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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阳文子辞惠王所与梁

时间:2022-01-0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斗且廷见令尹子常〔1〕,子常与之语,问蓄货聚马〔2〕。

卷十八 楚语下

子常问蓄货聚马斗且论其必亡

斗且廷见令尹子常〔1〕,子常与之语,问蓄货聚马〔2〕。归以语其弟,曰:“楚其亡乎〔3〕!不然,令尹其不免乎〔4〕。吾见令尹,令尹问蓄聚积实,如饿豺狼焉,殆必亡者也。夫古者聚货不妨民衣食之利,聚马不害民之财用,国马足以行军,公马足以称赋〔5〕,不是过也〔6〕。公货足以宾献,家货足以共用〔7〕,不是过也。夫货、马邮则阙于民〔8〕,民多阙则有离叛之心,将何以封矣〔9〕

【注释】

〔1〕斗(dòu)且:楚国大夫。廷:在朝廷上。子常:名囊瓦,子囊的孙子,当时为楚国的令尹。〔2〕蓄:囤积,储备。聚:聚敛。〔3〕其:恐怕,大概。〔4〕不免:指不免于难,难以逃避祸难。〔5〕称:符合,相称。〔6〕不是过:即“不过是”,不超过这个标准。〔7〕宾:馈赠。家:指大夫之家。共用:供给所需。〔8〕邮:过失,此指超过、过量。阙:困乏,贫乏。〔9〕封:此指存国、立国。

【译文】

斗且在朝廷上见到令尹子常,子常与他交谈,问及蓄积财物和马匹的事。斗且退朝回来告诉他弟弟,说:“楚国大概要亡国了吧!如果不亡国,令尹子常恐怕也逃脱不了祸难。我见到令尹的时候,令尹询问积聚财物的事情,就像饥饿的豺狼一样急切,恐怕楚国将要败亡。古代积蓄财物不妨害百姓的衣食供给,聚敛马匹不损害百姓的财用,国家征集马匹能够满足军事需求,公卿征集戎马足以承担应交的兵赋,一般不会超过这个标准。公卿的财物能够满足馈赠进献需要,大夫家的财物能够供给家用,不会超过这个标准。如果财物和马匹聚敛过多会使百姓困乏,百姓太过困乏就会产生叛离之心,这样还拿什么来立国呢?

“昔斗子文三舍令尹〔1〕,无一日之积,恤民之故也〔2〕。成王闻子文之朝不及夕也〔3〕,于是乎每朝设脯一束、糗一筐〔4〕,以羞子文〔5〕。至于今秩之〔6〕。成王每出子文之禄,必逃,王止而后复〔7〕。人谓子文曰:‘人生求富,而子逃之,何也?’对曰:‘夫从政者,以庇民也。民多旷者,而我取富焉,是勤民以自封也,死无日矣。我逃死,非逃富也。’故庄王之世〔8〕,灭若敖氏〔9〕,唯子文之后在,至于今处郧〔10〕,为楚良臣。是不先恤民而后己之富乎?

【注释】

〔1〕斗子文:斗谷於菟,字子文,斗伯比的儿子,曾为楚国令尹。舍:放弃。〔2〕无一日之积:言身无长物,没有积蓄。恤:体恤,怜惜。〔3〕成王:楚国国君,名恽,楚文王之子。朝不及夕:指生活贫穷,吃了早饭没了晚饭。〔4〕脯:肉干。糗(qiǔ):干粮。〔5〕羞:赠送,送给。〔6〕秩:惯例,这里指作为惯例。〔7〕止:指不再送东西给子文。复:回来。〔8〕庄王:楚国国君,名旅(又作吕或侣),楚穆王之子。〔9〕若敖氏:斗子文的家族。鲁宣公四年(前605)子文的侄子斗椒叛乱,楚庄王把若敖氏灭掉了。当时子文的孙子克黄出使齐国,回国后向楚王请罪,庄王顾念子文有功于楚,便赦免了克黄。〔10〕郧(yún):楚国地名,在今湖北安陆。楚昭王时,封子文的后代为郧公。

【译文】

“从前斗子文三次辞掉令尹显职,家里连一天的储粮都没有,这是因为他顾怜百姓的缘故。楚成王听说子文一日三餐都成问题,所以每次子文朝见时都备好一把肉干、一筐粮食,把它们送给子文。一直到现在还把这作为对待令尹的惯例。成王每次要发给子文俸禄,子文一定会逃避,等成王停止这样做,他才肯回来。有人对子文说:‘人活着都想追求富贵,可您却逃避它,这是为什么呢?’子文回答说:‘当政者要庇护百姓。百姓都很穷困,但我却获取富贵,这是劳苦百姓而富足自我,这样就离死亡不远了。我这样做是在逃避死亡,而不是逃避富贵。’因而楚庄王时斗椒叛乱,若敖氏家族被灭,只有子文的后代克黄一支幸免于难,直到今天还居住在郧地,做着楚国的良臣。这难道不是先顾念百姓然后才自己富有吗?

