0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然而,三十岁的容若,写下的词句,却已透出了残年的沧桑,宛如看穿俗尘大梦破三生。往昔的爱侣如同被迫分散的鸳鸯,在雨后寂寞长叹,原来这十一年,不过是一场梦,一场空。史书上说,王维丧妻三十年,终身再无续弦,无妻无子,一生孑然。他失去妻子时,才三十一岁,正当壮年,又是当时著名的诗人,前来说亲的媒人络绎不绝。一首出自陆游,一首则是前妻唐婉相合之作。好景不长,陆游母亲发现了儿子的小九九。

日薄西山,流年残途。很难想象,这些词汇能用在一位三十岁的男子身上。三十岁,对于男人来说,恰好是最好的时光。不像二十岁一样青涩,也不似四十岁一样看透世事,三十岁刚好处在一个恰当的年纪,一切都恰到好处,容貌,阅历,谈吐,品位,前途……

然而,三十岁的容若,写下的词句,却已透出了残年的沧桑,宛如看穿俗尘大梦破三生。因此,当读到这首《采桑子》,心中总会涌动一种叫作哀伤的旋律,一如望见青苔斑驳,流水惆怅。

谢家庭院残更立,燕宿雕粱。月度银墙,不辨花丛那辨香。

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

——纳兰容若《采桑子》

谢家庭院残更立。是“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迷惘叹息,当年故里繁华,十里洋场,那些辉煌如锦绣的岁月都已流逝无声,曾衣香鬓影的钟鸣鼎食之家,也失却了往日的洋洋排场,夕阳落幕,淡漠的余晖飘洒,落在如今萧瑟的庭院里,徒然增添凭吊人几缕愁肠。来去的飞燕,窝做在了精美的雕花壁梁,旧日月上时分,孑然几许黑影,疏疏映出墙角几株残花,像是时间还来不及抹去的过往痕迹。

此情已自成追忆。化用了李义山的“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义山感慨年华空负的诗句,到了容若笔下,不过是一缕情思,飘飘荡荡,无根无凭,徒负一生相思。往昔的爱侣如同被迫分散的鸳鸯,在雨后寂寞长叹,原来这十一年,不过是一场梦,一场空。如何还能追忆当年“只羡鸳鸯不羡仙”的自得?想来,大约字字是伤。

他想起了唐时山水诗人王维。那位仕途上还算顺利的诗人,在感情上,亦是求而不得,最后只能遁入空门,用佛理禅意,来化解心中的积郁。史书上说,王维丧妻三十年,终身再无续弦,无妻无子,一生孑然。他失去妻子时,才三十一岁,正当壮年,又是当时著名的诗人,前来说亲的媒人络绎不绝。他谢绝了所有的好意,从此茹素衣寡,像是为死去的妻子,守护他们的爱情。但三十年间,他从未有过任何悼亡的作品,不若元稹,不若苏轼,或许是已心冷至绝望,或许佛理化去了他的怨怒爱憎,他就那样淡淡地,过了一生。

不念,不往,不纵,不记,未尝便不痛。

王维曾在致弟弟的诗中写道:

寓目一萧散,销忧冀俄顷。青草肃澄陂,白云移翠岭。后沔通河渭,前山包鄢郢。松含风里声,花对池中影。地多齐后疟,人带荆州瘿。徒思赤笔书,讵有丹砂井。心悲常欲绝,发乱不能整。青簟日何长,闲门昼方静。颓思茅檐下,弥伤好风景。

——王维《林园即事寄舍第紞》

不愿提起故人名姓,也不愿回忆起当初花好月圆的夜色,可生离死别的痛,已经深深镌刻在心间。某个山清水秀的相逢,某次风花雪月的转身,或是某天莺飞草长的触碰,泪意便难免,残酷奔涌。他的怀念、追忆、痛楚都像是没有声音,却用一生完成了这种思念。

容若自嘲般地笑了笑,他不是王维,他抵不过世俗的流言,甚至抵御不过父亲的重压,原本想守护亡妻的灵魂,却不得不续娶官氏。原本想要保护沈宛,令她一世安好,却眼睁睁地看着她绝望离去,甚至不曾好好告别。他不是坚贞的王维,只是一个尘世里想爱又爱得懦弱的男人,如果可以比较,他或许更像陆游。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陆游《钗头凤》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乾,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唐婉《钗头凤》

