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这里的神！

“但是有水！”小公马说，“水就在旁边。”

等待和小星对视一眼，然后都放平了耳朵。小星觉得自己的后腿紧张起来，仿佛她的身体在告诉她要逃跑。

那匹额头上有一道闪电的大黑马的气味在空气中很浓烈。小星紧闭上眼，感觉胃里有东西在翻腾。她还清清楚楚地记得这匹傲慢的公马在搜寻者的头盔里吃谷粒的样子。她回忆起他对宝珠的轻蔑一瞥。小星的肩头直打战。这匹公马的出现让她焦虑，但除了等待，其他几匹马似乎完全不担心。他们只是太渴望喝到水了。

缺水已经让两匹母马感到了身体不适。安吉拉和宽心呼吸沉重地走向湖边。就在即将踏上湖边的浅滩时，他们听见了闪光熟悉的鼻息声。

“要喝水是吗？别喝这个，这个不好。”

“可是我闻着挺好呀。”小星说。

“你知道什么？”闪光对小星投来轻蔑的眼神，就像经常投给她妈妈的眼神一样。

很多。等待想说，但是他的嗓子火烧火燎的，说不出话来。他发现了闪光的围栏^[1]，那是搜寻者和他手下的人匆匆忙忙建成的小围栏。

“这儿的水不好^[2]——你喝了就会知道。”闪光喊道，“到围栏的那头去，那里的水槽灌满了好水。”

宽心、安吉拉和小天都冲了过去，但小星还站在原地。她虽然很渴，但也很害怕。而等待则低下头，激烈地来回摇晃脑袋。他准备要攻击，但是攻击什么呢？小星检查了气味，没发现有什么麻烦，于是她四腿僵硬地向前走去。她知道等待没有跟上来。可是她实在太渴了。

安吉拉、小天和宽心都把嘴伸过围栏去喝水，小星也挤进来大喝一通。很快她就欣慰地感觉到等待出现在了身边。趁他们喝水的时候，闪光赶紧说起话来。

“这里就是了。这片土地就是梦想中的土地！搜寻者的梦想。”等待暂停喝水，抬头看着那匹公马。闪光说的话又奇怪又神经质。他摇晃着脑袋，使劲眨着眼。

让他说去吧，等待心想。他只想喝完水赶紧离开，越快越好。

“你们这辈子从没见过这样的城市！”闪光说，“神庙包着金子。相比之下旧世界的大教堂简直就像农舍！还有那个总族长，他穿的鞋子连鞋底都是金的——”

“所以呢？”等待截断他的话。

“‘所以’？你说‘所以’是什么意思？”闪光问。

“你为什么要跟我们说这些？”等待问。小星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好。但她一直低头喝着水。

“你见到我们不惊讶吗？”小天问，“我们没有被淹死……”他犹豫了一下说，“小星的妈妈被鲨鱼杀死了。太可怕了。”

“哦，是呀，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太可怕了。”公马的语气让小星不禁一缩。

等待瞥了一眼大黑马。他到底要干什么？等待心想。

“你们应该留下来。”闪光说。

“为什么？”小星问，“这里有什么值得留下的？”

“小家伙，你什么都不懂。”

公马的傲慢让小星愤怒。

他又把注意力转回到等待身上：“听我说，肥肥——”

“他不叫这个名字了。”小星厉声说，“他叫等待，期盼的意思。”

“期盼？”闪光冷笑道，“这个期盼是‘希望’的意思还是‘等’的意思啊？”

“我觉得两者都包含了一点。”等待平静地回答，然后又低头喝水了。

闪光把头穿过围栏的缝隙，靠近等待：“这片土地是梦想成真的地方。这才是我们该来的地方。比旧世界好多了。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么，闪光？”等待的语气有些尖刻，围栏里的另外几匹马也凑了过来。他们看着新到的几匹马，仿佛从来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他们。

“我们是这里的神！”闪光说，“新世界的人以为我们和搜寻者一样强大。”

两匹母马在大口吞水的间隙换了口气，不过小星看出来她们也在听。

“傻子！^[3]”等待低低哼了一声，算作回答。

“别说我傻！”闪光厉声说，“我跟你们说吧。靠近海岸的地方有个村子。那里的新世界的人想要袭击我们的步兵。随后搜寻者就从藏身之处带领着我们冲出来，我们向前飞奔，而新世界的人是第一次看到我们。他们吓呆了！他们从来没见过马。阿尔瓦罗——你们知道阿尔瓦罗吗？他是骑笨笨的人，笨笨就在围栏那边的角上。”