“今子常,先大夫之后也〔1〕,而相楚君无令名于四方〔2〕。民之羸馁,日已甚矣〔3〕。四境盈垒,道殣相望,盗贼司目,民无所放〔4〕。是之不恤,而蓄聚不厌,其速怨于民多矣〔5〕。积货滋多,蓄怨滋厚,不亡何待。夫民心之愠也〔6〕,若防大川焉,溃而所犯必大矣。子常其能贤于成、灵乎〔7〕?成不礼于穆〔8〕,愿食熊蹯〔9〕,不获而死。灵不顾于民,一国弃之,如遗迹焉。子常为政,而无礼不顾甚于成、灵,其独何力以待之!”期年〔10〕,乃有柏举之战〔11〕,子常奔郑,昭王奔随〔12〕

【注释】

〔1〕先大夫之后:子常是子囊的孙子,而子囊是楚恭王时的令尹。故称子常是先大夫之后。〔2〕令名:好名声。〔3〕羸馁:瘦弱饥饿,羸弱受饥。甚:严重。〔4〕盈:布满。殣(jìn):饿死。司:通“伺”,伺机。放:依靠。〔5〕厌:满足。速:招致。〔6〕愠:愤怒。〔7〕成、灵:楚成王和楚灵王。〔8〕穆:楚穆王,名商臣,楚成王之子。〔9〕熊蹯:熊掌。指楚成王想废世子商臣,商臣率兵围攻成王,成王要求吃了熊掌以后再死,商臣不许,成王被迫自杀。〔10〕期年:满一年,一年后。〔11〕柏举之战:指鲁定公四年(前506),蔡昭侯、唐成公联手吴国攻伐楚国,在柏举将楚军打败。柏举,楚国地名,在今湖北麻城东北。〔12〕随:随国,在今湖北随县。

【译文】

“如今令尹子常,是先大夫子囊的后人,辅佐楚王但在诸侯中没落下好名声。国内百姓羸弱受饥,一天比一天更严重了。四方边境堡垒高筑,路上遍地都是饿死的人,盗贼伺机行动,百姓无所依靠。他不去考虑这些问题,却忙于蓄积财物、聚敛马匹而不知满足,他招致百姓的怨恨太多了。聚敛的财物越多,蓄积的怨恨也就越深厚,不败亡还能等到什么时候。压抑百姓心中的愤怒,就好像修建堤坝拦截大河一样,如果崩溃了,它造成的破坏一定很大。子常的下场还能比成王和灵王好吗?成王对穆王商臣无礼,后被商臣围困,临死前想吃熊掌没有得到允许,结果自杀而死。灵王不顾念百姓生死,举国上下都抛弃了他,如同丢弃脚印一般。子常治理国政,他待人无礼、不顾百姓生死,要比成王、灵王厉害得多,他自己有什么能力抵制住败亡命运呢?”一年后,便发生了柏举之战,子常逃奔郑国,楚昭王投奔了随国。

蓝尹亹避昭王而不载

吴人入楚,昭王出奔〔1〕,济于成臼〔2〕,见蓝尹亹载其孥〔3〕。王曰:“载予。”对曰:“自先王莫坠其国〔4〕,当君而亡之,君之过也。”遂去王。王归,又求见,王欲执之,子西曰〔5〕:“请听其辞,夫其有故。”王使谓之曰:“成臼之役,而弃不穀,今而敢来,何也?”对曰:“昔瓦唯长旧怨〔6〕,以败于柏举,故君及此。今又效之,无乃不可乎?臣避于成臼,以儆君也,庶悛而更乎〔7〕?今之敢见,观君之德也,曰:庶忆惧而鉴前恶乎?君若不鉴而长之,君实有国而不爱,臣何有于死,死在司败矣〔8〕!惟君图之!”子西曰:“使复其位,以无忘前败。”王乃见之。

