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跌落在我们村庄的神仙

时间:2022-12-2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神仙就是在那天下午跌落到我们村庄里的,确切地说,是落在了村北的一片玉米地里。神仙在那里躺着,抱着腿,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我们,将这个受伤的神仙抬进了村庄。我们的试探只得到此为止,神仙要我们抓鱼,但没有给我们送条皮裤的意思。我们不知道,接下来是福是祸,天上的雷公他们会不会因为我们收留神仙而怪罪我们。可是,我们遇到的这个神

我向你声明,我说的都是真的,没有一句假话!

你听我说。

神仙是怎么到我们村里来的?那话可长了。你想想,我那时才二十岁。

那是一个下午,我们在田间收割庄稼。那个下午天气很好,没有一丝的云彩,我们全村的人,只要是行动方便的人,几乎都在,就连赵四、王海林这样的懒汉也在。收割庄稼可是一件累人的活,需要人手的活……好了好了,我说神仙。神仙就是在那天下午跌落到我们村庄里的,确切地说,是落在了村北的一片玉米地里。那块地是刘世林家的。不信你可以去问刘之善,刘世林是他爷爷。那时候还没有刘之善呢,刘之善他爹也就三四岁。

是谁最早发现神仙落下来的?我忘了,这可真的记不清了,那时我正在忙着收割地里的高粱,已经干了一上午了。我的动作都有些僵硬了。突然,我听见有人在我后边喊:“看,火球,一个火球!”

我抬头抬得晚了,只看到了那个火球的尾巴,它被前面的玉米和高粱给挡住了。我们都抬起头来。他们站了一会儿,就纷纷放下锄头镰刀,朝着火球落下的地方跑去。我没想到有那么多人。他们一边喊着一边朝火球落下的地方跑。

我是个慢性子,又太累了,所以就跑得晚了。等我跑到刘世林家地里的时候,我们村的人差不多都到齐了,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黑压压一片。我费了很大的劲才挤进去。那个火球烧毁了一大片玉米,在那堆还没完全熄灭的灰烬中,我看见了神仙。

你不要急,听我说。神仙在那里躺着,抱着腿,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神仙?和我们长得差不多,就是他的头发全是红的,手臂也特别粗,特别长。他像一个和我们一样干农活的庄稼人,三十五六岁的样子。你别不信!我说的是真的,如果你跟我们村的老人们打听一下,他们应当还记得。当然他们也可能不告诉你,我也不应当和你说的。

你听我接着说。

那天我们见到了神仙。他的一条腿断了,按他后来的说法是那天他和一个干木匠活的神仙喝酒喝醉了,一出门不小心踩到了雷公丢弃的一个雷上。他看上去很难受,已经站不起来了,当然更无法飞回天上。

我说的是真的。我可不是那种爱吹牛的人,不信你去我们村里打听打听。

我们,将这个受伤的神仙抬进了村庄。让他住哪里呢?有人提出住在他家里,村长不同意。最后,我们将神仙抬到了土地庙里,让他在那里住了下来。我们村里只有一座土地庙,原来据说还有过一座娘娘庙,但早就毁了。这个神仙当然不是土地,但有什么办法?他只好先住到那里了。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怨言。

村里的人都很兴奋。我们村里来了个神仙,虽然是一个受伤的神仙。我们给他送去了煮熟的玉米,热热的高粱米粥,以及苹果、栗子和梨。要知道我们都是热心人,何况他还是一位神仙呢。

我们天天去看望他。那些日子,我们一张嘴就是神仙如何如何,一闭口仍然是神仙如何如何,干什么都没有心思。那年,村上有一半的庄稼都烂到了地里。对于我们庄稼人来说,这种事可从来没有发生过,我们可舍不得丢粮食。可那年不是神仙来了吗。

虽然不说,但我们都在想,我们这样照顾神仙,神仙一定会给我们许多的好处,这对他来说是举手之劳,但对我们就大不一样了。我们不这么说,但是都这么想的,特别是刘世林一家人。我听见许多人都说过,看不惯他那高兴劲儿,仿佛神仙跌落在他家地里他就应当多得好处似的,全村的人就得巴结他感激他似的。