一匹颜色暗淡、高眼睛、弯耳朵的公马转身向他们走过来，不过他不是过来听他们说话的。如果他是神，小星心想，也不过就是个平凡的神。

不过，小星越来越紧张了。她不喜欢闪光说话的方式，也不喜欢安吉拉和宽心有点渴望地看着他的样子。就连小天似乎也着迷了。“噢，”闪光说，“阿尔瓦罗不知怎么从笨笨身上掉下去了，幸亏圣母保佑，他立刻又跳上去了！”

“所以呢？”等待又问。

“你怎么不明白呢？他们以为阿尔瓦罗和笨笨是一体的！只有神才能随意分身又组合，只有神才能分成两半还活着！他们认为我们是永生的。你真应该看看他们。我再说一遍：我们是这里的神！”

“那你告诉我，闪光。”等待高高抬起头，“如果你们是神，那为什么你和笨笨还在围栏里，而搜寻者和阿尔瓦罗不在？”

就在此时，几条套马索如飞蛇一般从空中飞来。

“太好了^[4]！”在绳索套住他们脖子的时候，有人在他们身后叫道。

等待尖叫着抬起腿，但绳索已经把他牢牢套住了。一条绳索套住了小星，一条套住了小天，宽心也被套住了，套安吉拉的绳索失了准头，可她仍然这么温驯地站着。

小星和小天也抬起前腿，但他俩的前腿无可救药地缠在了一起，导致他们双双摔倒在地。小星拼命蹬腿，想要站起来。她这辈子从来没有四脚朝天过，她怕极了。而小天在挣扎着站起来的同时又踢到了小星。又一条绳索落在小星的一条后腿上并紧紧拉住。她想要扯掉绳子，但那条后腿被人拉得紧紧的，在身后紧绷着。

一只手谨慎地摸向小星的嘴边，小星凶猛地一咬。她听见一句伊比利亚人的咒骂声，有人使劲打了她嘴边一拳。

茅香草的气味消失了，而船上马厩的墙壁又隐约出现在她的脑中。她几乎又感觉到了悬挂带造成的擦伤。这一切怎么能结束得这么快！宝珠的梦想——茅香草的气息，家的气息，自由的气息——现在全都成了碎片。梦想就要消失了。

等待仍然站着，他强壮的身体紧紧扯着套住他的绳索。他的高声尖叫和骂声交织成一片，他的眼睛翻了过去，只剩下眼白还在瞪着天空。

“小星！”年轻的马夫大叫着从灌木丛里跑出来，铁匠跛着脚跟在他身后。搜寻者手下的一个人走到闪光身边，轻抚他的嘴，给他嘴里塞了些糖进去。“好！好！好伙计^[5]。”

等待锐利地瞥了闪光一眼，咆哮着：“有的神背叛了自己的同类！”

但闪光没有理他，一心舔着赏给他的糖。

接下来的事情让小星和小天都很困惑。等待继续抬腿尖叫，但两匹母马却非常顺从，就静静地站着，等着笼头套上她们的脑袋。

小星只在被从船舱吊起来扔到海里时才感受过一次马笼头。他们以前把她扔掉了，而现在又强迫她回归他们的世界——那个有马嚼子、马鞍和绳索的世界。被人套上笼头的时候她尖声嘶鸣。

“不要！不要！”她尖叫道。周围全是要把她拉起来的人类的气味、人类和人类的汗味、人类和他们腐臭的梦想。主人们又回来了。她被恶臭呛得喘不过气来，绳索紧紧套在脖子上，勒得她直翻白眼。

小马夫抚摸着她。“别担心，小家伙。”他一边尝试给小星摇晃的脑袋套上挽具，一边说，“一切都会好的。我们现在要带你去一个地方。我祈祷你会没事的，这是上帝的指示。”

小星很久没有听过伊比利亚人说话了，感觉又陌生又奇怪。她仍然甩着脑袋，但是马夫把笼头上的带子拉紧了，很快她就动不了了。笼头和带子味道很古怪，像是动物的味道，但又有点咸。它们是不是用某种动物的皮革做成的？

这个想法让小星焦躁，她开始大口喘气，还想用被束缚住的腿跳起来。鞭子在空中挥动，落在她的后腿上，她尖叫着抬起前腿，把小马夫顶到了空中。又一根绳索套在她脖子上。

“她可真野。”有人叫道，“拉着她，把后腿捆起来！跟肥肥一样。”