【注释】

〔1〕入楚:攻入楚国。昭王:楚国国君,名壬,又名轸,楚平王之子。〔2〕济:渡河。成臼:指臼水,也名臼成河,在今湖北京山、钟祥一带。〔3〕蓝尹亹:楚国大夫。孥(nú):指妻子儿女。〔4〕坠:失去,丢掉。《广雅释诂二》载“坠,逸,失也”。〔5〕子西:令尹子申,也称公子申,楚平王的儿子,楚昭王的庶兄。〔6〕瓦:囊瓦,子常的名。〔7〕庶:差不多。悛(quān):悔改。〔8〕司败:楚国的官名,即司寇,掌管刑狱。

【译文】

吴军侵入楚国,楚昭王仓皇出逃,在成臼渡河之时,看见蓝尹亹正带着妻子儿女渡河。昭王说:“带着我一起过河。”蓝尹亹回答说:“自先王以来没有哪个君主丧失了国家,而您当政却弃国外逃,这是您的过错。”说完便丢下昭王走了。昭王返回楚国之后,蓝尹亹又请求拜见,昭王打算把他拘捕起来,子西劝谏说:“请听听他的解释,也许他这样做是有缘故的。”昭王派人对他说:“成臼之战中,你丢下我不管,如今你还敢来见我,这是为什么?”他回答说:“过去囊瓦当政只会加深积怨,以致在柏举惨遭失败,故而您才落到弃国逃亡的境地。现在您又效法他,这样恐怕不妥吧!我在成臼避开您,是要让您觉悟、反省,您总该有所悔改了吧?如今我斗胆来拜见您,是为了观察您的德行,我告诉自己说:君王总该想想战败的惨痛,把从前的过失作为借鉴了吧?您如果不借鉴教训,反而滋长它,您实在拥有国家而不懂得爱惜它,我又怎么会吝惜一死,也就是死在司法官那儿!希望您考虑一下!”子西说:“恢复他的官职,让我们牢记过去失败的教训。”昭王于是接见了他。

郧公辛与弟怀或礼于君或礼于父

吴人入楚,昭王奔郧,郧公之弟怀将弑王〔1〕,郧公辛止之。怀曰:“平王杀吾父〔2〕,在国则君,在外则仇也。见仇弗杀,非人也。”郧公曰:“夫事君者,不为外内行,不为丰约举〔3〕,苟君之,尊卑一也。且夫自敌以下则有仇,非是不仇。下虐上为弑,上虐下为讨,而况君乎!君而讨臣,何仇之为?若皆仇君,则何上下之有乎?吾先人以善事君,成名于诸侯,自斗伯比以来〔4〕,未之失也。今尔以是殃之〔5〕,不可。”怀弗听,曰:“吾思父,不能顾矣。”郧公以王奔随〔6〕

【注释】

〔1〕郧公:斗辛,令尹子文之后。怀:斗怀,斗辛的弟弟。〔2〕平王:楚平王,名弃疾,楚昭王之父。吾父:指斗辛的父亲蔓成然。〔3〕丰约:指兴盛和衰败。〔4〕斗伯比:令尹子文的父亲。〔5〕尔:你。殃:败坏。〔6〕随:古国名,与周同为姬姓,后为楚附庸国,被楚国灭掉。

【译文】

吴军侵入楚国,楚昭王出逃到郧地,郧公的弟弟斗怀将要杀掉昭王,郧公斗辛制止了他。斗怀说:“昭王的父亲楚平王杀害了我们的父亲,昭王在国都之内是君王,在国都之外就是我们的仇人。见到自己的仇人不杀掉他,那简直不算是人。”郧公说:“事奉君王的人,不能因为在国都内和国都外地方不同就采取不同行为,也不能因为国君的兴盛和衰亡境遇不同而有不同的举动,如果尊他为君王,无论他境况怎样都要始终如一地尊重他。况且只有对敌人才有仇恨,不是敌人就没有什么仇恨可言。孩子、下级残杀官、长叫做弑杀,官、长残杀孩子、下级叫做讨伐,更何况是要杀君王呢!君王诛杀臣子,有什么仇恨可言。如果大家都记恨君王,那还有什么君臣上下的区别呢?我们先人用善行来事奉君王,名闻诸侯,从先祖斗伯比以来,从没有丢弃这个传统。如今你却要因为这件事败坏了这个名声,不可以。”斗怀不听劝告,说:“我思念父亲,顾不了那么多了。”于是郧公便带着昭王逃到了随国。

王归而赏及郧、怀,子西谏曰:“君有二臣,或可赏也,或可戮也。君王均之〔1〕,群臣惧矣。”王曰:“夫子期之二子耶〔2〕?吾知之矣。或礼于君,或礼于父,均之,不亦可乎!”

