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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围塘忆沧桑

时间:2022-12-2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听说要调到长街,我很是留恋不舍。红旗学校在长街南侧香花山下,三面垂柳,环境优雅。开学一个月后,学校在十里外的车岙港举行红旗塘开工仪式。我初到长街,对围塘感到好奇与刺激。因为是走“五七”指示道路,学校上报公社与县教育局,一路绿灯放行,但全部围塘经费却仅有区区几百元。我在长街与围塘相始终,可见是十分有缘了。长街也旧貌换了新颜。这篇拉杂记下我在长街围塘片段的文章,不合序文体例。

我是1971年春节过后到长街红旗学校报到的。一年前,宁海中学“斗、批、改”结束,大部分教师下放到各农村中学。我先是到了山明水秀的前童。清溪流碧,泉水溅珠,从家家门前、户户屋后穿过。经历了疾风暴雨的“文化大革命”,来到这桃花源中,真有点儿“不知秦汉,无论魏晋”。听说要调到长街,我很是留恋不舍。

从前童到宁海城关,因挤不上车,我冒雨步行了二十里;从城关到长街则是一路颠簸,飞扬的尘土把车与人都染成一了片灰色。刚到长街车站,迎面一幅大红标语映入眼帘:“长街办高中是毛主席革命路线的伟大胜利!”标语是“文化大革命”的时髦物,我所看到的字眼多数是激烈、火爆的,如“打倒”“揪出”之类,这幅标语却在庄严中透着几分亲切,且同我此行有关,我不免对这一方水土有了好感。长街是鱼米之乡,尤以蛏子、青蟹、棉花、西瓜著名。出车站与公路平行有一条百来米长的街道,青石板铺路,两旁零星排列着几十家店铺,这也许就是长街地名的由来了。

红旗学校在长街南侧香花山下,三面垂柳,环境优雅。学校从小学到高中一条龙,“文革”以来首次招收八年级高中生,万里挑一,推荐录取,比如今登上高考“龙虎榜”还光荣。新生入学自备统一标准的军棍,早起听哨子带军棍集合,其动作之迅捷与队列之整齐比起正规部队毫不逊色。教师也随队出操。开学一个月后,学校在十里外的车岙港举行红旗塘开工仪式。我初到长街,对围塘感到好奇与刺激。那是一块U形的滩涂,面积500余亩,三面堤岸上长满芊芊绿草,东向缺口向着三门湾,涨潮时连成一片汪洋。退潮后,附近村里中小学生,不分男女,常在此捉蛏摸蟹,有的一腿跪在特制的“木溜”上,追逐动作飞快的跳鱼,说它是个天然的运动场并不为过。而今却要把缺口堵住,禁止潮水出入,注销蛏子、青蟹、跳鱼们的户口。因为是走“五七”指示道路,学校上报公社与县教育局,一路绿灯放行,但全部围塘经费却仅有区区几百元。开工仪式很简单,塘岸上插几面彩旗,师生席地而坐,领导讲话不过十分钟,围塘工程就拉开序幕。一把切割塘泥的弓,一副挑运土方的担,大概从汉唐以来便沿用这种土法围塘。有时也排成长队传泥块,就像击鼓传花,一开始有说有笑,时间长了连手臂也抬不起来。开工那天,天气晴朗,阳光灿烂,海面平静得像一幅平铺的织锦,堤岸外麦浪翻卷,豆花飘香。人们的心情也很好,教师虽不能说已脱胎换骨,却早就心悦诚服于贫下中农再教育;学生则清一色都是贫下中农子女,素有劳动习惯。“五七指示闪金光”“风口浪尖炼红心”“围塘造田闹革命”,这些豪言壮语就像塘岸的彩旗那样迎风招展,仿佛巍峨的大坝已在眼前矗立。

