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算子·塞梦

塞草晚才青，日落箫笳动①。凄凄入夜分②，催度星前梦。小语绿杨烟，怯踏银河冻。行尽关山到白狼③，相见惟珍重。

注释

①箫笳：管乐器名，笳即胡笳。②凄凄：形容心情凄凉悲伤。③关山：关口和山岳。白狼：即白狼河，今辽宁省大凌河。

词解

此词写作者身在塞上而念怀家园的情感：塞草连天、夕阳西下，箫笳之声响起。那哀怨凄楚的声音这样声彻寒夜，催人入梦。梦中我又回到了故园，在绿杨荫里与你窃窃私语，而你也不畏天寒路远来到我的身边，历尽关山来到白狼河畔，与我相见相慰，互道一声珍重。

评析

容若这一阕词，题副为“塞梦”，不由得令人试想，对此冥冥梦境，他是否也曾有过那么一丝卜测之心呢。

所谓“昼无情念，夜无梦寐”，容若的一生，却是情念太重，他用情至真至深，才导致如今的至伤至痛。天色欲黄昏，塞上草青，箫笳声起，催斜阳西下。他是一个过于纤弱敏感的人，边塞的苍茫，箫笳的幽怨，入眼入耳亦入心，直至入夜时分……箫笳是古代边塞军中的常见乐器，其声色清越也显得寒怨，箫笳声，离人泪，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是一个几多温润旖旎的塞上之梦——星前月下，时光婉转，绿杨烟里，清风沉醉，他和她是那样的莺语侬情，是心意缱绻，犹如似水流年羡煞了如花美眷。是你吗，行尽了关山，越过了云阻雾隔与千险万难，到此来与我相会？

催度星前梦一句，大概是容若化用汤显祖《牡丹亭》的句境，写的便是杜丽娘魂游梅花庵与柳生做伴的情景。容若梦中与其相见的人，又是谁？一般认为是在思念妻子，夜晚塞草青青，悲笳声声，令人生起凄寂之感，于是引来妻子梦魂不畏天寒路远来到边塞与他相见相慰的场景。不过词中提到“相见惟珍重”，显得隐忍断肠，并不适合可以名正言顺地相见相守的妻子，也许用在与他青梅竹马，却不能长相厮守的表妹身上更为适合。一如那曾经的“待将低唤，直为凝情恐人见”与“欲诉幽怀，转过回阑叩玉钗”，现在她羞怯却又坚定地前来了，只能道一声彼此珍重。

怯踏银河冻，一个“怯”字，把梦里人的羞憨之态刻画得极为动人，是那种“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的真切爱怜，又接了下一句“行尽关山到白狼”的深切感动。他与她之间的悲哀，正好对应崔郊那句“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深宫似乎堪比天上银河，终究无法逾越。

杜丽娘与柳梦梅的爱情以梦开始，尽管曲折离奇，但最终获得了圆满结局；连银河上还可以保证一年一度的喜鹊搭桥；只有容若的那份姻缘，自始至终丝毫没有转机。这样的情，梦有多么销魂，苏醒之后就有多伤人，别离，总是比思念更加残忍。

几百年后的今天，我们念到这句“相见惟珍重”，依旧会被胸臆当中涌起的悲情填满胸怀，相见惟珍重，称得起是“语尽而意不尽，意尽而情不尽”，只此一句，千言万语皆休，通篇满是悲伤，又只能是痛彻心扉的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