【注释】

〔1〕均之:均等对待他们。〔2〕子期:斗辛的父亲蔓成然的字。

【译文】

后来昭王回国对郧公和斗怀都予以赏赐,子西进谏说:“您有两个臣子,一个该赏,一个该杀。君王却一样对待他们,群臣便感到害怕了。”昭王说:“您说的是子期的两个儿子吗?我知道了。他们一个以礼事君,一个以礼待父,我同等对待他们,不也是可以嘛!”

蓝尹亹论吴将毙

子西叹于朝,蓝尹亹曰:“吾闻君子唯独居思念前世之崇替〔1〕,与哀殡丧,于是有叹,其余则否。君子临政思义,饮食思礼,同宴思乐,在乐思善,无有叹焉。今吾子临政而叹,何也?”子西曰:“阖庐能败吾师〔2〕。阖庐即世,吾闻其嗣又甚焉〔3〕。吾是以叹。”对曰:“子患政德之不修,无患吴矣。夫阖庐口不贪嘉味〔4〕,耳不乐逸声〔5〕,目不淫于色,身不怀于安,朝夕勤志,恤民之羸〔6〕,闻一善若惊,得一士若赏,有过必悛,有不善必惧,是故得民以济其志〔7〕。今吾闻夫差好罢民力以成私好〔8〕,纵过而翳谏〔9〕,一夕之宿,台榭陂池必成〔10〕,六畜玩好必从。夫差先自败也已,焉能败人。子修德以待吴,吴将毙矣〔11〕。”

【注释】

〔1〕崇替:指国家的兴废。〔2〕阖庐:阖闾,吴国国君,名光,吴王诸樊之子。〔3〕即世:去世。其嗣:指吴王阖闾之子夫差。〔4〕嘉味:美味佳肴。〔5〕逸声:靡靡之音。〔6〕羸:瘦弱。〔7〕济:成功,实现。〔8〕罢:通“疲”,疲敝。成:满足。私好:个人喜好。〔9〕翳:遮蔽,障蔽。〔10〕陂池:池沼,池塘。〔11〕毙:垮台。

【译文】

子西在朝堂上叹息,蓝尹亹说:“我听说君子只有在独处并思考前代兴废和停殡丧葬的时候,才会叹息,其余的情况则不叹息。君子办理政务时要考虑道义,进餐时要考虑礼仪,参加宴会时要考虑高兴,在高兴时要考虑做善事,没有什么可叹息的。如今您执掌国政却叹息不止,这是为什么呢?”子西说:“吴王阖闾能打败我们的军队,阖闾死后,我听说他的儿子更胜于他。我因而叹息。”蓝尹亹回答说:“您应该担心自己政事德行没有修治,不用担心吴国。阖闾嘴不贪食美味,耳不听靡靡之音,眼睛不沉迷于美色,身体不贪图安逸,每天从早到晚勤于国事,体恤民生疾苦。听到一句善言就很惊喜,得到一位贤士如同受到奖赏,有了过错一定会改正,有不好的举动就会惊惧,因此深得民心,并实现了战胜楚国的愿望。现在我听说夫差喜欢为满足自己的私好,搞得百姓精疲力竭,放纵自己的错误,拒听臣子的劝谏,就是在只住一晚上的地方,也要建好台榭园池,随身准备声色狗马之类的玩物。夫差先把自己搞垮了,又如何能打败别人。您好好修治德行以等待吴国的败亡,吴国就要垮台了。”

