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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

时间:2022-01-0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容若的初相逢,在他的字里行间,在他红冷长梦,在他三十一载短暂生命的频频回首里。蓦地一相逢,心思眼波难定。容若说,诸葛亮是龙,诸葛瑾是虎,这是不假,可诸葛诞也未必只是狗,他之所以被如此贬低,不过是因为后期他未曾恪守一个臣子的气骨,投降了吴国。诸葛诞的投降,实则是另一种坚持,另一种成全。然而,她亦是幸运的,为着她遇上了纳兰容若,被他爱,被他痴迷,被他辗转念念不忘。身为女子,一生一份情,足矣。

有人说,最难忘是初相逢。

是的,彼时,一切晴好。只是匆匆一瞥,娇艳那一瞬的年华,点燃那一霎的青春。此时生出的情意,简单,透明,而纯粹。此情此意,还无须经受柴米油盐的熏燎,也不及经受怀疑冷漠的粉碎,不需要代价,只需要美好,那么,纵使是夜里辗转,枕畔不眠,终究也觉得好。

正是辘轳金井,满砌落花红冷。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

谁省,谁省,从此簟纹灯影。

——纳兰容若《如梦令》

容若的初相逢,在他的字里行间,在他红冷长梦,在他三十一载短暂生命的频频回首里。爱恨怨毒,嗔痴愁苦,都在时光的萃取中渐行渐远,淡薄成一丝青烟样的月影,唯独还鲜明着那一刻的怦然心动。

小姑娘手托腮,细碎的阳光漏过层云,洒落在她淡紫色的莲花纹裙褂上,像是巧手的绣娘精心绣上去的,漂亮得不可思议。其实漂亮得不可思议的是她,书中说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容若素来嗤之以鼻,可当她俏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嫣然喊一声:表哥,他忽然觉得,为美人倾覆了天下的传说,或许也不是传说。

那是他的表妹,舒穆禄家的独女。因为妹夫妹妹两人都先后去世,明珠便将他们膝下唯一的女儿接到家中抚养。表妹的到来,令容若多了一个年纪相仿的玩伴,也多了一缕明亮的少年色彩。

那是一个漂亮而活泼的小姑娘。她生性娇憨,又爱笑,离开故乡生活在舅舅家里也不觉得难过,反而觉得这里又大又漂亮,还有一个表哥能陪自己玩,大人们又娇宠自己,每天都觉得开心极了。

她年纪还小,记忆和生活里都没有忧愁这两个字,她也不擅长记得过往。容若不一样,他已是小小少年,能将自己喜欢的事记得深刻如斧凿。他永远记得,初见她的那日,是一个刚下过雨的春天,天气有几分阴冷,如喜怒不定的神祇犹疑的脸色。院落如笼水烟,间或横着两三点浅红深绿,他前去给母亲请安,却听见屋子里一阵喧闹,奶娘打着帘儿出来拉他:“冬郎快来瞧,你姑姑家的妹妹生得好是俊俏呢!”

踏入那扇门,像是在踏入情窦初开的人生。容若迟疑着进去,抬眼望去,忽然觉得心口窸窸窣窣地响,却是坚冰在融化。那时她还不怎么笑,毕竟父母双亡,一时难以平复,见到久别又珍爱自己的亲人,更觉得伤心。一双明眸微微湿润,听到舅母说:“那便是你表哥了,今后你俩一起去家塾中读书,也算是有个伴儿——冬郎,你还不快来见过你表妹。”

却是她先向容若行的礼,一个万福揖下去,怯生生地叫道:“表哥。”端的是楚楚动人,柔弱得令他几乎不敢出声——这神仙般的妹妹,怕是吹口气都能惊散了罢!他的手足无措令母亲笑出声来,这一笑,他终于从恍恍惚惚里回了神,门外轱辘打水声,落花依稀的残香,终于在他的世界里恢复真实。蓦地一相逢,心思眼波难定。可他分明晓得,这一秒他分的心,是万万不能再收回来了。

或许所有美好无比的初见,日后关山日长,却总不复当初,两两分离,各自黯然销魂;而不怎么愉悦的相逢,却或许能在匆匆掠过的时光里,留着余地来转圜。在山长水阔无数次回忆里,容若回忆起当初,总是不免苦笑,笑叹初遇的美好,结局的零落。生死不由人,那时的情与爱,亦是不由人。

他还记得她巧笑嫣然,故意戏弄道:“表哥若以后有了两个弟弟,一个叫成瑾,一个叫成亮,只有你的名字不好,不如改成成诞。”小姑娘的三寸心思,容若哪里能不晓得,不假思索便失笑道:“你在说我是狗吗?”