神仙在我们的照顾下气色越来越好,似乎也胖了些。只是他的腿没有很快见好。按他的说法,完全恢复得半个月的时间,并且,他是用天上的时间计算的。

村里的人和神仙越来越熟,他都能叫上我们的名字来了。

可我们也发现,他可不是一个好脾气的神仙。他爱阴沉着脸,爱发火。

他叫我们将庙里土地公公的像搬出去砸了,他看着不舒服。在他眼里,土地公公都算不上神仙,根本不值一提。村长找一些老人商量了一下,还是按照他的意思做了,这个神仙在天上,肯定比土地公公的法力大多了,得罪不得。我们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砸碎土地公公的塑像,它的中间本来是空的,可砸开的时候里面竟然流出了暗红的水来。一时间大家都很紧张,但是有这个神仙在,我们没有那么强烈的恐惧。

神仙说想喝酒,我们就给他送去了酒。神仙还说想吃鱼。村长叫我和刘世林他们去河里抓鱼,那时秋天只剩下一条很小的尾巴,冬天的头早就探出来了,河水凉得像针一样。我们的脸上有了些抱怨,但谁也不敢说出来,村长安慰我们,这是神仙对我们的考验,他肯定会给我们意外的好处的。后来刘世森终于忍不住了,他一边小心翼翼地给神仙盛鱼汤,一边小声说,如果下河时能有一条皮裤就好了,现在河水太凉了。他,和我们几个都偷偷地看着神仙的脸色——但神仙没有脸色,他在专心致志地吃鱼、喝汤。于是,刘世森只得战战兢兢地重说了一遍,他的脸都白了,汗都下来了。这次,神仙终于听到了。他用鼻孔重重地哼了一声,将碗重重地放在了供桌上,然后背了身去。我们的试探只得到此为止,神仙要我们抓鱼,但没有给我们送条皮裤的意思。他也许是怕我们得寸进尺。也许考验还没完。

在完全进入冬天之前,又下了一场大雨,竟然还打了很响的雷。那天晚上,我们都早早地躺下了,熄了灯,躲在被子里,躲在角落里,胆小的人还用棉花塞住了耳朵。这没起什么作用,我们都听见了神仙的叫骂,我们听得清楚,他在骂雷公,骂天气,骂木匠和王母娘娘。雷声越来越响。

那天晚上全村的人大多数一夜未睡,大气都不敢出。神仙不好惹,可雷公一定更不好惹,他既然敢劈断这个神仙的腿就一定比他更厉害,何况,神仙还骂了王母娘娘。像我们这样的人都知道王母的脾气不好,动不动就处罚神仙,骂她能有什么好处?我们不知道,接下来是福是祸,天上的雷公他们会不会因为我们收留神仙而怪罪我们。

也就是我和你说这些。我们村庄里的老人们虽然有的还记得这件事,但他们不会跟你说的。我说的是真的。

天晴后,我们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在村长的带领下来到庙里。庙门外面,一棵高大的槐树被雷劈开了,烧焦了一半儿,另一半露着白森森的骨头。有一个素来胆大的年轻人,他悄悄地问村长:雷公会不会把神仙也劈死啊?村长急忙用眼色来制止他,可是已经晚了。他已经问完了。

神仙并没有被雷劈死,他还是老样子,只是浑身都湿透了。他看上去很疲惫,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怒气却没有丝毫减少,指着我们的头问:刚才谁说我让雷公劈死了?你站出来!

那个胆子很大的年轻人回到家里之后就一头倒在了地上。他卧床不起,一直病了三个多月,常常被自己的噩梦吓醒。病好之后他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胆小如鼠的人,他开始怕打雷,怕下雨,怕天黑,怕火怕水怕毛毛虫,怕蛇和老鼠,怕脚步声和咳嗽。去年我还见过他,他显得很老,在路上我和他打了个招呼,结果就把他吓得尿湿了裤子。

