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辞（陶渊明）

归去来兮^〔2〕，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3〕，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舟摇摇以扬，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4〕，恨晨光之熹微。

乃瞻衡宇，载欣载奔^〔5〕。僮仆欢迎，稚子候门。三径就荒，松菊犹存^〔6〕。携幼入室，有酒盈樽。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7〕。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8〕。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9〕。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遗，复驾言兮焉求^〔10〕！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或命巾车，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邱。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羡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

已乎矣！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遑遑欲何之？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11〕。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12〕，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注释】

〔1〕陶潜（365—427）：一名渊明，浔阳柴桑（今属江西九江市）人，有《陶渊明集》。

〔2〕归去来：回去。“来”是语助词。胡：同“何”。

〔3〕心为形役：心被形体所役使，指违心去做官。

〔4〕征夫：指远行的人。

〔5〕衡宇：横木为门，房屋简陋。载：语助词。

〔6〕三径：汉蒋诩隐居，门前仅开三径，与两隐士来往。

〔7〕眄：斜视。柯：树枝。

〔8〕容膝：房小仅容双膝。

〔9〕策：拄着。扶老：拐杖。流：周游。憩：休息。矫首：抬头。遐观：远望。

〔10〕相遗：相弃，一作“相违”。驾：驾车。言：语助词。

〔11〕帝乡：神仙的住所。

〔12〕皋：岩，水边的高地。

美文共赏

《归去来兮辞》是陶渊明在辞去彭泽令回家时所作的文章。该作代表了山水田园诗派的最高成就。全文分“序”和“辞”两节。“序”说明了自己所以出仕和自免去职的原因。“辞”则通过描写具体的景物和活动，创造出一种宁静恬适、乐天自然的意境，寄托他的生活理想，抒发了归田的决心、愉悦和归田后的乐趣。文中表现的是陶渊明对当时现实政治，尤其是仕宦生活的不满和否定，反映了他蔑视功名利禄的情操，也流露出他乐天安命的消极思想。

全文语言流畅，音节和谐，感情真实，富有抒情意味。“归去来兮”就是“归去”的意思，“来”“兮”都是语助词。

陶渊明是我国著名的田园诗人，他在归隐以后，写出了不少描述美好的田园风光和抒发自己恬静闲适心情的作品。这使他形成了一种文学风格，也让他在中国文学史上熠熠生辉，光照千秋。

欧阳修说：“晋无文章，惟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一篇而已。”此话虽过，但可以见出它在文学史中的地位。

本篇名句

“世与我而相遗，复驾言兮焉求？”

世俗既然与我相互忘记，驾车出去又有何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