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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周易》到《史记》的“通变”观

时间:2022-01-0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易穷则变”是寓于《周易》的古老智慧,也是《史记》“通变”思想上溯的源头。《史记·平准书》说:“汤武承弊易变,使民不倦。”在《周易》的作者看来,“通变”无疑是“受命帝王”去除前朝弊政、重建社会秩序的根本方式。按照《周易·系辞下》的说法,历代“受命帝王”“承敝通变”的方式乃是依据不同卦象。《周易》之后,对“通变”思想有着深入研究的是以董仲舒为代表的西汉《春秋》公羊学家。

如果说“究天人之际”是太史公在纵向的空间上观照历史,“通古今之变”则是在横向的时间上梳理历史。“通古今之变”一语,现代学者普遍理解为:从古往今来种种人事演变迹象中探寻成败兴废的规律。

“易穷则变”是寓于《周易》的古老智慧,也是《史记》“通变”思想上溯的源头。《史记·平准书》说:“汤武承弊易变,使民不倦。”《高祖本纪》说:“故汉兴,承敝易变,使人不倦。”《太史公自序》说:“礼乐损益,律历改易,兵权山川鬼神,天人之际,承敝通变,作八书。”这几处文字皆出自《周易·系辞下》:“神农氏没,黄帝、尧、舜氏作。通其变,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在《周易》的作者看来,“通变”无疑是“受命帝王”去除前朝弊政、重建社会秩序的根本方式。那么,所谓“通变”的具体内涵是什么?它又该怎样操作呢?按照《周易·系辞下》的说法,历代“受命帝王”“承敝通变”的方式乃是依据不同卦象。

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作结绳而为罔罟,以佃以渔,盖取诸《离》。包牺氏没,神农氏作,斫木为耜,揉木为耒,耒耨之利,以教天下,盖取诸《益》。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盖取诸《噬嗑》。

神农氏没,黄帝、尧、舜氏作,通其变,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是以自天佑之,吉无不利。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盖取诸《乾》《坤》。刳木为舟,剡木为楫,舟楫之利,以济不通,致远以利天下,盖取诸《涣》。服牛乘马,引重致远,以利天下,盖取诸《随》。重门击柝,以待暴客,盖取诸《豫》。断木为杵,掘地为臼,杵臼之利,万民以济,盖取诸《小过》。弦木为弧,剡木为矢,弧矢之利,以威天下,盖取诸《睽》。

上古穴居而野处,后世圣人易之以宫室,上栋下宇,以待风雨,盖取诸《大壮》。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树,丧期无数。后世圣人易之以棺椁,盖取诸《大过》。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百官以治,万民以察,盖取诸《夬》。

考察以上帝王世代与《周易》卦象的关系,我们会发现一个卦象由少而多、政治由简而繁的变化规律:第一,在上古包牺氏和神农氏的时代,帝王统治臣民的方法接近于道家的“无为而治”,臣民为主,帝王为客,客随主便,无所不宜。特别是《益》卦《彖》传言“损上益下,民说无疆”,与《史记·平准书》对春秋以来帝王“竭天下之资财以奉其上,犹自以为不足也”的批判恰好形成鲜明对比,说明《周易》所描述的上古经济制度正是太史公所推崇的治国方式。

第二,到黄帝、尧、舜氏的时代,帝王治理臣民的方式有所变化,逐渐以《乾》《坤》为纲领,划分出帝王为主、臣民为客的尊卑秩序。此时帝王对臣民的活动仍以因循、利导为主,譬如,《随》卦讲求“随宜”,《小过》卦讲求“以小用而济物”。但统治阶层对民众的干预也开始出现,譬如《睽》卦即用于“威乖争”,可见这一时期出现了经济和社会地位的差异,出现了斗争和冲突,所以才需要权力和武力来进行干预。

第三,到“后世圣人”的时代,帝王的统治之术越发复杂化,以至于要用《大壮》《大过》这样的卦象来形容。《周易·序卦》说:“物不可以终过。”又说:“物不可以终晋。”《大壮》《大过》皆处于由盛而衰的临界点,并非长久之计。“后世圣人”的具体所指,《周易》没有交代,但我们可以根据语境判断它大概是尧舜之后的夏、商、周历代帝王。宫室之兴、厚葬之兴、书契之兴,一方面表明民生富足,一方面也表明欲求的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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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中的尧都——山西襄汾陶寺遗址出土的彩绘蟠龙纹陶盆