好了,接着说神仙。

你肯定以为,听神仙讲天上的事儿很有意思吧?那时候我们也都这么想,我们围着他转,都想听他讲天上的事儿,只要是他不发怒不发呆的时候。可是,我们遇到的这个神仙是一个很木讷的神仙,他根本不会讲故事,天上的那些事经他一说,都无聊透了。所以,现在我也记不起他都说了些什么。好像就是干活,打牌,下棋,喝酒,喝酒,打牌,下棋,干活。我当然说的都是真的!我要是骗你,哼,我会讲得天花乱坠,让你目瞪口呆。要知道我在我们村里是有名的故事篓子,但在这件事上我一点假的都不会说。不信?好,我们就拿下棋来说吧,我可以这样讲给你听:一天神仙有些无聊,就叫白鹳给另一个神仙带信去,叫他来下棋。那个神仙坐着一匹白龙就来了,他的一只脚上穿着鞋,而另一只脚上只有袜子。两个神仙分别坐在两座山头上,打开青玉棋盘,开始下棋。棋盘上,无论是帅、马、卒都是活的,卒子不停地晃动他手里的长枪,如果三步没有用他,他就要拿出石头磨一下枪头,或者摘下帽子盘一盘头发。马会在到达指定的位置时发出嘶鸣,用脚敲敲云朵飞腾的棋盘……而一旦哪个棋子被对方吃掉,它就会收拢起来,变成一盘好吃的水果……跌落到我们村庄里的神仙可没跟我们讲这些,他只说,上午,干活,下午,干活,下棋。他就是这样说的,村上的人谁也不敢太放肆地追问他。要知道他可不是一个好脾气的神仙,他越来越爱发火。

他抱怨,高粱米饭很不好吃,总吃这些让他烦透了;他抱怨,这座旧土地庙太旧太矮,而且还透风、漏雨,应当修修了;他抱怨,我们点的灯太少,晚上他自己呆着的时候光线太暗。他太爱抱怨了。

没办法,谁叫我们遇到的是这样一位神仙。我们可不敢惹他,在神仙那里,我们就像一群可有可无的蚂蚁,想让谁的日子不好过,动一动手指就行了。

村长天天为神仙的一日三餐发愁。他叫村上的年轻人们分成三队,一些人天天去抓鱼,一些人四处去捉野兔,而另外的那些人,则要去更远的地方,看能不能买到我们平原所没有的飞禽和走兽。村长还和大家商议,挑选了几个手巧的女人负责给神仙做饭,裁剪衣服。我那时身强力壮,被分配到捉野兔的队里。我们一共是七个人,领着八只狗,天天在田间和河洼里窜,而能抓到的兔子却越来越少。我们学会了用种种方法识别兔子经过的路径,学会了用网用钩用陷阱,但这些方法并没有让我们有更多的受益,附近几个村的兔子也被我们打绝了。

一天,神仙喝醉了,他向村里的人显示了他的神迹。那天我没在,我出去捉兔子去了,但回来的时候我发现我们村外多了一条黑水河。那条河波涛汹涌,深不见底,丢下一片鸡的羽毛它马上就会沉下去,再也见不到它。那是一条黑水河,无论什么颜色的衣服,只要让那条黑水河一洗,马上就会变成黑色的了,而你再用什么水洗,再用什么颜料来染,都不会有作用,它会一直黑下去。现在那条河还在,只是水浅得多了,颜色也不是黑色的了,但现在还是叫黑水河。这事你得问老人,年轻人们不知道。

黑水河,把我们村庄和韩赵、西马店给隔开了,原来我们去韩赵买布,去西马店卖米,也就是三四里的路,一会就到了,可有了这条河之后我们就得绕出三四十里。

没办法,神仙做了这么一件事,他喝醉了,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要是问起来,还得说好,好。

也不是说神仙就一无是处。譬如韩叶家三岁的儿子不小心掉进了黑水河,打捞上来时已经变成了一具炭一样黑的尸体。神仙不知用了什么法术,孩子就又活了过来,只是比以前略略地黑些,但身体也强壮多了。神仙还有一个特殊的癖好,就是喜欢打铁,他叫村里的铁匠在距离寺庙不远的地方盖了一间铁匠铺,每次出炉的时候他就叫人把他抬过去,朝着火焰啐上一口,打出的菜刀、镰刀和锄头都锋利无比。我家现在还有一把这样的菜刀。有一次我哥哥用它剁一块骨头,力量用得大了,菜刀穿过骨头、菜板和石墩插进了地里。后来我们挖了两米多深才挖到了这把菜刀。

第二年大旱。村里想用黑水河的水浇地,可是水一点儿都不渗到地下去,它们像凝结的油一样,太阳也晒不干它。我们只得一点点地将黑水舀进水桶,倒回到黑水河里。第二年我们的庄稼基本颗粒无收,而兔子、鸡鸭和蛇都被我们抓绝了。村长领着我们去求神仙,很快就被他骂了出来。甚至,他还惩罚了一下我们村长,让他腿上长出了一排黑色的疥子,一挤就流出暗褐色的水来。

村长还得为神仙的一日三餐发愁。至于我们,在夏末的时候就已经改成两餐了,而秋分过后又不得不减少了一顿,吃不饱成了我们的大问题。“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神仙还要多长时间才能离开啊。”现在,刘世林早就不那么趾高气扬了,他在全村人面前就像一只过街的老鼠。

让我们发愁的是,怎么才能让神仙早早地离开我们村庄?