有人抓住了小星的上嘴唇，把什么东西从鼻子上方拉下来。她感觉到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压在牙床上。她只关注嘴巴和鼻子，却没注意到有人在她后腿上绑上了一条皮带。她跳了一下，差点儿摔倒。她要怎么走路呀？然后她突然想到——这就是关键。她走不了路，只能凄惨地小跳。她感觉心里一片黑暗。他们要制服我了，要制服我了！

人类正在抓住、扭转、毁灭她的自由，她体验到一种新感觉——一种彻彻底底的耻辱感。她想起在微风拂动的茅香草中飞奔的小马，感觉既羞愧又丢脸。

她的心变得坚硬起来。让他们去打吧、抽吧。他们可以杀了她，但制服不了她。无论有多少绳索捆绑着她，有多少笼头套在她头上，嘴里被塞进多少嚼子，她也绝对不允许自己再次感觉到这种耻辱和羞愧。

只有她和等待还在一瘸一拐地走着。马勒拧着他们的嘴巴，所以他们连嘶鸣都无法做到，只能发出最微小的短促叫声。

人类带马儿走上一条跨越大湖的堤道。前面隐约出现一片越来越大的黑色，那是一座巨大的土丘，上面有一些雕刻出来的台阶。还有其他较小的建筑融入了夜色中。小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他们被带到了一个很大的地方——不仅是一个村子，而是上百个村子聚在一起的地方。有一座巨大的金字塔巍然高耸于其中。

小星转不了头，不过她斜眼看到了几百个奇琴人聚在一起观看马儿们走过，有些人还跪下了。

“看见他们怎么向我们鞠躬了吗，肥肥？”闪光叫道。有二十个奇琴人，其中几个还是孩子，他们全都深深鞠着躬，头低到胸口的位置，轻声用马儿们谁都没听过的语言念叨着什么。闪光对他们点点头，仿佛在接受他们的崇拜。“我参加过许多次战斗，许多场战争。”闪光说，“但这次是征服得最容易的，那就是因为我们！马，我们几乎是不战而胜，因为他们以为我们是神。”

小星把耳朵放平。所有人都以为马是神？小星和等待踏着沉重的步子踉跄前行，他们的腿被绑在一起，鼻子也变形了。这是对待神的方式吗？小星注意到并非所有的奇琴人都在鞠躬。有些人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怀疑、愤怒或是痛苦。并非所有人都崇拜他们。

安吉拉又重新踏着她往日的步法了，她骄傲地抬起头，仿佛很享受自己作为神的新地位。

她现在以为自己是神了。她真的这么以为。等待在心里暗想，哪里有神是像小星和我这样被捆着腿走路的？告诉我呀，笨母马！

“我简直不敢相信。”安吉拉一边轻声嘶鸣，一边在堤道上昂首阔步，她高抬起蹄子踏着高步法，“我觉得自己在做梦！”

“这块地方有太多的梦和太多的神了。”笨笨终于打破沉默，低声嘟囔着。

他们走到了堤道的尽头，到了闪光说是首领金色之子的宫殿的底下。宫殿底座附近有另外几座小建筑，从其中一座传来明显的动物气味——山羊、猪，还有其他的马。

等待看见一个他认识的马夫拿着鞍子走出来的时候更加焦躁了。这匹公马尖声嘶鸣着，还想要用后腿站立起来，但把全身重量压在一条腿上根本不可能。他狠狠地摔倒了。安吉拉和宽心惊喘起来，而小星来回甩着头。他会把一条腿给摔断的！她心想，恐惧贯穿了她的肩头。不过等待的腿并没有受伤，他使劲甩腿，踢到了马夫，马夫疼得大叫，扔下马鞍跑了。

搜寻者走了出来，对着等待大喊大叫。船上的斗犬——巨大的獒犬和猎狼犬——环绕在主人的身边。搜寻者抽出一条长鞭，在空中挥舞。其他马儿都不敢动了，只有眼看着等待慢慢站起来，在马夫又过来尝试着给他装上马鞍的时候，他还在用三条腿蹦来蹦去。

奇琴人看呆了，神们在打架！他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马儿们也从来没见过。马、马夫和骑手之间的关系几乎是最亲密的。

三个马夫和铁匠一起来控制等待。他们在灰色公马的鼻子上又拧了一下，把他按着跪倒在地。

小星惊呼。等待现在完全无能为力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人类给他装上马鞍，又在笼头上固定上更多绳索。

他完了，小星心想。她从等待眼里暗淡的光泽中看出来，这匹公马已经被制服了。

[1] 原文是西班牙语。

[2] 原文是西班牙语。

[3] 原文为西班牙语。

[4] 原文为西班牙语。

[5] 原文为西班牙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