从这一天起,每月除农历十五大潮汛前后几日,分年级段安排围塘劳动,平均每月三至五天。师生们步行来回20里,凭着一双手,一副扁担畚箕和一颗走“五七”道路的红心,硬是把200多米长的堤坝拦住缺口,把三门湾的大潮挡在了堤外。学生们写诗作文描绘海塘远景,充分展示浪漫主义的想象空间,自然也难免大话空话之嫌,如:“潮水滚滚进涂来,围塘战士把它拦。今日让你来一次,明天叫你靠边站”“赤脚踏平风波路,铁肩担来拦潮坝。喝令东海让一角,不开浪花开棉花”。我那年才30岁出头,挑百来斤泥行走如飞,三年围塘一次也没落下。劳动虽然艰苦,但陶渊明曾写过“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微雨从东来,好风与之俱”“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我常常从这些诗句中调整心态,找到慰藉。每当夕阳西下,徒步从工地返回,一过石桥头,便看到长街炊烟四起,红旗学校垂柳依依。我知道此时妻子准抱着孩子在一个窗口等着我,且已烫热了酒,准备了蛏子、毛蚶等下酒物。十几平方米简陋的居室,虽然没有“清歌散新声”,“绿酒开芳颜”却是有的。那年月最少胡思乱想,人们唯求温饱与平安。没有奢望,没有功利心,没有物质的诱惑,心情也就比较舒坦。尤其是在这偏僻的天涯海角,“文化大革命”的风力已经减弱,红旗学校说是“抓革命”,事实上却在“促生产”。我就在这精神上的“乌托邦”与物质上的“失乐园”中度过了三年,直到1974年春天红旗塘围成才离开。我在长街与围塘相始终,可见是十分有缘了。

1993年10月1日,恰逢旧历中秋,我应邀出席长街中学1973届高中毕业同学会,为纪念册填写《鹧鸪天》三首词云:

陋室为邻对面居,弦歌句读接庖厨。

长街短巷三闾小,明月清风四美俱。

集市,近滩涂,盘飧不叹食无鱼。

青山妩媚添岚色,偷看晴云半卷书。

接踵摩肩共险危,潮头正向坝头齐。

雨浇筋骨真如铁,日铸肌肤不是泥。

橘树绿,蜡蚕肥,多情碧草自芳菲。

重过沧海桑田路,横港骊龙戏夕晖。

莫笑韶华催鬓斑,且添酒晕焕朱颜。

菁莪有志皆英发,老骥无能犹着鞭。

欢聚地,离恨天,雁来燕去隔山川

今宵杯底千秋月,不识明年何处圆?

同学会开得十分隆重,应到的差不多都到了。与会同学不少事业有成,落落英才,济济一堂。长街也旧貌换了新颜。会前会后的话题,总离不开围塘那段风雨与共、生死相依的艰苦岁月,既有许多失落,又有许多自豪。会议特意安排参观红旗塘,正值橘黄稻熟时节,累累金橘挂满枝头,重重绿叶在骄阳下闪烁灿烂的光。峥嵘岁月忆往事,伫立塘岸话沧桑。望着一张张尚未完全脱尽书生意气的脸,我不由得感慨万千。当年,他们多数才十六七岁,风里雨里两筐泥,一身海水一身汗,不知道什么叫苦和累。尤其是给大伙装泥的“土狗”,大腿深陷在海涂里,一分钟弯腰好几次,其中不少是女生,连例假都瞒着。他们自备工具干粮,不计半文报酬,只为了上好围塘造田这神圣的一课。他们写作的《围塘诗抄》《围塘作文选》,虽是流行文体,却不乏真情实感,被选送上县里地区,得到好评,这恐怕是唯一的褒奖了。面对着这条经受了二十年风浪潮水考验仍巍然屹立的红旗塘,你可以从不同的价值观批评它,甚至贬损它,却不能否定那个年代的革命热情与理想主义,尤其不能伤害青年学生那水晶般透明的心。这些往事说起来似乎有点悲壮,有点可笑。但唯其悲壮,方能深刻;唯其可笑,方能引起反思,汲取经验教训。

就我个人来说,也有一幕惊心动魄的回忆。大坝合龙那天晚上,为了抢在涨潮前堵住缺口,大伙突击挑灯夜战。天上月黑星稀,堤外风急浪高。听着交响乐般的风涛声与吆喝声,受着大伙热情的感染,我也快步往缺口送泥,一个趔趄差点跌倒。迎面走来的储功彭大叫一声,伸手把我拉住,这才有惊无险。储功彭曾是我的学生、同事,后来在城关镇与县委担任过领导工作。1993年相聚忆及往事,我有诗赠他,诗云:

豪笑知君犹俊发,诗情愧我却阑珊。

沫濡海角鲋鱼地,肩并天涯青蟹滩。

无畏方担道义重,有容乃得宅心宽。

回眸潮汐横流处,《橘颂》声中看芷兰。

宁海第三中学(原长街中学)要我为正在编写的校史作序,我曾为学校一员,自然义不容辞。这篇拉杂记下我在长街围塘片段的文章,不合序文体例。但修史应以真实为第一要义,它所记过的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是非曲直主要应由后人去评判。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这正是编撰所有史志(包括校史)的目的所在。

2010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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