王孙圉论国之宝

王孙圉聘于晋〔1〕,定公飨之〔2〕,赵简子鸣玉以相〔3〕,问于王孙圉曰:“楚之白珩犹在乎〔4〕?”对曰:“然。”简子曰:“其为宝也,几何矣。”曰:“未尝为宝。楚之所宝者,曰观射父,能作训辞,以行事于诸侯,使无以寡君为口实。又有左史倚相,能道训典,以叙百物,以朝夕献善败于寡君,使寡君无忘先王之业;又能上下说于鬼神,顺道其欲恶,使神无有怨痛于楚国。又有薮曰云连徒洲〔5〕,金木竹箭之所生也〔6〕。龟、珠、角、齿、皮、革、羽、毛〔7〕,所以备赋,以戒不虞者也。所以共币帛〔8〕,以宾享于诸侯者也。若诸侯之好币具,而导之以训辞,有不虞之备〔9〕,而皇神相之,寡君其可以免罪于诸侯,而国民保焉。此楚国之宝也。若夫白珩,先王之玩也,何宝之焉?

【注释】

〔1〕王孙圉:楚国大夫。〔2〕定公:晋国国君,名午,晋顷公之子。飨(xiǎng):设宴款待客人。〔3〕相:相礼,辅助君王行礼。〔4〕珩(héng):系在玉佩上部的横玉,形略似磬而小。〔5〕云连徒洲:云梦泽,也称云土、云杜,在今湖北监利北。〔6〕箭:箭竹,细小坚实,可作箭杆。〔7〕角:兽角。齿:象牙。革:犀牛皮。毛:旄牛尾。〔8〕共:通“供”,供给。〔9〕不虞:意料之外,没有考虑到。

【译文】

王孙圉到晋国访问,晋定公设宴款待他,赵简子佩带着声音悦耳的美玉相礼,问王孙圉说:“楚国的白珩美玉还在吗?”王孙圉回答说:“还在。”简子说:“它是楚国的瑰宝,多长时间了?”王孙圉说:“我们并没有把它看作是瑰宝。楚国所视为瑰宝的,叫观射父,他擅长外交辞令,出使到各诸侯国办理事务,使诸侯抓不到我们国君的不是。还有左史倚相,能根据古代的典籍,来说明各种事物,每天向国君提供成败得失的教训,让国君不要忘记先王的功业;又能取悦天地鬼神,迎合它们的好恶,让神鬼对楚国无所怨恨。楚国还有个大泽叫云连徒洲,这个地方盛产金、木、竹、箭。同时出产龟甲、珍珠、兽角、象牙、虎豹皮、犀牛皮、鸟羽和牦牛尾,这些东西用来供给兵赋,以防备意想不到的祸患。还可以提供币帛等礼物,用来款待进献给诸侯。如果诸侯喜爱这些礼品,又用辞令来疏导,有预防意外事情的准备,又得到天神的护佑,我们国君就可以不用得罪诸侯,而保全国家和百姓了。这些贤才和宝地才是楚国的瑰宝。那块白珩,仅仅是先王的玩物,有什么可宝贵的呢?

“圉闻国之宝六而已。明王圣人能制议百物,以辅相国家,则宝之〔1〕;玉足以庇荫嘉谷〔2〕,使无水旱之灾,则宝之;龟足以宪臧否〔3〕,则宝之;珠足以御火灾〔4〕,则宝之;金足以御兵乱,则宝之;山林薮泽足以备财用,则宝之。若夫哗嚣之美〔5〕,楚虽蛮夷,不能宝也。”

【注释】

〔1〕辅相:辅助治理。宝之:以之为宝。〔2〕庇荫:庇护,护佑。〔3〕宪:判定。臧否:指吉凶。〔4〕御:抵制。〔5〕哗嚣:指玉器发出的响声。

【译文】

“我听说可以称得上国宝的只有六种而已。英明的君王和圣贤之人,能评定各种事物,以辅佐治理国家,就把他们当作瑰宝;玉器能够护佑五谷丰收,使谷物免于水旱灾害,就把它当作瑰宝;龟甲能够判定凶吉,就把它当作瑰宝;珍珠能够抵御火灾,就把它当作瑰宝;金属能够平定兵乱,就把它当作瑰宝;山林湖泽能够供给财物器用,就把它当作瑰宝。那声响喧哗的美玉,我们楚国虽然是蛮夷落后的地方,也不能把它当作瑰宝啊。”

鲁阳文子辞惠王所与梁

惠王以梁与鲁阳文子〔1〕,文子辞,曰:“梁险而在境,惧子孙之有贰者也〔2〕。夫事君无憾,憾则惧偪,偪则惧贰〔3〕。夫盈而不偪,憾而不贰者,臣能自寿〔4〕,不知其他。纵臣而得全其首领以没〔5〕,惧子孙之以梁之险,而乏臣之祀也〔6〕。”王曰:“子之仁,不忘子孙,施及楚国,敢不从子。”与之鲁阳〔7〕