我们给他找来了各种草药,请遍了村村镇镇里的医生,有名的和无名的。我们还找来了道士、僧侣和巫师,但这些都没有作用。一家外地的剧团来到了我们村子,村长将他们留了下来。他请剧团里的演员一遍遍地给神仙演唱《归心似箭》和《思乡曲》,神仙倒是很高兴,但却没有一点思乡的意思,一点也没有。后来,乱投医的村长竟然采用了一个蠢主意,他叫我们收集各种鸟的羽毛,用坚硬的檀木做支架,做成了一双鸟一样的翅膀——他又被神仙骂得狗血喷头,尽管我们早早地躲在了墙的后面,用棉花堵住自己的耳朵,但神仙的咒骂还是清晰地传进了耳朵。他骂村长的时候,我感觉墙都在动,地都在动。

我知道你是聪明人,也是一个正直的人,所以我才肯给你讲这些。你一定能想得到,村长是怎样从庙里出来的,他会是一副怎么样的表情。

现在想起来,唉,不说这个了。接着说神仙。

事情还远不止这些。

神仙要我们重新给他修建一座庙,那座庙要比原有的土地庙大一倍,高一倍。他还要求每天早晨起来先喝上一碗鸡血,将剧团永远地留下来,下午的时候给他弹唱。他要求我们见他的时候要叩头,只有他叫抬头的时候才能把头抬起来;他在我们中间选择了一些人,让他们收集我们不敬不满的话随时向他告密……

要知道,我们村庄遭遇了大旱,每个人都饿着肚子,给他修建庙宇的工程自然不会太快;要知道,鸡鸭、兔,蛇啊狗啊鱼啊基本都让我们杀光了,哪来的一天一碗鸡血给他?没办法,我们只好抓阄,抓到¤号的四个人伸出自己的手腕,割开一个小口,将血滴到碗里。神仙似乎没有发现他喝的已经不是鸡血,只是抱怨碗越来越小,而血也越来越稀。

他的火气仍然很大。他叫我们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咒骂雷公,还叫剧团排演杀死雷公为民除害的戏剧。他说,谁骂得最响、骂得最好将会得到好处。虽然我们也怕雷公,但雷公没有落在我们村里,毕竟距离远些,而这个神仙却是实实在在地在这。的确,我们都想骂雷公骂得响亮,有特点,但饿着肚子也不敢太耗费力气。我们的火气也越来越大了,打老婆打孩子,但在神仙面前,我们都是温顺的绵羊。

我们发现,刘世森家的女儿刘芳总是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有时偷偷地哭起来,有时莫名其妙地笑起来。后来有人发现了秘密,她每天晚上都偷偷地出门,偷偷地溜到土地庙里去。纸里是包不住火的,刘芳晚上和神仙幽会的事很快就传开了,为此刘世森他们可没少和我们解释,为此,刘芳的母亲父亲没少悄悄地打她,骂她,可是天一黑,刘芳就溜出家门,无论门锁得多严,窗关得多紧。

“她一定是被神仙施了法术。这不关她的事啊。”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神仙得住多长时间才能走啊?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呢?”

一天早晨。我记得那天天挺冷的,好像还下了雪。我们村上的年轻人都集合了起来,准备抓阄。我就感觉那天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不一样。人到齐后,村长叫人关好门,然后咳嗽几声,宣布抓阄开始。又有四个人抓上了带¤号的阄,他们一个个面色苍白地伸出了手。他们的血滴得很慢,比平时都慢。这时我们村长也伸出了手来,刀子划开了他的血管,他的血和那四个人的血一起滴到了碗里。

我说的是真的,那天我早就感觉有些异常了。我们村上的老人们肯定都记得那天早晨的事,就是他耳聋了眼花了把什么事都忘得一塌糊涂,但那天早晨的事他们肯定能想得起来。

村长和我们都不说话,眼睁睁地看着那碗血。后来我们村长叫过刘世银,让他从怀里拿出了一包东西,一层层打开,将里面的粉末倒进了碗里。村长又咳嗽了一阵,他对我们说,那包东西是毒药。他不知道这毒药能不能毒死神仙,有没有作用,但只能豁出去了,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他一一看着我们。随后,他点了两个人的名字,叫他们带上酒,带上这碗掺了毒药的血,和他一起给神仙送去。村长的声音沙哑,有些颤抖。他说,在他们回来之前,谁也不许离开这间屋子半步,只要谁靠近了门或窗口,看守的人可立刻将他打死。