如果我们将《周易·系辞下》中所描绘的以上三个时代的统治方式与《史记·货殖列传》开篇的一段文字进行比较,就会发现其中的相似之处。

《老子》曰:“至治之极,邻国相望,鸡狗之声相闻,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乐其业,至老死不相往来。”必用此为务,挽近世涂民耳目,则几无行矣。

太史公曰:夫神农以前,吾不知已。至若诗书所述虞夏以来,耳目欲极声色之好,口欲穷刍豢之味,身安逸乐,而心夸矜势能之荣使。俗之渐民久矣,虽户说以眇论,终不能化。故善者因之,其次利道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下者与之争。

太史公对经济史发展几个阶段的认知与《周易》基本吻合,他将历代帝王的经济政策分为“因循”“利导”“教诲”“整齐”“与民争利”几个层次,其中“因循”可以对应《周易》上古包牺氏和神农氏的时代;“利导”可以对应《周易》黄帝、尧、舜氏的时代;“教诲”“整齐”可以对应《周易》“后世圣人”——夏、商、周的时代;而“与民争利”则是太史公创新的一个经济发展阶段,它就是夏商周之后盛极而衰的阶段,包括春秋、战国、秦以及西汉。

《周易》之后,对“通变”思想有着深入研究的是以董仲舒为代表的西汉《春秋》公羊学家。他们的“通变”观非常重视王道终始理论,认为夏、商、周三代分别代表三种政治模式:夏代崇尚“忠”,有时又称“质”,是一种忠厚、本分、朴实的政治风格;商代崇尚“敬”,是一种重视祭祀、敬奉鬼神、强调等级与制度的政治风格;周代崇尚“文”,是一种建设的、铺张的、重视礼仪、宣传与粉饰的政治风格。三种模式各有利弊,互相补充,在历史上循环出现,所谓“一质一文,终始之变”。

然夏上忠,殷上敬,周上文者,所继之救,当用此也。孔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此言百王之用,以此三者矣。夏因于虞,而独不言所损益者,其道如一而所上同也。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是以禹继舜,舜继尧,三圣相受而守一道,亡救弊之政也,故不言其所损益也。繇是观之,继治世者其道同,继乱世者其道变。今汉继大乱之后,若宜少损周之文致,用夏之忠者。(《汉书·董仲舒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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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文明的代表——殷墟出土的刻辞卜骨

这篇文字出自董仲舒对答汉武帝的《天人三策》,其中提出“继治世者其道同,继乱世者其道变”,意思是说,“忠”“敬”“文”三种政治模式的循环需要依据现实情况而定,如果继承治世,就可以延续先前的政治模式;如果继承乱世,则应该改变既有的政治模式,换成与之互补的风格。比如,当时汉朝建立在战国和秦朝之后,此前战乱频仍、民不聊生,所以汉朝就应当采用“忠”——忠厚朴素的、与民休息的政治模式。

《史记》的“通变”思想明显地继承了董仲舒中“质文终始”的理论。《高祖本纪》结尾“太史公曰”里有这样一段话:

夏之政忠。忠之敝,小人以野,故殷人承之以敬。敬之敝,小人以鬼,故周人承之以文。文之敝,小人以僿,故救僿莫若以忠。三王之道若循环,终而复始。周秦之间,可谓文敝矣,秦政不改,反酷刑法,岂不缪乎?故汉兴,承敝易变,使人不倦,得天统矣。

太史公说:夏代以忠厚为政治风格,忠厚的弊病是使得百姓粗野少礼,所以商代用恭敬取代了忠厚。而恭敬的弊病是使得百姓迷信鬼神,所以周代又用礼仪取代了恭敬。但繁文缛节又导致百姓变得虚伪,因此要去除虚伪的弊病,还得回归夏代的忠厚之道,这样一来,夏、商、周三代治国之道终而复始,形成历史的循环。周代的弊病在于过分讲究礼仪,秦代不仅没有改变这种弊病,反而使法律更加严酷,这就大错特错了。所以,汉朝建立后,应该改变“文”道,恢复“忠”道,这样才符合天道循环的规律。

我们发现,《史记》关于夏、商、周三代政教循环及“汉承文敝、宜反夏政”的观点与董仲舒的对策高度一致。《史记》在书写帝王历史的过程中,也在积极探索“质文终始”的规律。如果说《史记》“通变”之“变”是继承《周易》而来,那么,“通变”之“通”则深受《春秋》公羊家影响。所谓“通”,就是指在夏政、殷政与周政三者之间进行调整,补救时弊,而这一点对“承周秦文敝”的汉朝来说,尤其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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