【注释】

〔1〕惠王:楚惠王,名章,楚昭王之子。梁:楚国地名,位于楚国北部边境。鲁阳文子:楚平王的孙子,也称鲁阳公。〔2〕境:边境。贰:怀有二心,背叛。〔3〕憾:怨恨。偪:威逼。〔4〕寿:长久。〔5〕得全其首领以没:终其天年。〔6〕乏:缺乏,此指断绝。〔7〕鲁阳:楚国邑名,在今河南鲁山。

【译文】

楚惠王要把北部边境的梁地赐给鲁阳文子,文子推辞不要,说:“梁地势险要而又处于边境,我担忧子孙会产生叛离之心。事奉君王不能有怨恨情绪,有怨恨情绪就会威逼君王,威逼君王就会生离叛之心。志得意满却不威逼君王,有所怨恨却没有离叛之心,我自己能够保证做到,但子孙能否做到就难知了。即使我能够全身而死,还担心子孙依靠梁地的险要而背叛君王,从而被灭族而断绝了对我的祭祀。”惠王说:“您很仁爱,不忘记为子孙后代打算,也为楚国考虑,我怎敢不听从您的意见。”于是就把鲁阳这个地方赐给了他。

叶公子高论白公胜必乱楚国

子西使人召王孙胜〔1〕,沈诸梁闻之〔2〕,见子西曰:“闻子召王孙胜,信乎〔3〕?”曰:“然。”子高曰:“将焉用之?”曰:“吾闻之,胜直而刚,欲置之境〔4〕。”

【注释】

〔1〕王孙胜:指白公胜,楚平王之子太子建之子。〔2〕沈诸梁:即叶公子高。楚国左司马沈尹戌的儿子。〔3〕信:真,真实。〔4〕置:安置。境:边境。

【译文】

子西派人招呼王孙胜来,沈诸梁听说这件事,前去拜见子西说:“我听说您要招呼王孙胜来,真有这事吗?”子西说:“真的。”子高问:“您将要用他做什么?”子西说:“我听说,王孙胜率直而刚毅,想让他镇守边境。”

子高曰:“不可。其为人也,展而不信〔1〕,爱而不仁,诈而不智,毅而不勇,直而不衷,周而不淑〔2〕。复言而不谋身〔3〕,展也;爱而不谋长,不仁也;以谋盖人〔4〕,诈也;强忍犯义〔5〕,毅也;直而不顾,不衷也;周言弃德,不淑也。是六德者,皆有其华而不实者也,将焉用之。彼其父为戮于楚,其心又狷而不洁〔6〕。若其狷也,不忘旧怨,而不以洁悛德,思报怨而已。则其爱也足以得人,其展也足以复之,其诈也足以谋之,其直也足以帅之,其周也足以盖之,其不洁也足以行之,而加之以不仁,奉之以不义,蔑不克矣〔7〕

【注释】

〔1〕展:诚信。〔2〕衷:衷心。淑:善。〔3〕复言:践行诺言。〔4〕盖:掩遮,掩盖。〔5〕犯:违背,触犯。〔6〕狷(juàn):胸襟狭窄,性情急躁。〔7〕蔑:没有。克:战胜,成功。

【译文】

子高说:“不行。王孙胜这个人,貌似诚信却并不可信,看似慈爱却并不仁慈,为人狡诈而不明智,刚毅而不勇武,直率却不衷心,言谈周密但行为不善。践行诺言却不为自身考虑,这叫做展;表面对人慈爱却不为人作长远考虑,这叫做不仁;靠计谋掩盖过别人,这叫做诈;强硬狠心违背信义,这叫做毅;直率而顾忌他人,这叫做不衷;言谈周密却不行仁德,这叫做不淑。他这六种德行,都华而不实,将怎么用他呢。他的父亲在楚国被杀,他胸襟狭窄而内心邪恶。如果他胸襟狭隘,就不会忘过去的怨仇,却又不能用纯洁的心改变邪恶的德行,那么他心中只想着报仇罢了。这样以来,他的慈爱完全可以获得人心,他的诚信完全可以实践他的诺言,他的狡诈完全可以谋划复仇,他的直率完全可以统领众人,他的言语周密完全可以掩盖他的罪恶,他的内心邪恶完全可以采取行动,再加上他不仁不义,那就没有不成功的。