这源于容若父亲年少时的一段小插曲。父亲还年少时,曾有算命先生说他命中会有三个儿子,当容若感到孤单寂寞之时,他常常想起这则旧闻,继而默然想,如若自己真有个弟弟,那么他会是什么样子,会被叫作什么名字?

文人之间喜欢玩文字游戏,这一套搬到青梅竹马之间,也饶有趣味。三国时诸葛孔明家有三兄弟,分别效忠于三国,那时有人说,蜀国得了诸葛亮,是得了龙,吴国得了诸葛瑾,是得了虎,唯独魏国得了诸葛诞,是得了狗,三兄弟高下即分。小女儿家小小揶揄,容若一笑置之,却见表妹嘟着嘴坐到一旁,不肯再说话。显然是不知道自己也读过《世说新语》,还记住了这个典故,没打趣到自己,反而被揭穿,不免觉得挫败。

容若合上书,有些手足无措。他读过许多书,看过许多珍贵的宝物,可是这些没有一样能够教会他怎么哄一个生气的女孩子。他想了很久,才慢慢走到表妹身旁,带着一个少年人的小心翼翼问道:“我也很喜欢三国时的诸葛亮,前些时候我还写了一首诗,你帮我看看?”

小孩子的生气总是来去匆匆,见表哥这样小心地来哄自己,小姑娘当然不再生气,反倒展颜笑道:“好啊。”

诸葛垂名各古今,三分鼎足势浸淫。

蜀龙吴虎真无愧,谁解公休事魏心。

——纳兰容若《咏史·其四》

此时的他还不会填词,日后那字字巧妙句句伤心的本事,他还未曾学会。不然,或许他给表妹看的,便不再是这首略带义正词严的《咏史》,而应该是“天为谁春”之类温柔又深情的句子。他一边给表妹看诗,一边解释,伊始,他还有些结结巴巴,仿佛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后来就渐入佳境,一番见解说下来,便令表妹对他刮目相看。

容若说,诸葛亮是龙,诸葛瑾是虎,这是不假,可诸葛诞也未必只是狗,他之所以被如此贬低,不过是因为后期他未曾恪守一个臣子的气骨,投降了吴国。但实际上,这段历史还另有内情。诸葛诞受降是出于无奈,当时司马氏篡权,掌控了朝政,迫害忠臣,威逼诸葛诞归顺于司马氏。诸葛诞的投降,实则是另一种坚持,另一种成全。只是后人不明白诸葛诞的苦衷,反倒令他白白受了千年的冤屈。

表妹歪着头,促狭道:“表哥,你读了这么多书,难道还不知道其实人们也是理解诸葛诞的吗?”

“其实啊,那时候狗可不是用来骂人的,反倒是夸人勇猛有力,人们将诸葛诞比作狗,实际上也是在夸他是一员猛将呢!”

容若怔了一怔,他一心钻研历史,想着要为诸葛诞平反,却从未想到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待思考问题,这下可糗大了,他挠了挠头:“还是表妹冰雪聪慧。”

这句话,是诚心诚意的,并不是打圆场的话。他曾在私底下同人说起过,他纳兰容若此生只佩服两个人,一个是他的父亲,另一个就是他的表妹。上天有时并不公平,有些人是自有天分的,任凭后头的人如何愤然追赶,都始终遥不可及。而他觉得,表妹的聪明灵慧,便是远甚于自己的。

表妹和表哥究竟是谁比较聪明?这样的问题,我们何尝有过答案。或许那真是一位有着七窍玲珑心的女孩子,清透、爱笑,美好得一如六月里的阳光,那娇艳明媚是一泻千里的。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容若的初次心动,配得上他一生的留恋和怀念,配得上他无数词作里阑珊而美丽的那个背影。

那么,她是不幸的,为着她的才情于那时只能拘束于闺阁,受困于高楼,不得外露和流传。然而,她亦是幸运的,为着她遇上了纳兰容若,被他爱,被他痴迷,被他辗转念念不忘。身为女子,一生一份情,足矣。

他是堂堂男儿,行走于世间,能挥斥方遒,能泼墨众生,能在苍茫天地之间留下一道虹影。在当时,他是可以作为一个男子去完成自己的抱负和理想的。只是那时,没人知道,他最亲密的父母也不曾知道,他那一瞬间的理想,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是赌书消得泼茶香。所有所有心愿,都只关乎他心里存在着的那个明亮生动的笑靥。却不曾想,愿望有多美好,现实就有多残忍,可最为残忍的是,明知会疼痛,还是忍不住侵袭心头的初遇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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