那天早晨挺冷的,好像还下着小雪。村长他们神情严肃地走了,走在最后的那个人忘了关门,风呼呼地刮进来,直接就贴在了胸口上,冷透了。

是的,我们杀死了那个神仙,要不然我就不会在这里和你说话了,就不会和你一起喝酒了。当时他并没有完全死去,于是村长和他带走的两个人拿出锋利无比的刀子,一刀一刀狠狠地刺去。神仙的肉裂开了,裂开的肉还在动。动着动着,两块肉就又粘在了一起,变成了一块。这样不是办法,村长就叫人喊来了我们,我们一刀一刀,红着眼睛,将神仙给剁成了肉末。如果不是他帮铁匠打出了那么锋利的刀子,我们可能还是没办法将他杀死,把他剁碎。

为了防止他复活,我们将他的肉末分到三十几个坛子里,倒入毒药,将口封严;我们在村子的四周挖了十二口深达七米的井,将那些坛子分别放了进去,盖上土、石头和砖头,并压上由五台山请来的符。为了防止神仙的亲戚朋友前来报复,全村人一起发誓,谁也不许再提和神仙有关的事,就当它从来没有发生过。无论是谁,无论他怎么问,就说:“不知道!我没听说过!”

神仙死后,我们村子不是大旱就是大涝,连续几年的收成都不好,村里有二十多个人饿死在家里。开始我们以为是死去的神仙作怪,给他超度烧纸一点用处都没有。后来有人想了起来,神仙来了之后就占了土地庙,还把土地公公的像给打碎了,他老人家一定很生气——于是我们又重新给土地公公塑了一个更高大的像,敲锣打鼓地请进了庙里。还别说,第二年就开始风调雨顺,再也没人饿死。神仙死后,黑水河的河水就慢慢平静了,颜色由黑变红,又慢慢变成了蓝色,河里的水无论洗衣浇地都能用了。

也就是我和你说这些,你问别人也问不出来。我早看出来了,你不是神仙的人,和神仙没有关系,要不然的话我才不会说呢,到死也不说半个字。为什么?我怎么知道?我当然知道,我早观察清楚了。神仙的头发是红色的,他儿子的头发也是红色的,你的头发不是。你骗不了我。我喝再多的酒也清醒得很,不说胡话,更不说假话!

差点忘了说了。神仙死后的第六天,刘芳生了一个儿子,红头发的儿子。那孩子,一生下来就不哭,拼命咬着自己的脚趾头,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刘世森吓坏了,刘芳的母亲也吓坏了,全村的人,都吓坏了,这个孩子要是长大了还不为他父亲报仇啊?就是不报仇,只让我们像供他父亲那样供着养着,也足够受了。女人们一个个愁眉不展,村长家的门槛都被踢出了一道深沟。孩子一天天长大,我们的担心也一天天加深。

刘芳的母亲劝,刘世森劝,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去劝说,还使用了威胁利诱,可刘芳就是不听,她坚持要把这个孩子养大。我们只得用别的方法,可别的方法也不起作用,刘芳的心是铁的,是石头的。村长和老人们商议了一下,最后定下来,在孩子周岁的那天,全村的人一人一刀,将他们母子杀死剁碎,装到坛子里埋了。这一刀谁也不许多,但也绝不能少。村长亲自去和刘芳说,但他很快就无精打采地回来了,他说,这个刘芳。这个刘芳。最后的努力也白费了。

那天,我们带着刀子,菜刀,镰刀,集中到打麦场上。刘芳抱着她的儿子也早早来了,她在给孩子一遍遍喂奶,看也不看我们。约定的时间早就到了,可村长好像犹豫不决,平时他可不是这样的人。他就在场里来回地踱着步子——这时,我们村上的一个青年,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马走了过来,他将刘芳母子抱到了马背上,然后自己也翻身上马——

本来我们可以轻易截住他们的,但谁也没有过去。村长好像突然恢复了精神,他冲着那匹绝尘而去的马挥动着手臂,大声呼喊着:“别再回来!走得越远越好!”

我向你声明,我说的,句句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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