山阴沈园壁上,至今还留着这两首《钗头凤》。一首出自陆游,一首则是前妻唐婉相合之作。世人传为爱情神话,却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到了这个故事背后,那柔弱女子回首流下的泪。

据说,陆游和唐婉是表兄妹,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成人后结为夫妻,恩爱情浓。如果故事停留在此刻,那该有多么圆满。相爱的两个人终成眷属,生儿育女,平平淡淡地度过此生,然而命运却刻意要造就一出爱情悲剧。未久,陆游的母亲看儿媳不顺眼,加之有人算出唐婉命格八字会使陆游不利,硬是逼迫儿子休弃妻子。那是“孝”一字压破天的年代,再深爱亦是母命难违,陆游情急之下,表面上休弃了唐婉,暗中另置别院,将唐婉安顿在那里。

好景不长,陆游母亲发现了儿子的小九九。勃然大怒之下当面要求陆游将唐婉送回家,又马上为他娶来了中意的新妇。事情奈何已成定局,这对深爱彼此的小夫妻只能洒泪长诀。他年,他有新妻,而她也再嫁为他人妇。唐婉新嫁的丈夫赵士程是个善良的男子,他不介意妻子的过去,也不在乎她心中的芥蒂,一心温柔呵护,终于让她走出了过往的伤疤。如果命运没有让他们再度重逢,或许就这样合上也未尝不是一个美满结局——至少每个人都还是幸福的,纵使它有伤痕,有残缺。

几年后,陆游和唐婉重逢在沈园。积年不见,他们都像是变了模样,但彼此愕然相望时,却都知道,原来他们都不曾忘记过彼此。奈何如今,罗敷有夫,使君有妻。望着唐婉离去的背影,陆游悲从中来,感叹姻缘错落,大笔一挥在壁上写下一曲《钗头凤》,潸然而去。后来,唐婉看到了这首《钗头凤》,往昔点点滴滴的美好和怨艾流淌出心怀,也和出一首《钗头凤》。未久,积郁成疾,竟撒手人寰。故事到这里,并未结束。多年后,陆游重游沈园,看到壁上题字,忆起往昔爱恨,不由唏嘘凄凉,作下《沈园》二首。其中有一句: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每一段悲伤爱情的终局,不外乎是生离或死别。容若与沈宛,何尝不是迁徙千百年的陆游和唐婉。若有来生,他愿意背负起此生沉重的原罪和相思,在她面前祈求原谅——她会懂,懂得他的无可奈何,懂得他的逼她离去的真实原因。其实不用来世,他的不得,他的苦衷,她一直都懂。

她忘记了自己是怎么离开京城的。那个阴雨如泣如诉的冷天,街上的行人似乎很少,她茫然地走在大街上,看不见路,望不见方向。灰蒙蒙的苍穹下,掠过一行凄惶的雁,哀啼着隐没于天际。无根如漂萍,无形如鬼魅,她之于此地,何尝不是一个匆匆过客。这里,终究不属于她,正如容若,也从不曾属于她。

回江南的旧路,不过一年光景,有的地方,却也变了。野村外的小客栈换了名字,石头城的繁华却更胜往昔。有些地方,却还是原来的模样,雨后芭蕉,青灯烛火,十里烟雨,都还是旧日的容颜。

这些地方,都是她走过的地方,她曾很想很想跟他一同再走过,跟他说说昔年江湖漂泊时的故事,遇上的人,唱过的曲,都跟他讲一遍。她以为岁月这样长,总会找到机会,却不知道岁月虽然长,缘分却那么短。

不知觉,流年已偷换。离别已经年。不知他过得还可好?想必不错罢。和家中的矛盾,总归是少了自己一个。

这些日子,她想了很多事情,也渐渐明白他的用意。他大约是希望自己在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平静地生活下去。他那样苦,她却毫不知情。多想在梦境里与他相见,释然地告诉他,她一点也不难过了,只是心疼他,也希望他过得好。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这个愿望,今生已不能成,只求来生,一偿夙缘。但愿那时,她是寻常人家的小女儿,他是对面门当户对的小儿子,自幼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再也没有门第的隔阂、身世的悬殊,宛如天堑一样亘绝在他们之间。今生未尽的姻缘,那么便来生再续吧。

经年辗转,她早已不恨不怨。其实她从未恨过他,她恨过的只是命运造化,太弄人,太残酷。而今,她也不恨了。他希望她活得一如往昔,平静而淡然,收敛所有的伤心,淡化心口的哀愁,做一个平凡的女子。那么,她愿意如他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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