“夫造胜之怨者〔1〕,皆不在矣。若来而无宠,速其怒也〔2〕。若其宠之,毅贪无厌,既能得入,而耀之以大利,不仁以长之,思旧怨以修其心,苟国有衅,必不居矣〔3〕。非子职之,其谁乎?彼将思旧怨而欲大宠,动而得人,怨而有术,若果用之,害可待也〔4〕。余爱子与司马〔5〕,故不敢不言。”

【注释】

〔1〕造胜之怨:指陷害白公胜的父亲太子建的事情。太子建要从秦国娶妻,他的老师、太子少师费无忌却劝平王纳娶这个女子,并诬陷太子要叛乱,迫使太子建逃亡郑国。后来他和晋国密谋袭击郑国,为郑人所杀,他的儿子白公胜逃到吴国。〔2〕速:加速。〔3〕衅:争端,事端。居:指安守本分。〔4〕害:祸患。 〔5〕司马:指子西的弟弟子期,任楚国司马。

【译文】

“那些让王孙胜怨恨的人,如今都不在了。如果召来了却得不到宠幸,这样会使他更快地产生怨恨。如果宠幸他,他会贪婪而不知足,得人心后,还会用更大的利益诱惑别人,以助长他们的不仁之心,一心念着旧怨来激发复仇之心,如果国家有难,他肯定会趁乱而动。不是您承担这个责任,还会是谁呢?他将整日想着过去的怨仇,想着得到大的宠幸,做起事来会深得人心,复仇释怨也有策略,如果一定要重用他,祸患不远了。我爱您和子期,所以不能说明其中的利害。”

子西曰:“德其忘怨乎!余善之〔1〕,夫乃其宁〔2〕。”子高曰:“不然。吾闻之,唯仁者可好也,可恶也,可高也,可下也。好之不偪,恶之不怨,高之不骄,下之不惧〔3〕。不仁者则不然。人好之则偪,恶之则怨,高之则骄,下之则惧。骄有欲焉,惧有恶焉,欲恶怨偪,所以生诈谋也。子将若何?若召而下之,将戚而惧〔4〕;为之上者,将怒而怨。诈谋之心,无所靖矣〔5〕。有一不义,犹败国家,今壹五六〔6〕,而必欲用之,不亦难乎?吾闻国家将败,必用奸人,而嗜其疾味,其子之谓乎?

【注释】

〔1〕善:善待,好好对待。〔2〕宁:安定、稳定。〔3〕好:宠幸。恶:疏远。高:处于高位。下:处于低位。〔4〕戚:忧愁,哀怨。〔5〕靖:安定。 〔6〕壹:一身。五六:指五六种不义的品质。

【译文】

子西说:“用恩德安抚可以让他忘掉旧怨吧!我会好好待他,他就会安定下来。”子高说:“并非如此。我听说,只有德行仁厚的人可以宠幸他,可以疏远他,可以给他以高位,可以让他处在低位。受到宠幸他不会凌逼君上,受到疏远他不会怨恨,处于高位他不会骄傲,处于低位他不会忧惧。不仁德的人就不是这样。受到宠幸他就会威逼人,受到疏远他就会怨恨人,处于高位就会骄傲,处于低位就会忧惧。骄傲就会助长野心,忧惧就会产生怨恨,野心、怨恨和威逼,是产生欺诈和阴谋的原因。您将如何来应付?如果把他召来却给他较低的职务,他将会哀怨而忧惧;对上面的人,他也会愤怒而怨恨。他狡诈和阴险的心,将无法安定下来。具有一种不义的品质,就足以败坏整个国家,而他有五六种不义的品质,如果您一定要用他,不也很危难吗?我听说国家要败亡的时候,一定会重用奸邪的人,而喜欢他们邪恶的味道,大概说的就是您吧?

“夫谁无疾眚〔1〕!能者早除之。旧怨灭宗,国之疾眚也,为之关蘥蕃篱而远备闲之〔2〕,犹恐其至也,是之为日惕。若召而近之,死无日矣。人有言曰:‘狼子野心,怨贼之人也。’其又何善乎?若子不我信,盍求若敖氏与子干、子皙之族而近之〔3〕?安用胜也,其能几何?昔齐驺马繻以胡公入于具水〔4〕,邴歜、阎职戕懿公于囿竹〔5〕,晋长鱼矫杀三郤于榭,鲁圉人荦杀子般于次〔6〕,夫是谁之故也,非唯旧怨乎?是皆子之所闻也。人求多闻善败,以监戒也。今子闻而弃之,犹蒙耳也。吾语子何益,吾知逃也已。”

【注释】

〔1〕疾眚(shěng):病患灾害。〔2〕关:门闩。蘥:锁钥。闲:防御。〔3〕若敖氏:斗椒。子干、子皙:即公子比和公子黑肱,两人都是楚恭王之子。〔4〕驺马繻以胡公入于具水:此指驺马繻杀了胡公,把他的尸体投入具水。驺马繻,齐国大夫。胡公,胡公靖,姜太公之后。具水,即巨洋水,在今山东境内。因胡公虐待驺马繻,故而后来马繻杀了胡公报仇。〔5〕邴歜、阎职戕懿公于囿竹:指鲁文公十八年(前609),齐懿公在申池出游时,被邴歜和阎职杀还,尸体被扔到了竹林里。邴歜、阎职,二人均为齐国大臣。懿公,齐国国君,名商人,齐桓公之子。齐懿公做太子时,与邴歜的父亲争夺田地而失败,即位后,掘开了邴歜父亲的坟墓,并让邴歜的仆人娶了阎职的妻子,故而邴歜、阎职二人杀了懿公。〔6〕鲁圉人荦杀子般于次:指鲁庄公三十二年(前662),庆父派荦杀死了子般。圉人,养马的人。子般,鲁庄公的太子。子般做太子时,曾鞭打过一个叫荦的养马人。后来子般即位,公子庆父和子般的夫人私通,庆父便派荦杀了子般。

【译文】

“谁没有灾祸!有能力的人能及早消除它。因为旧怨而使宗庙毁灭,这是国家的灾患。为防御灾祸,安上关钥、设置篱笆,还怕它到来,为此要整日提心吊胆。如果把他召来并亲近他,那离败亡就没几天了。人们有句俗语说:‘狼子野心,是怀着怨恨的坏人啊。’他又有什么好呢?如果您信不过我,为什么不去和若敖氏和子干、子皙的族人亲近呢?为什么一定要任重用公孙胜呢,他能安稳多久呢?过去齐国的驺马杀了胡公而抛尸具水,邴歜和阎职把鲁懿公杀死在竹林里,晋国的长鱼矫在台榭上杀了三郤,鲁国一个叫荦的养马人在住所杀了子般,这些都是谁造成的呢,难道不都是因为过去的怨恨吗?这些都是您所听到过的。人们都想多了解善恶成败的事例,来自我警戒。如今您听了却不引以为鉴,像蒙了耳朵一样。我给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处,我知道只有逃避灾祸了。”

子西笑曰:“子之尚胜也。”不从,遂使为白公。子高以疾闲居于蔡〔1〕。及白公之乱〔2〕,子西、子期死。叶公闻之,曰:“吾怨其弃吾言,而德其治楚国,楚国之能平均以复先王之业者,夫子也。以小怨置大德〔3〕,吾不义也,将入杀之。”帅方城之外以入〔4〕,杀白公而定王室,葬二子之族。

【注释】

〔1〕蔡:楚国地名,原是独立小国,后为楚所灭,并入楚地,在今安徽凤台。〔2〕白公之乱:指鲁哀公十六年(前479),白公胜请求讨伐郑国替父报仇,在子西答应但还没有发兵之时,晋国又攻打郑国,楚国却出兵援助郑国,并和郑国定下盟约,白公胜大怒之下发动叛乱,并杀掉了子西和子期。〔3〕置:废弃。 〔4〕方城:山名,在楚国北部。

【译文】

子西笑着说:“您太高估王孙胜了。”最终没有听从子高的劝告,还是封公子胜为白公。子高托病到蔡地闲居。到白公叛乱时,子西和子期都被杀了。叶公子高听到了这件事,说:“我怨恨他没听从我的劝告,但感激他治理楚国,能使楚国恢复先王的功业的人,就是子西。因为小的怨恨而抛弃了大的德行,这样做是我不讲信义,我要进京杀掉白公。”于是就带领着方城山之外的人进城,杀了白公,安定了王室,并将子西和子期及被害的族人埋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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